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林府，林平之獨居的小院。
幾日前被嘯聲震碎的屋頂已草草修補，新?lián)Q的瓦片在午后的陽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光。
院中落葉被掃至角落，顯出一種刻意維持的整潔，卻依舊難掩那場力量失控留下的淡淡狼藉痕跡。
胡頭兒垂手肅立，身上的新衣裳早已換下，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皂角清香，努力掩蓋著前幾日的“茅房驚魂”。
他臉上帶著幾分疲憊，更有著難以抑制的亢奮，低聲向林平之稟報：
“少鏢頭，成了！全成了！您這招真是神了！
小的按您的吩咐，重金請了江南道、中原、甚至西北最有名的十幾個說書班子，
專挑那大城大埠最熱鬧的酒樓茶肆，把林家祖上那點事兒，添油加醋，說得是天花亂墜，神乎其神！”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閃著光：
“現(xiàn)在整個江湖都炸開鍋了！
小的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弟兄回報，
青城派的余矮子離咱們最近，已經(jīng)過了江陵，最多三五日必到！
嵩山左冷禪帶著他那什么十三太保，已過長江！
還有華山岳不群那偽君子、峨眉那個老尼姑、武當幾位大俠…
連黑木崖那邊，據(jù)說都有人動身了！
乖乖，福州城，怕是要擠破頭了！
全是被那‘辟邪劍譜’引來的！”
林平之斜倚在鋪著軟墊的藤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支精鋼打造的箭鏃，鋒銳的寒光在他指間流轉(zhuǎn)。
聽著胡頭兒的匯報，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淡然。
嘴角緩緩向上勾起，牽動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仿佛在欣賞一場由他親手導演，即將開場的大戲。
“嗯，做得不錯?！?/p>
他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胡頭兒得了夸獎，精神一振，隨即又露出幾分為難之色，搓著手道：
“少鏢頭，您吩咐的另一樁事…
小的們也一直在辦，不敢怠慢。
只是…只是這人手…實在有些捉襟見肘?。 彼嘀?，“鏢局里能用的好手，幾乎都撒出去了，沿著官道水路，盯著各路人馬的動向。
可這次來的牛鬼蛇神實在太多，勢力太大，好些個探子弟兄回報，根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遠遠吊著看個大概…這精細活兒，實在有點難辦。
而且福州城四門、碼頭，還有咱們鏢局內(nèi)外，都得有人盯著，實在是…分身乏術(shù)，顧頭難顧腚啊！”
林平之眼皮都沒抬一下，似乎對這人手短缺的困境早有預料。
他隨手將箭鏃丟在身旁的石桌上，發(fā)出“鐺”的一聲脆響。
接著，彎腰從藤椅下拎出一個不起眼的松木小箱，隨意地放在桌上，掀開箱蓋。
剎那間，一片耀眼的金光迸射而出！
整整齊齊、黃澄澄的金錠堆疊其中，在陽光下閃爍著令人心醉神迷的光澤！
胡頭兒的呼吸瞬間停滯，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箱金子，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這里是一百兩黃金?！?/p>
林平之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找人?？煽?、機靈、最好是地頭蛇、熟悉福州城內(nèi)外每一寸地皮的。
錢不是問題，要多少，給多少。
我只要一樣東西——眼睛！
福州方圓百里之內(nèi)，我要有無數(shù)雙眼睛！
天上飛過幾只鳥，水里游過幾條魚，陸上來了哪些人，姓甚名誰，何時何地落腳，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動作…我都要知道！明白嗎？”
“明白！明白！少鏢頭放心！有了這個，小的就是掘地三尺，也給您把人都找來！”
胡頭兒回過神來，激動得聲音都在發(fā)顫，拍著胸脯連連保證，仿佛打了雞血，之前的疲憊一掃而空。
林平之點點頭，似乎很滿意他的態(tài)度。
他伸手入懷，指尖捻出兩片薄如蟬翼，卻金光燦燦的精致金葉子，隨手拋向胡頭兒。
“拿著，這是你這次辦事的…一半酬勞?！?/p>
他語氣隨意，仿佛丟出的只是兩枚銅錢。
胡頭兒手忙腳亂地接住那兩片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金葉子，入手冰涼，紋路清晰，絕對是官造的上等貨色！
他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幸福感直沖頭頂，連聲音都哽咽了：“謝…謝少鏢頭賞！小的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他小心翼翼地將金葉子貼身藏好，又珍而重之地抱起那箱黃金，對著林平之深深一躬，這才倒退著出了小院，腳步輕快得像是要飛起來。
庭院內(nèi)，重歸寂靜。
林平之緩緩從藤椅上站起，負手踱到院中。
午后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投射在斑駁的青石板上。
他微微仰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高墻，穿透了屋宇，投向了福州城外那煙波浩渺、風云匯聚的方向。
遠處，似乎隱隱傳來了人喊馬嘶的喧囂，那是欲望與野心匯聚的洪流，正朝著這座城池洶涌而來。
林平之的舌尖緩緩舔過有些干燥的下唇，嘴角那抹弧度越來越大，最終化作一個毫不掩飾的、充滿了邪異魅惑與冰冷算計的燦爛笑容。
虎牙在陽光下閃過一點寒光，如同磨礪好的尖刀。
“來吧…都來吧…”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我的獵場…已經(jīng)為你們準備好了?！?/p>
福州城上空的云，似乎也因這無聲的宣告，而悄然染上了一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