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廳的冷光依舊刺目,空氣里卻彌漫著一種與前夜截然不同的緊繃。一百張操作臺銳利如刃,反射著冰冷的銀光。巨大的屏幕猩紅倒計時跳動,像懸在頭頂?shù)腻幍?。?jīng)歷了第一輪“地髓”掀起的味覺海嘯,此刻所有目光的焦點,都死死鎖在角落Z9區(qū)那個穿著舊灰衫的身影,和他腳邊那個敞著口的舊帆布袋上。袋口,隱約可見一口邊緣帶著缺口的鑄鐵鍋,和一個更大的、沉默的粗陶壇影。
“第二輪盲盒爭霸——地獄升級!”主持人聲音帶著煽動性的嘶啞,“上一輪‘大地低語’震撼味覺!這一輪,未知的盲盒能否再次點燃奇跡?抽簽——開始!”
電子輪盤瘋狂旋轉(zhuǎn),光帶令人目眩。
**停!**
**食材:豬大腸(未經(jīng)深度處理)**
**味型:清淡**
**工藝:炸**
“嘩——!”全場嘩然,夾雜著難以置信的抽氣聲和幾聲壓抑的嗤笑。
鏡頭瞬間給到抽簽者——一位穿著素雅麻布衫、氣質(zhì)溫婉的中年女廚師,來自著名的禪意素食餐廳“一葉齋”,法號“靜心”。她看著簽卡上“豬大腸”三個字,素來平和的面容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眉頭緊蹙,捏著簽卡的指尖微微發(fā)白。清淡?炸?與豬大腸的濃烈本味和需要深度清潔的特性背道而馳!這簡直是地獄中的地獄!她身后的助手也一臉茫然,看著操作臺上擺放的精致竹蓀、松茸、蓮藕,再看看簽卡,手足無措。
**停!**
**食材:新鮮河豚(含劇毒卵巢及肝臟)**
**味型:鮮甜**
**工藝:生食**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呼吸聲都仿佛被凍結(jié)了!鏡頭捕捉到抽簽者——一位白發(fā)蒼蒼、穿著考究和服的老者,東瀛料理界活化石,河豚處理執(zhí)照持有者,山本清志郎。他布滿皺紋的手捏著那張簽,穩(wěn)如磐石,但鏡片后的眼神卻銳利如刀鋒,緊緊鎖在“生食”二字上。鮮甜?生食?河豚最極致的鮮甜確實在薄如蟬翼的生魚片里,但劇毒部位的處理,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偏差!這已不是烹飪,而是在刀尖上與死神共舞!他身后穿著黑色和服的助手們,表情凝重如臨大敵,迅速而無聲地展開一套特制的、閃著寒光的河豚處理刀具,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停!**
**食材:豆腐渣(新鮮,帶豆腥氣)**
**味型:麻辣**
**工藝:煮**
鏡頭切到Z9區(qū)。林秋攤開手掌,那張寫著“豆腐渣”的簽卡安靜地躺在掌心,邊緣有些卷曲。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目光掃過“麻辣”和“煮”,隨即垂下眼瞼,仿佛只是在確認(rèn)一件尋常小事。彈幕瞬間爆炸:
“**豆腐渣?喂豬的吧!配麻辣煮?黑暗料理預(yù)定!**”
“**完了完了!破鍋戰(zhàn)神這次真栽了!神仙難救豆腐渣!**”
“**看靜心師太的豬大腸清淡炸……這輪是地獄笑話大賞嗎?!**”
“**山本老爺子那邊才嚇人!生食河豚!玩命??!**”
嘲諷、擔(dān)憂、獵奇的彈幕刷得飛起。林秋彎腰,從舊帆布袋里拿出了那口邊緣帶缺的老鐵鍋。鍋底的黑垢在強(qiáng)光下像一塊沉默的傷疤。他沒有走向食材區(qū)琳瑯滿目的高級貨架,而是徑直走向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塑料筐——里面堆著剛濾出來的、還帶著溫?zé)釢駳狻㈩伾野?、散發(fā)著濃郁豆腥味的**新鮮豆腐渣**。他伸出手,毫不嫌棄地捧起一大捧,那粗糙濕潤的觸感沾滿了指縫。
“**真去拿豆腐渣了!破罐破摔到底!**”
“**這玩意兒能做出花?我名字倒著寫!**”
林秋回到操作臺。沒有遲疑,他將濕漉漉的豆腐渣倒入那口老鐵鍋。鍋很沉,穩(wěn)穩(wěn)架在爐火上。他擰開最小的火苗,藍(lán)色的火舌溫柔地舔舐著厚重的鍋底。接著,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的事——他拿起一把長柄木勺,開始極其耐心地、一圈一圈地翻炒鍋里的豆腐渣!
動作不快,帶著一種近乎禪定的節(jié)奏。濕漉漉的豆腐渣在微溫的鍋底被木勺緩緩?fù)苿樱瓟?。沒有油,沒有水,只有豆腐渣本身的水分與鍋底的熱量在無聲地角力。白色的蒸汽裊裊升起,帶著生豆的腥氣。他專注地盯著鍋中的變化,眼神沉靜,仿佛在進(jìn)行一場神圣的儀式。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豆腥氣在持續(xù)的低溫和翻攪中,竟奇異地開始轉(zhuǎn)化,生澀感褪去,一種更醇厚的、類似炒熟豆粉的焦香氣息,如同被喚醒的種子,悄然彌散開來。
另一邊,演播廳如同冰火兩極。
A區(qū),“靜心”師太的戰(zhàn)場彌漫著一種悲壯的寧靜。助手屏息凝神,用最精細(xì)的工具和近乎虔誠的態(tài)度處理著那副氣味濃烈的豬大腸。反復(fù)搓洗、浸泡、焯水,試圖用盡一切方法去除那深入肌理的臟器氣息,以迎合“清淡”的要求。而“炸”的工藝,更讓她眉頭深鎖。如何讓這處理后的腸衣在高溫下保持脆嫩,又不至于油膩?她選擇了極薄的掛漿和最精準(zhǔn)的油溫控制,空氣里彌漫著油脂加熱的微焦香,卻依舊難掩那一絲緊繃的、如履薄冰的壓抑。
S區(qū),山本清志郎的操作臺如同手術(shù)室般肅殺。明亮的無影燈下,老者戴著特制手套,眼神專注如鷹隼。一把細(xì)長鋒利的“引刃”在他布滿老年斑卻穩(wěn)如磐石的手中,精準(zhǔn)地劃過河豚銀灰色的表皮。剝離、分解、剔除劇毒的卵巢和肝臟……每一個動作都精確到毫厘,帶著一種與死神博弈的驚心動魄。處理好的晶瑩剔透的河豚肉被放置在冰玉盤上,散發(fā)著海洋最深處純凈的、帶著寒意的鮮甜氣息。但“生食”二字,如同達(dá)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每一個觀看者的心頭。極致的鮮甜背后,是極致的高壓??諝饫飶浡舅蜕詈:獾幕旌衔兜?,冰冷刺骨。
而林秋這邊,老鐵鍋里的豆腐渣,在持續(xù)不斷的、溫柔耐心的翻炒下,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灰白色褪去,呈現(xiàn)出一種溫暖均勻的淺金黃色。水分被徹底烘干,顆粒變得松散、輕盈、干燥,在鍋里隨著木勺的翻動發(fā)出沙沙的悅耳聲響。濃郁的、帶著堅果氣息的熟豆香完全取代了生豆的腥氣,溫暖醇厚,像秋日曬場上的陽光味道。
就在這時,林秋彎腰,再次探入那個舊帆布袋。這一次,他捧出的,是那個更大、更沉、壇身顏色更深沉的粗陶壇。壇口密封著,沉甸甸的,帶著歲月賦予的冰涼。
解開麻繩,揭開油紙。
“?!?/p>
一聲比上次更低沉、更渾厚的輕響。
一股截然不同、卻同樣霸道絕倫的復(fù)合香氣,如同沉睡的火山蘇醒,猛地噴發(fā)出來!這香氣不再是大地的咸鮮,而是**熾熱!濃烈!奔放!**帶著一種焚燒一切、摧毀一切、又涅槃重生的野性力量!
它像最原始的森林大火焚燒后殘留的焦木氣息,混合著烈日曝曬下巖石崩裂的礦物焦香!又像深埋地底億萬年的礦石被驟然掘開,釋放出硫磺與金屬混合的、帶著毀滅感的濃烈味道!在這焚燒與礦物的基底之上,更升騰起一種極其復(fù)雜、難以言喻的發(fā)酵辛香——那是無數(shù)種辣椒、花椒、香辛料在密閉的壇中,經(jīng)過漫長歲月的擠壓、融合、腐敗與新生后,醞釀出的、如同巖漿般滾燙粘稠的**極致復(fù)合麻辣**!
這香氣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穿透力,瞬間撕裂了演播廳里彌漫的油脂香、深海鮮甜和豆粉焦香!它像一股灼熱的颶風(fēng),席卷過每一個人的鼻腔,直沖天靈蓋!離得近的廚師被嗆得連連咳嗽,眼淚瞬間涌出!
“**臥槽?。。。?!什么味道?!辣!嗆!**”
“**著火了?!感覺空氣都在燒!**”
“**又是那個破壇子!更大的那個!里面是巖漿嗎?!**”
“**救命!我隔著屏幕都覺得喉嚨在冒煙!**”
彈幕瞬間被驚嘆號和“辣”字刷屏!
陳玄正在調(diào)試一種極其復(fù)雜的低溫萃取醬汁,試圖為他的下一道菜注入靈魂(他抽到了相對正常的“鱈魚+咸香+煎”),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的麻辣氣息沖擊得手一抖,昂貴的醬汁差點灑出!他猛地扭頭看向林秋的方向,盯著那個新捧出的、散發(fā)著恐怖氣息的大壇子,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一絲被冒犯的怒意。這粗糲狂野的氣息,與他追求的精妙、平衡、優(yōu)雅格格不入!是對他烹飪哲學(xué)的踐踏!
阿泰正對著自己抽到的“牛舌+苦味+燉”簽卡抓耳撓腮,被這霸道麻辣香一激,眼睛瞬間亮了,猛吸一口氣,大贊:“夠勁!這才叫味兒!” 仿佛找到了靈魂共鳴。
連遠(yuǎn)處如同身處絕對零度、專注處理河豚的山本清志郎,握刀的手都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林秋的操作臺。
林秋置若罔聞。他拿起一個厚實的陶勺,極其小心地、如同挖掘?qū)毑匕?,從那個大壇子里舀出小半勺粘稠得如同黑色巖漿、其間懸浮著無數(shù)暗紅色辣椒碎末和深褐色香料顆粒的醬膏。這醬膏一離開壇口,那股焚燒、礦物、復(fù)合辛香的霸道氣息更是呈幾何級數(shù)爆發(fā)!空氣仿佛都在辣味中扭曲!
他將這半勺“巖漿”投入旁邊一口裝著清水的砂鍋里。黑色的醬膏入水,并未立刻化開,而是如同墨玉般緩緩沉降。林秋點燃砂鍋下的爐火,藍(lán)色的火焰舔舐著鍋底。他拿起勺子,開始緩慢地、一圈一圈地攪拌。
奇跡發(fā)生了。
隨著水溫的升高和持續(xù)的攪拌,那粘稠如巖漿的黑色醬膏,竟在清水中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極其均勻地、絲滑地暈染開來!深沉的墨色迅速擴(kuò)散,將整鍋清水染成一種醇厚濃郁的、泛著油潤光澤的深紅褐色!水面平靜無波,卻仿佛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滾燙的粒子在無聲地沸騰、碰撞!一股更加醇厚、更加立體、也更加致命的復(fù)合麻辣鮮香,伴隨著蒸騰的熱氣,洶涌澎湃地彌漫開來!
這香氣不再是單純的暴烈,而是**深邃!醇厚!層次分明!** 焦糊香、礦物咸鮮、無數(shù)種辣椒與花椒疊加纏繞的麻與辣、以及深藏其底的、經(jīng)過時間發(fā)酵轉(zhuǎn)化出的、難以名狀的復(fù)雜鮮味……如同一個龐大而精密的麻辣宇宙,在小小的砂鍋中緩緩展開!熱氣蒸騰,帶著灼人的麻香辣意,卻又奇異地透出一種大地般的厚重底蘊(yùn)。
林秋將炒得金黃酥香、散發(fā)著溫暖熟豆氣息的豆腐渣,倒入這鍋翻滾的、深紅褐色的麻辣濃湯之中。干燥輕盈的豆腐渣顆粒,瞬間被滾燙濃稠的湯汁包裹、浸潤、擁抱。
他拿起勺子,依舊是不急不緩地、帶著某種韻律地攪動、按壓。讓每一粒豆腐渣都飽吸這醇厚滾燙的麻辣湯汁。湯汁在加熱中越發(fā)濃稠,豆腐渣在吸飽湯汁后,體積微微膨脹,顏色也由金黃轉(zhuǎn)為一種更深沉誘人的醬色,顆粒感依舊分明,卻裹滿了晶瑩油潤的湯汁。
最后,他撒入一小把翠綠的蔥花,又淋上幾滴色澤清亮、香氣醇厚的小磨芝麻香油。滾燙的湯汁瞬間激發(fā)出蔥花最鮮活的翠綠和清香,芝麻香油則如同最靈動的音符,為這濃墨重彩的麻辣交響增添了一抹溫潤的華彩。
一鍋熱氣騰騰、色澤深紅油亮、豆腐渣顆粒分明裹滿濃汁、點綴著翠綠蔥花的——**麻婆豆腐渣**——完成了。
它沒有精致的擺盤,沒有昂貴的食材。只有一口老砂鍋,盛著最樸實無華的原料,在爐火上翻滾著,升騰著足以點燃整個演播廳的、霸道而醇厚的麻辣香氣!這香氣如同無形的火焰,與靜心師太那邊清淡炸大腸如履薄冰的壓抑、山本老爺子生食河豚冰封萬里的肅殺,形成了最狂野、最熾熱、最接地氣的對沖!
評委席上,劉老死死盯著大屏幕上那鍋翻滾的深紅,鼻翼不受控制地劇烈翕張,額角甚至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那霸道絕倫的麻辣香氣,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的感官,喚醒著沉睡的味覺記憶和一種近乎本能的渴望。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