云夢澤深處的老槐樹又開花了。
少司緣蹲在樹下,指尖拂過泥土里一塊半露的木牌。雨水沖刷掉表層的泥垢,露出上面刻著的“祈”字,筆畫邊緣被磨得圓潤,顯然是被人反復(fù)摩挲過。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零碎的畫面突然涌上來——
溪邊的鵝卵石,少年挽著褲腿在水里摸魚,陽光落在他發(fā)梢;老槐樹下,他用小刀在木牌上刻字,木屑沾在鼻尖,她笑著去拍,被他反手抓住手腕;“刻上名字,就永遠不分開”,他的聲音混著槐花香,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她小心翼翼地將木牌挖出來,上面還留著另一道淺痕,像是個沒刻完的“緣”字。
“是這里……”她指尖撫過那道淺痕,眼眶突然發(fā)燙。原來不是夢,她和祈真的有過這樣的約定。
抱著木牌回到司命殿時,夕陽正斜斜地照進殿門。大司命站在星軌圖前,銀白長袍被染成暖金色,側(cè)臉的輪廓在光影里柔和了幾分。
少司緣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神巫大人,你看這個……”
她將木牌遞過去,聲音發(fā)顫:“這個字,你認識嗎?”
大司命的目光落在木牌上的瞬間,渾身猛地一僵。
那道“祈”字,是他當年一筆一劃刻下的。三百年前那場動亂,他在廢墟里找到這半塊木牌,上面的“緣”字只刻了一半。這些年,他總在深夜摩挲著那道淺痕,想象著她若是刻完,會是怎樣的筆畫。
“妖言惑眾的東西?!?/p>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伸手奪過木牌的動作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指腹觸到那磨圓的邊緣時,熟悉的觸感讓他心口發(fā)緊,那些被強行壓抑的記憶幾乎要破閘而出。
少司緣還想說什么,卻見他猛地攥緊了手。
“咔嚓——”
木牌裂開的聲音在殿內(nèi)回蕩。她眼睜睜看著那刻著“祈”字的木牌在他掌心碎成幾片,木屑扎進他的掌心,他卻像是毫無知覺。
“你干什么!”她失聲驚呼,想去搶,卻被他后退避開。
他攤開手,碎木片從指縫間落下,混著幾點刺目的血珠。“不該留的東西,留著只會亂人心神。”他的聲音平穩(wěn)得可怕,眼底卻翻涌著她看不懂的風暴。
少司緣看著地上的碎木片,突然覺得喉嚨發(fā)堵。
她看到了,在他攥緊木牌的瞬間,眼底一閃而過的破碎,像被打碎的星辰。原來他什么都記得,記得這木牌,記得那個約定,卻偏要親手撕碎它。
就像撕碎他們之間僅存的念想。
大司命轉(zhuǎn)身走向內(nèi)殿,掌心的刺痛越來越清晰。他不敢回頭,怕看見她泛紅的眼眶,怕自己會忍不住承認——他找了這木牌整整三年,藏了它近十年,卻在她提起的瞬間,親手毀了它。
有些約定,從他成為大司命的那天起,就注定要被撕碎。
少司緣蹲下身,一片一片撿起地上的碎木片。木屑上還沾著他的血,溫熱的,帶著仙元的氣息。她將碎片小心翼翼地包進帕子里,指尖觸到那點血跡時,突然明白——
他不是不在乎,只是太在乎,才要逼著自己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