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派出所的喧囂逐漸沉淀。林安之看著溫役消失在辦公室門口的背影，那挺直的脊梁下掩藏的疲憊與疼痛，讓她胸口發(fā)悶。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到接警臺，低聲問值班的小劉：
“溫役的傷……醫(yī)生具體怎么說？”
小劉翻了下醫(yī)務(wù)室的記錄本，壓低聲音：
“林姐，張醫(yī)生說溫姐右臂是開放性挫裂傷加擦傷，面積不小，清創(chuàng)縫了幾針，主要怕感染。左肩是肌肉拉傷，可能還有點舊傷牽扯，讓必須靜養(yǎng)，尤其不能再用力拉扯，不然……”
她沒說完，但擔憂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舊傷……林安之知道溫役武警退役的身份，那些年高強度訓(xùn)練和執(zhí)行任務(wù)留下的痕跡，此刻成了新的負擔。她點點頭：
“知道了，謝謝”
轉(zhuǎn)身走向溫役的辦公室。
門虛掩著。林安之輕輕推開，看到溫役正背對著門，用左手有些笨拙地試圖將桌上散亂的文件歸攏到一邊，右手臂僵硬地垂著，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讓她眉頭緊鎖。桌上放著她那頂洗得發(fā)白的作訓(xùn)帽。
“還沒弄完？我?guī)湍恪?/p>
林安之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接手了她左手的動作，動作利落地將文件分類放好。
溫役沒拒絕，只是側(cè)身讓開一點位置，聲音帶著倦意：
“一點收尾，明天還得來”
她看著林安之熟練的動作，目光落在對方同樣因常年訓(xùn)練而顯得修長有力的手指上。林安之也是所里的骨干，行事沉穩(wěn)，格斗和射擊成績拔尖，是少數(shù)幾個能讓心高氣傲的溫役打心底認同的同事。
“傷得重，明天請假吧”
林安之將最后一份文件歸位，語氣不容置疑，
“魏所那邊我去說”
溫役下意識想反駁，但左肩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痛，讓她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她沉默了幾秒，才低聲道：
“再看吧。所里最近事多”
“事再多，也不差你一個傷員硬撐”
林安之拿起桌上的作訓(xùn)帽，遞給溫役，
“走吧，送你回去。你這樣開不了車”
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關(guān)心。
溫役抬眼看了看林安之。昏黃的臺燈光線下，林安之的側(cè)臉線條清晰而柔和，眼神專注而堅定。她們共事幾年，彼此了解甚深。溫役知道林安之的脾氣，看似溫和，實則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她最終沒再堅持，接過帽子，低低“嗯”了一聲。
兩人并肩走出辦公室。大廳里，李曉輝還在賣力地拖著地，看到她們出來，尤其是看到溫役纏著繃帶的手臂和林安之沉靜的目光，拖地的動作瞬間僵住，臉上滿是愧疚和緊張，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敢說。
林安之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目光里沒有責(zé)備，卻帶著一種無聲的壓力。李曉輝立刻把頭埋得更低，更加用力地擦著那塊已經(jīng)光潔如鏡的地板。
剛走到門口，迎面碰上匆匆進來的老張（張建國）。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民警，是所里的“定海神針”，也是看著溫役和林安之成長起來的老大哥。
“哎喲，小溫！”
老張一眼就看到了溫役的傷臂，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
“你這孩子！怎么又弄成這樣？下午的事我聽說了，曉輝那混小子！該收拾！”
他嗓門洪亮，透著真切的關(guān)心和惱火，轉(zhuǎn)頭就想找李曉輝算賬。
“張哥，沒事了”
溫役出聲制止，聲音有些疲憊，
“他……知道錯了”
老張停下腳步，看了看溫役蒼白的臉色，又看了看旁邊沉默但眼神堅定的林安之，重重嘆了口氣：
“唉！這叫什么事兒！你這胳膊……醫(yī)生怎么說？要不要緊？”
“皮肉傷，養(yǎng)養(yǎng)就好”
溫役輕描淡寫。
“皮肉傷？”
老張顯然不信，但也沒戳穿，轉(zhuǎn)而看向林安之，
“安之，你送她回去？好好好，趕緊的！到家讓她好好休息，千萬別沾水！有事隨時打電話！”
他絮絮叨叨地叮囑著，像個操心的老父親。
“放心吧張哥，我盯著她”
林安之應(yīng)道，扶著溫役的手臂（避開傷處），小心地走下門口的臺階。
坐進林安之那輛保養(yǎng)得很干凈的私家車里，隔絕了派出所的燈光和聲音，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引擎的低鳴。溫役靠在副駕駛座上，閉上眼睛，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終于有了一絲松懈，疲憊和疼痛感更清晰地涌了上來。
林安之平穩(wěn)地啟動車子，駛?cè)胍股?。她沒有說話，只是打開了舒緩的輕音樂，調(diào)低了音量。沉默在車廂里流淌，卻并不尷尬，反而有種戰(zhàn)友間無需多言的默契和安心感。
車子在溫役居住的員工宿舍樓下停穩(wěn)。林安之熄了火，解開安全帶，側(cè)身看向溫役：
“能自己上去嗎？要不要我送你到門口？”
溫役睜開眼，樓道口昏黃的燈光映在她臉上。
“不用，就三樓?！?/p>
她說著，去解自己的安全帶。左手動作有些別扭，卡扣彈開時，牽扯到右臂，她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
林安之看在眼里，沒再問，直接推開車門下車，繞到副駕駛這邊，拉開了車門。她伸出手，不是攙扶，而是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溫役沒受傷的左肘，給她一個支撐的力點，動作自然得仿佛演練過無數(shù)次。
溫役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林安之。夜色中，林安之的目光清澈而平靜，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堅持。溫役最終沒有推開那只手，借著那恰到好處的力道，有些費力地下了車。林安之的手很快松開，分寸感把握得極好。
“謝謝”
溫役低聲道，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客氣什么”
林安之站在車邊，看著她，
“上去吧，早點休息。記得按時吃藥換藥。明天……別硬撐?！?/p>
溫役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向單元門。走到門口，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林安之還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像一棵沉默的樹，在路燈下投下長長的影子，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帶著無聲的守護。
“林安之”
溫役忽然開口。
“嗯？”
林安之應(yīng)道。
溫役看著她，路燈的光在她眼中跳躍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抿了抿唇，化作一句：
“路上小心?！?/p>
“好。晚安”
林安之嘴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看著溫役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又過了一會兒，聽到三樓傳來輕微的開門關(guān)門聲，林安之才重新坐回車里。她沒有立刻發(fā)動，只是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方向盤。夜色溫柔，將方才那短暫卻堅實的觸碰和溫役最后欲言又止的眼神，一同包裹起來，沉入心底。
她發(fā)動車子，駛離小區(qū)。后視鏡里，溫役家那扇窗戶的燈亮了起來，昏黃而溫暖，像黑夜里的一個坐標。林安之知道，那個倔強又強大的戰(zhàn)友，正在獨自舔舐傷口，但至少，此刻她安全到家了。
而派出所里，李曉輝終于拖完了最后一塊地，累得腰酸背痛。他直起身，擦了把汗，望著溫役空蕩蕩的辦公桌，又想起林安之臨走時那平靜卻讓他壓力山大的眼神，以及老張恨鐵不成鋼的嘆息，心里沉甸甸的。他默默拿起抹布，開始擦溫役的桌子、鍵盤、顯示器……動作前所未有的認真。他知道，光是拖地，遠遠不夠。
李曉輝的腦海中，林安之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她就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如炬：
“李曉輝”
林安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讓李曉輝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記住，”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溫役的每一次‘飛檐走壁’，背后都是實打?qū)嵉膫?。她不需要那些虛頭巴腦的傳說”
她微微側(cè)頭，示意溫役辦公室的方向，
“武警的傷，是在骨頭縫里的。你以為的‘神勇’，是她咬著牙在扛”
魏所長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站在窗邊，恰好能看到林安之的車駛離。他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茶，鏡片后的眼神深邃。所里這兩個最出色的女警，一個像火，剛烈勇毅，一個似水，沉靜堅韌?；鹦枰陌菖c冷卻，水也需要火的淬煉與溫暖。她們之間的情誼，超越了普通的同事，是戰(zhàn)場上可以將后背托付給對方的生死之交?？吹搅职仓褱匾郯踩妥撸o繃的心弦才稍稍放松。所里的頂梁柱，一個都不能倒下。至于李曉輝那小子……魏所搖搖頭，是該好好磨磨性子了。他拿起內(nèi)線電話：
“喂，老張，明天給李曉輝排個早班，跟我去分局送材料，路上……我跟他好好聊聊”
溫役的傷需要時間愈合，李曉輝的成長需要教訓(xùn)打磨，而林安之無聲的守護和戰(zhàn)友間那份沉甸甸的情誼，如同暗夜里的星光，照亮著彼此前行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