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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紫禁城的呼吸

紫禁城,這座用金漆與鮮血堆砌的牢籠,有它自己的呼吸。

白日里,它的呼吸是朝臣們整齊的跪拜,是圣上威嚴(yán)的敕令;到了夜晚,它的呼吸就變成了陰影里無聲的潛行,和角落中壓抑的啜泣。

今夜,它的呼吸是冰冷的。

我叫蘇培盛。

這個名字,在不久之前,還代表著西北戰(zhàn)場上不敗的傳說,代表著撫遠(yuǎn)大將軍年羹堯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而此刻,它只代表著天階下的一名死囚。

第一章:天子之刃,獄中之囚

養(yǎng)心殿的燭火,亮如白晝,卻照不進(jìn)我所在的這座天牢。

寒風(fēng)像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從牢房的每一個縫隙里鉆進(jìn)來,貪婪地吸食著我身上最后一點(diǎn)余溫。鐵欄桿上凝結(jié)的寒霜,在昏暗的油燈下閃著磷火般的光,映出我臉上干涸的血跡和不屈的眼神。

就在幾個時辰前,朝堂之上,那個身穿龍袍的男人,九五之尊的雍正皇帝——胤禛,用一種近乎詠嘆的、冰冷的語調(diào),宣判了我義父,也是我心中唯一敬若神明的將軍——年羹堯的命運(yùn)。

“年羹堯,結(jié)黨營私,霍亂朝綱,意圖謀反,罪證確鑿。朕念其昔日平定西北之功,賜其……獄中自盡。其黨羽,一概論斬,以儆效尤。”

那聲音沒有絲毫情感,像一塊從萬年冰川上鑿下來的玄冰,砸在金鑾殿的地磚上,碎裂成無數(shù)冰冷的碎片,刺入每一個人的骨髓。

“謀反之罪,死罪難逃?!?/p>

這八個字,像死神的敕令,在空曠的大殿里反復(fù)回蕩,撞擊著梁柱,也撞擊著我的心臟。

年羹堯。那個在沙場上僅憑一個眼神就能讓三軍將士熱血沸騰的男人,那個用赫赫戰(zhàn)功為大清鑄就了西北銅墻鐵壁的男人,那個曾被皇上譽(yù)為“國之肱骨、宇宙之大將軍”的男人,就這樣,成了一個“謀反”的罪人。

何其荒謬!何其可笑!

我被御前侍衛(wèi)死死地按在地上,臉頰貼著冰冷刺骨的金磚,卻能感受到他被押下殿時,投向我的最后一道目光。那目光里沒有恐懼,沒有絕望,只有一種托付的、燃燒般的決絕。

我知道他在說什么。

“培盛,活下去,找出真相?!?/p>

沒錯,我是年羹堯的得力助手,是他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孤兒,是我自懂事起就立誓要用生命去效忠的將軍??蓪m廷里的陰謀,遠(yuǎn)比戰(zhàn)場上最鋒利的彎刀還要致命。昔日的榮耀,轉(zhuǎn)瞬間就變成了今日的枷鎖。他百口莫辯,只能在黑暗中,等待一個被“恩賜”的結(jié)局。

皇帝冰冷的聲音還在繼續(xù):“此乃大清律法,是朕的江山鐵律。誰敢違抗,誰必誅滅!”

誅滅?

我趴在地上,任由粗糙的地面磨破我的皮膚。我的眼中,有淚,但更多的是一簇被壓抑到極致的、即將燎原的火焰。

代價(jià)?我蘇培盛爛命一條,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我怕什么代價(jià)!

真相。

我一定要把它,從這紫禁城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給挖出來!就算把這座輝煌的牢籠攪個天翻地覆,就算與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為敵,我也在所不惜!

第二章: 密令:用父親的血,換我的生路

天牢,是紫禁城里被遺忘的角落,這里的時間是靜止的,唯一流動的,是墻壁上滲出的、帶著鐵銹味的潮氣。

鐵窗之外,是尋常的人間。我能聽到遠(yuǎn)處傳來的模糊的叫賣聲,能看到一小塊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蒼白的天空??蛇@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鐵窗之內(nèi),只有無盡的、能吞噬一切的孤獨(dú)。

我在這里被關(guān)了三天。三天里,沒有人審問,沒有人打罵,他們就像是徹底忘掉了我的存在。這種被懸置的恐懼,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我徹夜難眠,一遍遍復(fù)盤著整件事的經(jīng)過。太快了,年大將軍倒臺得太快了,快得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所有的證據(jù)、證人都在一夜之間冒了出來,完美地形成了一個無法掙脫的閉環(huán)。

這是一個局。一個天衣無縫的局。

第四天深夜,在我快要被這死寂逼瘋的時候,變故發(fā)生了。

一陣幾乎微不可聞的“沙沙”聲傳來,像老鼠在啃噬木頭。我警覺地睜開眼,黑暗中,一個瘦削得如同一片紙的身影,貼著墻根,悄無聲息地滑到了我的牢門前。

是個小太監(jiān),臉在陰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雙眼睛,像受驚的鹿,閃著恐懼的光。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快到極致的動作,從袖中取出一卷細(xì)細(xì)的紙條,透過牢門的縫隙,塞進(jìn)了我破爛的囚服袖口里。然后,他像一個真正的鬼影,瞬間消失在了黑暗的盡頭。

我的心,狂跳起來。

我顫抖著手,將那張紙條展開。借著從窗外透進(jìn)來的、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上面的字。字跡很潦草,帶著一種急切的力道,仿佛要穿透紙背。

“皇帝欲放你一命,條件是——公開指認(rèn)年羹堯謀反的所有細(xì)節(jié),坐實(shí)其罪名。你,究竟是忠臣,還是叛徒?”

我的呼吸瞬間凝固了。這是什么意思?讓我……背叛將軍?用我的手,親自為他的棺槨釘上最后一顆釘子?

我怒火中燒,幾乎要將紙條捏成粉末。這簡直是天底下最惡毒的羞辱!

可當(dāng)我看到紙條背面,那一行用血寫成的小字時,我整個人,如遭雷擊。

“蘇培盛,記住你的真實(shí)身份。你不是孤兒,你是年羹堯的私生子?!?/p>

轟——?。?!

這句話,像一枚在我靈魂深處引爆的炸彈,將我二十多年來建立的所有認(rèn)知,炸得粉碎。

私生子?

我……是年羹堯的兒子?

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那個我敬之為神明的將軍,是我的……父親?

一瞬間,無數(shù)的片段在我腦海中閃回。他教我識字,手把手地帶我練槍;他在我受傷時,笨拙地為我包扎傷口,口中卻罵罵咧咧;他打了勝仗,會像個孩子一樣,把我扛在肩頭,讓我看清底下萬軍臣服的壯闊景象……

我一直以為,那是一個將軍對一個孤兒的垂憐和栽培。

我從未想過,那里面,竟然藏著一份深沉如山、卻無法言說的父愛!

而我,現(xiàn)在被要求,去背叛自己的親生父親!

血脈。

這條我從未察覺的、連接著我與他的紐帶,此刻,卻變成了一根纏繞在我脖子上的、決定我生死的絞索。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淚水混合著血污,瘋狂地涌出眼眶。我終于明白了,這張網(wǎng),遠(yuǎn)比我想象的要復(fù)雜得多,它不僅要吞噬年家的權(quán)勢,更要誅滅我們父子的人心。

他們要我,在忠與孝的煉獄里,做出選擇。

他們要我,親手殺死我的父親,或者,作為他“最忠誠的兒子”,與他共赴黃泉。

好狠毒的計(jì)謀!

第三章:姑母的微笑,淬毒的枕邊風(fēng)

我選擇了生。

不是因?yàn)樨澤滤?,而是因?yàn)?,一個頂著“叛徒”污名活下來的人,遠(yuǎn)比一個“忠臣”的鬼魂,能做更多的事。

我答應(yīng)了那個看不見的要求。作為交換,我被從天牢里“赦免”,貶為辛者庫的罪奴,一個茍延殘喘的、被所有人唾棄的活死人。

沒有人知道,這正是我想要的。只有在最底層、最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我才能像一條毒蛇,悄然游走,尋找這張大網(wǎng)的線頭。

我的第一個目標(biāo),是年貴妃。

年羹堯的親妹妹,當(dāng)今圣上最得寵的妃子。她是年家在后宮唯一的、也是最強(qiáng)大的依靠。父親出事,她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必須聯(lián)系上她,哪怕只是為了傳遞父親最后的那道眼神。

經(jīng)過一番周密的、幾乎是賭上性命的策劃,我買通了一個負(fù)責(zé)倒馬桶的小太監(jiān),將一封用米湯寫的密信,藏在了送往翊坤宮的馬桶刷手柄里。

信中,我沒有提任何要求,只寫了一句暗語,那是小時候,父親教我們兄妹玩的猜謎游戲。

“兄有難,妹何安?”

三天后,我等來了回音。

年貴妃身邊的貼身宮女,借著采買的由頭,在辛者庫的后門,將我引到了一處偏僻的假山后。

我見到了她。

她依舊是那么美,一身華貴的宮裝,在灰敗的辛者庫背景下,顯得格格不入。只是那張艷若桃李的臉上,沒有絲毫親人落難的悲戚,反而帶著一種我看不懂的、冰冷的笑意。

“你就是蘇培盛?”她開口,聲音像上好的絲綢,柔滑,卻不帶一絲溫度。

“貴妃娘娘?!蔽夜蛳?,壓抑著內(nèi)心的激動,“奴才懇請娘娘,設(shè)法救救大將軍!”

她笑了。

那是一種極其詭異的、帶著一絲殘忍快意的笑容。她緩緩地蹲下身,用那雙保養(yǎng)得宜、戴著長長護(hù)甲的手,輕輕抬起我的下巴。

“救他?”她輕聲說,像是在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我為什么要救一個……擋了我路的蠢貨?”

我的瞳孔,猛然收縮。

“你……你說什么?”

“我說,”她的聲音依舊溫柔,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進(jìn)我的耳朵里,“年羹堯的倒臺,從頭到尾,都是我和皇后娘娘,一手策劃的。”

“你,蘇培盛,不過是我們計(jì)劃中,用來讓他身敗名裂的,最后一顆棄子罷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不敢相信我聽到了什么。

親妹妹……策劃陷害自己的親哥哥?

“為什么……?”我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年貴妃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為什么?”年貴妃的聲音里,那種柔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的、像毒汁一樣沸騰的怨毒,“那個蠢貨,那個被朝堂上那些老東西幾句‘國之棟梁’的屁話就哄得找不著北的蠢貨!他還真以為自己是撐起大清的擎天柱了?他怎么就不想想,他妹妹我,在這吃人的后宮里,每天是怎么熬過來的!他手里的刀,能砍下敵人的腦袋,怎么就不能,為我砍出一條通往鳳位的血路呢?”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那張美麗的臉因?yàn)闃O致的野心而微微抽搐,顯得有些扭曲,也有些……可憐。

“他不愿意,他就活該去死!他死了,他手里的兵,他府里的財(cái),自然有愿意幫我的人來接手?;屎笙胍粋€沒了爪牙的年家,我想要一個沒了掣肘的未來,我們這買賣,做得,豈不是很公道?”

她說完,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將完成的、最得意的藝術(shù)品。

“至于你……”她輕蔑地笑出了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假山后顯得格外刺耳,“你啊,是這出戲里,最妙的一筆,是壓垮他那點(diǎn)可憐名聲的,最后一根稻草?!?/p>

“你想想看,”她湊近我,溫?zé)岬臍庀⒎鬟^我的耳畔,帶來的卻是地獄般的寒意,“一個他捧在手心里,當(dāng)親兒子一樣疼的‘義子’,一個他最信任的、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蘇培盛,在大殿上,哭著喊著,指認(rèn)他這個‘父親’謀反……嘖嘖嘖,這畫面,是不是比任何鐵證都來得誅心?是不是更能讓天下人覺得,他年羹堯,就是個連自己身邊一條狗都喂不熟的,活該眾叛親-離的亂臣賊子?”

“狗……”

我嘴里無意識地重復(fù)著這個詞。

一股熱辣的、帶著鐵銹味的液體,猛地從我胃里涌上喉嚨。

我趴在地上,劇烈地干嘔起來,嘔出的卻只有酸水。渾身的血液,好像在這一瞬間,全部逆流,沖向我那片已經(jīng)碎裂成渣的心臟。

我以為我見識過最深的惡,是在戰(zhàn)場上,看著同袍被敵人活活分尸。

可我錯了。

真正的惡,它不是刀光劍影,不是血肉橫飛。

它穿著最華美的衣服,用著最親昵的口吻,在你耳邊,將你所有的信仰和情感,都撕成碎片,然后告訴你,這一切,不過是她通往榮華富貴路上,一塊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膲|腳石。

我癱軟在地上,像一灘被抽掉了骨頭的爛泥。

恨?

不。

那是一種比恨更絕望的情緒。

就像你虔誠地跪拜了一輩子的神明,有一天,祂卻親自走下神壇,笑著對你說:“傻子,我不過是一塊被漆了金的爛木頭?!?/p>

我心中的世界,沒有打敗,它是被……蒸發(fā)了。

什么親情、仇恨、忠誠、背叛……這些詞,都變得無比可笑。

我抬起頭,透過假山的縫隙,看著紫禁城那片被宮墻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

我忽然覺得,這里不是人間。

這里是一個巨大的、精美的、吃人的屠宰場。

而我們所有人,從皇上到我,不過都是在排著隊(duì),等著被宰殺的牲口。

沒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第四章: 鳳位的交易:與魔鬼共舞

就在我像條死狗一樣,準(zhǔn)備爛在辛者庫的污泥里時,一只手,不,應(yīng)該說是一只更巨大的、看不見的網(wǎng),將我從泥潭里撈了起來。

撈起我的,是皇后。

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我像是被提線的木偶,被兩個沉默的太監(jiān),一路帶到了坤寧宮。電閃雷鳴,映得宮殿的琉璃瓦,像一片片青色的龍鱗,猙獰而冰冷。

皇后遣散了所有人。

偌大的坤寧宮,只剩下我和她,以及窗外瘋狂咆哮的風(fēng)雨。

她沒有年貴妃那種恨不得將野心寫在臉上的浮躁,她整個人,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幽暗,你永遠(yuǎn)不知道里面藏著什么。

她就那么端坐在鳳位上,手中盤著一串佛珠,靜靜地看著我。那眼神,沒有審視,沒有威壓,卻像無孔不入的水銀,一點(diǎn)點(diǎn)滲入我的骨髓,讓我無所遁形。

“年貴妃的話,讓你很痛苦?!?/p>

她開口了,說的不是問句,而是一個陳述。聲音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好。

我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用一種幾乎是野獸般的、充滿了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她。在我看來,她和年貴妃,不過是兩條互相撕咬的毒蛇,沒有區(qū)別。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敵意,繼續(xù)慢悠悠地捻著佛珠。

“但你有沒有想過,”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精準(zhǔn)地投入我那潭死水般的心里,“這紫禁城,什么時候,輪到兩個后宮的女人,來決定一位手握百萬大軍的大將軍的生死了?”

我的瞳孔,驟然一縮。

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混亂的思緒。

沒錯!

這正是我一直想不通,卻又不敢深思的地方!年貴妃是個被野心沖昏了頭的瘋子,可她呢?皇后!她圖的是什么?僅僅是除去一個“心腹大患”?這理由太單薄了!扳倒年羹堯所需要動用的力量,絕不是一個后宮可以撬動的!這背后,一定有……

皇后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她將手中的佛珠,輕輕放在桌上。

“你聽說過……‘隱龍’嗎?”

那兩個字,從她口中吐出,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種詭異的魔力,讓整個宮殿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我茫然地看著她。

“看來,你父親,并沒有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被屎蟮难壑校W過一絲復(fù)雜的、像是嘆息又像是憐憫的光,“也對,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又怎會承認(rèn),自己不過是別人棋盤上,一顆比較有分量的棋子?!?/p>

她站起身,緩緩走到我面前,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殿外的雷聲偷聽了去。

“‘隱龍’,是一群藏在這座江山龍脈之下的影子。從前朝,甚至更早的時候,他們就存在了。他們沒有名字,沒有官職,但他們的觸手,卻伸進(jìn)了這朝堂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支軍隊(duì),甚至……每一個皇子的府邸。”

“他們,才是這大清真正的主人。他們可以讓一個皇子登上帝位,也可以讓一個皇帝,無聲無息地……消失。”

“年羹堯,”她的聲音變得冰冷,“就是因?yàn)樵谖鞅?,動了他們賴以生存的‘錢袋子’,所以,他必須死。不是皇上要他死,是‘隱龍’,要他死?!?/p>

“至于我們這位看起來英明神武的皇上……”皇后突然笑了,那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譏諷和悲涼,“他能坐上這個龍椅,靠的,也是‘隱龍’的扶持。說到底,他和我,和你父親,和你,沒什么不同。”

“我們,都不過是他們手里的木偶罷了?!?/p>

我感覺自己的天靈蓋,像是被人用一把重錘,狠狠地砸開了。

君權(quán)神授?江山社稷?忠君愛國?

全他媽是狗屁!

我們這些人,用命去搏,用血去爭,到頭來,只是在一群看不見的黑手的操控下,上演著一出又一出,名為“歷史”的,荒唐鬧?。?/p>

“那你呢?”我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煙,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皇后轉(zhuǎn)過身,重新看向我,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幽藍(lán)色的、鬼火般的火焰。

“因?yàn)椋緦m玩膩了當(dāng)木偶的游戲?!?/p>

“而你,蘇培盛,”她的目光,像一把手術(shù)刀,精準(zhǔn)地剖開我的胸膛,“是你父親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那把刀,現(xiàn)在沒了主人。本宮,想借來用用?!?/p>

她向我提出了一個,比和年貴妃合作,還要瘋狂百倍的提議。

一個,刺向整個紫禁城權(quán)力核心的計(jì)劃。

她會成為我的“眼睛”,為我指出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影子”。

而我,則要成為她的“手”,一把在黑暗中,為她清除所有障礙的,看不見的刀。

“事成之后,”她看著我,一字一頓,許下了一個魔鬼般的承諾,“本宮,會把年羹堯真正的死因,連同那些仇人的名單,一并交給你。讓你,親手,為你的家族,復(fù)仇?!?/p>

我看著她。

這個女人,比年貴妃可怕一百倍。年貴妃的惡是張揚(yáng)的,而她的惡,是深藏在骨子里的。

與她合作,就是將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

但是……

我還有靈魂嗎?

我的靈魂,不是早就被撕碎,扔進(jìn)這紫禁城的污泥里了嗎?

為了活下去,為了復(fù)仇,為了親手把那些將我踩在腳下的“主人”一個個揪出來……

別說與魔鬼結(jié)盟。

就算讓我自己,變成魔鬼,又如何?

“好?!?/p>

我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個字。

這一刻,殿外的雷聲,仿佛是在為我們這場骯臟的交易,奏響了序曲。一場即將把這紫禁城徹底掀翻的更大風(fēng)暴,在我們二人無聲的對視中,開始秘密地,醞釀成形。

第五章:地牢里的真龍:天下第一謊言

與皇后結(jié)盟,就像把自己的脖子,套進(jìn)了一個活扣。我知道,只要我稍有不慎,或者失去了利用價(jià)值,那個看起來端莊沉靜的女人,會毫不猶豫地收緊繩索。

但現(xiàn)在,我顧不上這些。我成了一只真正的、生活在陰溝里的老鼠,一只被復(fù)仇的欲望燒紅了眼睛的、瘋狂的老鼠。

皇后很守“信用”。她通過她那張看不見的網(wǎng),陸陸續(xù)續(xù)地,給了我一些東西。一張殘缺的宮殿圖紙,幾句沒頭沒尾的暗語,一個可疑的太監(jiān)名單……這些線索,就像灑在地上的面包屑,引誘著我,走向那個布滿陷阱的黑暗森林。

我利用在辛者庫的身份,白天是人人可欺的罪奴,夜晚,就化身為紫禁城里的幽靈。我熟悉這里的每一條暗道,每一個狗洞。我能像壁虎一樣,悄無聲息地貼在宮墻上,聽著巡邏禁軍的腳步聲從我頭頂走過。有好幾次,一支冷箭就擦著我的頭皮飛過去,那種死亡近在咫尺的冰冷觸感,非但沒有讓我恐懼,反而讓我更加興奮。

我享受這種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覺。因?yàn)槊慷嗷钜幻?,就意味著我離那些仇人,更近了一步。

終于,在一個風(fēng)雨欲來的悶熱夜晚,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地方——養(yǎng)心殿后方,一座早已被廢棄了數(shù)十年的藏書閣。

那里是禁區(qū)中的禁區(qū),據(jù)說因?yàn)轸[鬼,連最大膽的侍衛(wèi)都不敢靠近。

但我知道,越是這種地方,越可能藏著最深的秘密。

我像一片被風(fēng)吹落的枯葉,悄無聲息地潛了進(jìn)去。

藏書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書本腐爛和灰塵混合的味道。月光透過破敗的窗欞,灑下斑駁的光影,像一塊塊鬼的皮膚。

這里看起來,確實(shí)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但我那在戰(zhàn)場上磨練出的、野獸般的直覺,卻告訴我,不對勁。

空氣中,有一絲極淡的、不屬于這里的味道。那不是灰塵,不是腐爛,而是一種……藥草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屬于活人的氣息。

我屏住呼吸,像蛇一樣,在書架之間無聲地滑行。

終于,在最里面一排頂天立地的書架后,我發(fā)現(xiàn)了異常。那里的地面,比別處要干凈一些,隱約有被拖拽過的痕跡。

我伸出手,用力推了一下書架。

“吱嘎——”

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聲響后,書架竟然緩緩地向一側(cè)移開,露出后面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一道向下延伸的、陰冷的石階,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的心,狂跳起來。

我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步一步,走進(jìn)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石階的盡頭,沒有我想象中的密室,也沒有堆滿金銀的寶庫。

那里,是一間地牢。

一間比我待過的天牢,還要陰暗、還要絕望的地牢。

地牢中央,只懸著一盞幾乎快要耗盡燈油的油燈,那豆大的、昏黃的光,像一只垂死的眼睛,無力地看著這間囚室里的景象。

然后,我看到了他。

一個男人。

一個被四根比我手腕還粗的鐵鏈,穿透了琵琶骨和腳踝,像一件被宰殺的牲口一樣,懸吊在半空中的男人。

他渾身赤裸,身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已經(jīng)發(fā)黑的傷口,和一些還在滲著血的、嶄新的烙印。他的頭發(fā)像一團(tuán)枯草,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的身體,因?yàn)殚L期的折磨和饑餓,已經(jīng)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那沉重的鐵鏈扯斷。

我的胃,一陣翻江倒海。

即便是最慘烈的戰(zhàn)場,我也沒有見過如此殘忍的景象。這不是審訊,這是純粹的、以折磨為樂的虐待。

就在這時,那個被懸吊的男人,似乎聽到了我的腳步聲。

他用一種極其緩慢的、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的動作,緩緩地,抬起了頭。

當(dāng)我看清他那張臉,和他那雙眼睛的時候,我感覺,整個世界,在我腳下,轟然崩塌。

他的臉,因?yàn)橄莺蜕n白,已經(jīng)完全脫相。

但是,那輪廓,那眉眼,那鼻子……竟然和金鑾殿上那個,每天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的,威嚴(yán)的雍正皇帝,長得……一模一樣!

不!

不對!

是更像!

更像我記憶中,那個還在府邸里,會因?yàn)樾氖露i眉,會因?yàn)槭隣數(shù)耐嫘Χ冻銎绦θ莸?,那個還被稱為“四爺”的,胤禛!

而那雙眼睛……

我的天!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盡管他的身體,已經(jīng)被折磨得如同地獄里的惡鬼,但那雙眼睛里,卻沒有絲毫的屈服和絕望。那里面,燃燒著的是一股足以焚盡天地的怒火,是一種被碾碎了尊嚴(yán)卻依舊不滅的威嚴(yán),是一種深深刻在骨子里的、睥睨天下的、屬于真正帝王的光!

轟?。。。?/p>

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響。

一個瘋狂的、荒謬的、卻又無比真實(shí)的念頭,像毒蛇一樣,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

難道……

難道金鑾殿上的那個……是假的?

而眼前這個被囚禁在此,受盡折磨的人,才是……才是真正的大清皇帝?!

被囚的男人,似乎從我那張已經(jīng)扭曲的臉上,看出了我的震驚。他干裂的嘴唇,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慘淡的笑。

“你……是年羹堯的人吧?”

他的聲音,沙啞得就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但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威嚴(yán)。

我下意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思考和言語的能力。

他閉上眼,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那被鐵鏈懸吊的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

“朕……才是胤禛?!?/p>

“金鑾殿上的那個……是朕的好四弟,胤禵?!?/p>

“他……伙同‘隱龍’,給朕下了毒,竊取了朕的龍椅……成了一個……假皇帝。”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將我剛剛才勉強(qiáng)拼湊起來的世界觀,砸得粉碎。

我一直以為,我是在對抗一個昏君,一個被權(quán)臣蒙蔽的傀儡。

可我錯了。

我錯了!

我對抗的,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冒牌貨!一個竊國大盜!

那我父親的死……我的背叛……這所有的一切,又算什么?

一場天大的笑話!

所有的忠誠與背叛,在這一刻,被徹底重新定義。

我為之奮斗的“真相”,原來只是更大謊言之上,那薄薄的一層糖霜!而我,像個傻子一樣,還舔得津津有味。

我看著眼前這個身體被毀、意志卻未倒的男人。

那張臉,那雙眼,都在告訴我——他,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他,才是我父親當(dāng)年在神明面前立誓,要用命去守護(hù)的君王!

我雙膝的骨頭,像是被瞬間抽空了。

“噗通”一聲,我重重地跪在了冰冷潮濕、混雜著血水和霉味的地上。

“罪臣……蘇培盛……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里撕扯出來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從我那顆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心臟里,轟然燃起。這不再是單純?yōu)榱烁赣H的私仇,不再是為了我自己那點(diǎn)可憐的尊嚴(yán)。

這是為了,這被竊取的江山!是為了,這被蒙蔽的天下!

我對著那個被囚禁的帝王,一下,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著頭。

額頭撞擊在堅(jiān)硬的石地上,發(fā)出沉悶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溫?zé)岬难?,流了下來,糊住了我的眼睛?/p>

但我不在乎。

我立下血誓。

我,蘇培-盛,這條爛命,從今天起,便不屬于我自己了!我定要將您,從這暗無天日的牢籠中解救出去!我定要,親手撕下那個竊國大盜的偽裝,讓這朗朗乾坤,重歸清明!

第六章:血洗紫禁之巔:背叛者的狂歡

一場席卷紫禁城的血色風(fēng)暴,在我的策劃下,以一種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拉開了序幕。

我不再是皇后手中那把藏在暗處的、小心翼翼的匕首。

我變成了,一把公開的、瘋狂的、要將整個棋盤都掀翻的屠刀。

我利用從皇后那里得到的情報(bào),精準(zhǔn)地找到了那些同樣被“隱龍”壓迫、心懷不滿的禁軍將領(lǐng)。我沒有策反他們,我只是將他們引到那間地牢,讓他們親眼,看一看他們真正的主人,如今是何等模樣。

當(dāng)他們看到那個被鐵鏈懸吊的、不成人形的帝王時,所有人的血,都涼了。然后,又沸騰了。

同時,我將真皇上尚在人世的消息,用父親當(dāng)年獨(dú)創(chuàng)的密語,傳給了幾位遠(yuǎn)在邊關(guān)、手握重兵、且對年家心存感念的舊部。我告訴他們,當(dāng)年之事,另有隱情。我告訴他們,京城將變,只待勤王之師。

決戰(zhàn)的夜晚,暴雨如注。

我?guī)ьI(lǐng)著一支由亡命之徒組成的精銳,像一把燒紅的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開了養(yǎng)心殿的層層防衛(wèi)。我們沒有救人,我們是……搶人。

當(dāng)真皇上胤禛被我的人從地牢里搶出來的那一刻,整個紫禁城,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血腥的修羅場。

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碰撞聲,混合著風(fēng)雨雷電之聲,譜成了一曲地獄的交響樂。

昔日的盟友,在一瞬間反目成仇。忠誠與背叛,在火光與鮮血中,上演著最淋漓盡致的劇目。

我殺紅了眼。

我手中的刀,早已分不清砍倒的是“隱龍”的爪牙,還是皇后的人,亦或是那些被蒙在鼓里、前來“平叛”的禁軍。

我只知道,擋在我面前的,都得死。

混亂中,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年貴妃。

我那位“好姑姑”。

她穿著一身火紅的、如同嫁衣般的宮裝,在一群太監(jiān)的簇?fù)硐拢褚恢皇荏@的鳳凰,想趁亂逃跑。

可她沒跑多遠(yuǎn),就被另一群穿著黑衣的、眼神像死人一樣的太監(jiān),給圍住了。

為首的,正是皇后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張?zhí)O(jiān)。

“貴妃娘娘,您這是要去哪兒?。俊睆?zhí)O(jiān)的聲音,尖利得像針,在嘈雜的雨夜里,依舊清晰可聞。

年貴妃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本……本宮只是想找個地方躲躲……”

“躲?”張?zhí)O(jiān)笑了,那張涂滿白粉的臉,在火光下顯得格外詭異,“皇后娘娘有令,這盤棋下完了,沒用的棋子,就該清理了。免得,礙手礙腳?!?/p>

年貴妃的臉上,瞬間血色盡失,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她還想說什么,一把淬毒的匕首,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從張?zhí)O(jiān)的袖中滑出,閃電般地,刺入了她的心臟。

她踉蹌著后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的血洞,然后,緩緩地倒在了泥濘的血泊中。

那雙曾經(jīng)顧盼生輝的美麗眼睛,到死,都還大睜著。里面,凝固著的是無盡的、可笑的悔恨。

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

我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而皇后,那個我一直以為,只是想借我之手,來一場“清君側(cè)”大戲的盟友,在權(quán)力的最終爭奪中,也終于,露出了她最猙獰的、最瘋狂的真面目。

當(dāng)我對上那個已經(jīng)陷入癲狂的假皇帝胤禵時,一支冷箭,卻從我意想不到的側(cè)后方,狠狠地射中了我的肩胛。

劇痛傳來,我回過頭,看到的,是皇后手下的神射手。

而皇后,就站在養(yǎng)心殿高高的臺階上,風(fēng)雨吹得她的鳳袍獵獵作響,她像一個從地獄里走出來的女王,冷漠地看著我,像在看一只已經(jīng)被踩得半死的螻蟻。

“蘇培盛,你這顆棋子,用完了,也該退場了?!?/p>

她的聲音,穿透了雨幕,清晰地傳到我的耳中。

“真假皇帝,又如何?只要他們都死了,這大清的天下,便是本宮,和本宮腹中孩兒的了!”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不敢相信,我的腦子,再一次,被狠狠地重?fù)袅恕?/p>

這個女人!

她竟然……她竟然懷了假皇帝的孩子!

她不是想輔佐誰!她不是想成為第二個武則天!

她是要,竊取整個愛新覺羅的江山!

一把毒劍,就在我震驚失神的這一剎那,從背后,無情地刺穿了我的腹部。

我能感覺到,冰冷的劍鋒,攪碎了我的內(nèi)臟。劇烈的、無法形容的疼痛,瞬間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無力地跪倒在地,手中的刀,也“當(dāng)啷”一聲,掉進(jìn)了血水里。

劇烈的疼痛和迅速蔓延的麻痹感,讓我瞬間失去了力氣。

我倒在地上,視線開始模糊。我看到皇后的人,與假皇帝的人,以及我的人,殺成了一團(tuán)。我看到真皇上被人護(hù)著,艱難地向外突圍。

眼前的黑暗,越來越濃,仿佛要將這宮殿里所有的罪惡,都一并吞噬。

我不甘心!

我就要這么死了嗎?

在意識徹底沉淪的前一刻,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一顆早就藏在牙齒里的、能造成假死跡象的藥丸咬碎。

同時,我引爆了早就埋在殿內(nèi)的火藥。

在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和沖天的火光中,所有人都以為,我,蘇培盛,已經(jīng)和這座罪惡的宮殿,同歸于盡。

第七章:江南的鬼,歸來的王

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

當(dāng)我在江南水鄉(xiāng)一戶普通的農(nóng)舍里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三個月后了。

救我的是父親當(dāng)年的一個心腹,他在那場宮變中,將我從火海里拖了出來,一路南下,逃到了這里。

我的命保住了,但那毒劍,卻毀了我的半條命。我的身體變得虛弱,聲音也變得沙啞難聽。更重要的是,我的心,在那一夜,已經(jīng)徹底死了。

我沒有再用蘇培盛這個名字。

我叫蘇默,沉默的默。

我告訴自己,蘇培盛已經(jīng)死在了紫禁城那場大火里。現(xiàn)在的蘇默,只是一個從地獄里爬回來討債的惡鬼。

我不再是那個只懂得用刀說話的武將。那把穿透我腹部的毒劍,徹底教會了我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最鋒利的武器,不是刀,而是人心。

我學(xué)會了陰謀,學(xué)會了算計(jì)。我能對著一個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的仇人,露出最和煦的、如春風(fēng)般的笑容,然后在他最放松警惕的時候,送他一份家破人亡的大禮。我學(xué)會了用最溫柔的語調(diào),說出最殘忍的話,看著對方的希望一點(diǎn)點(diǎn)在我面前熄滅,那種感覺,遠(yuǎn)比一刀殺了他們,要來得痛快。

我變得比皇后更狡猾,因?yàn)槲抑?,真正的狠毒,是無聲的。我變得比“隱龍”更神秘,因?yàn)槲颐靼?,最?qiáng)大的力量,是隱藏在黑暗中的未知。

五年。

整整五年。

江南的煙雨,養(yǎng)出了我一身溫潤如玉的皮囊,也養(yǎng)出了我一顆比蛇蝎還毒的心腸。

我從一個亡命之徒,變成了一個連江南總督見到我,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脖子上那顆腦袋夠不夠硬的“蘇先生”。我的“默園”,成了整個江南最令人向往,也最令人畏懼的地方。向往,是因?yàn)槟抢镉袧娞斓母毁F;畏懼,是因?yàn)闆]人知道,那些進(jìn)了園子卻再也沒出來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我的手,握著無數(shù)人的生殺大權(quán)。

而紫禁城的消息,也像一條條涓涓細(xì)流,源源不斷地,匯入我這座江南的深潭里。

那夜宮變后,皇后與假皇帝兩敗俱傷。她腹中的“龍種”,最終沒能保住。而“隱龍”那群蟄伏的毒蛇,則趁虛而入,徹底掌控了朝局。真皇上胤禛,在那場混亂后,徹底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整個大清,都籠罩在一片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怖統(tǒng)治之下。

很好。

這很好。

復(fù)仇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燒了五年。它沒有熄滅,反而因?yàn)檫@五年的精心飼喂,變成了一頭饕餮巨獸,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咆哮著,渴望著鮮血的盛宴。

我發(fā)誓,要用紫禁城里所有仇人的血,來洗刷我父親、我自己,以及這整個江山所蒙受的恥辱。

時機(jī),到了。

我要回去了。

第八章: 清算:我,即是天譴

我策劃的,不是一場東山再起。

我策劃的,是一場清算。

我沒有打出什么“清君側(cè)”的旗號,那太虛偽。我派人散布的,是一個更直接、更具煽動性的消息——

“真龍不死,天命未改。竊國者,當(dāng)誅!”

我,蘇培盛,年羹堯之子,將奉真龍之命,討伐國賊!

消息一出,天下震動。

我?guī)ьI(lǐng)著這些年用金錢和鐵腕打造的精銳,以雷霆萬鈞之勢,強(qiáng)襲京城。這一路上,我沒有接受任何人的“投誠”。那些被“隱龍”壓迫的百姓,我給他們糧食;那些被假皇帝逼得走投無路的官兵,我給他們銀子,讓他們解甲歸田。

我不需要烏合之眾。

我的身后,只需要一群和我一樣,與那座京城有著血海深仇的,亡命徒。

京城一戰(zhàn),沒有天昏地暗。

只有,一邊倒的屠殺。

假皇帝胤禵,早已被酒色和權(quán)力掏空了身體,當(dāng)我的先鋒部隊(duì)沖進(jìn)金鑾殿時,他甚至連龍椅都爬不起來。

而那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皇后,她所有的陰謀詭計(jì),在絕對的、碾壓式的力量面前,都顯得那么可笑。

我親手,將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依舊穿著那身華貴的鳳袍,只是臉色慘白如紙。

“你輸了?!蔽铱粗曇羝届o得像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突然癲狂地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成王敗寇而已!”她嘶吼著,“蘇培盛!你就算贏了又如何?你以為你是什么好東西?你也是個手上沾滿鮮血的劊子手!你和我,有什么區(qū)別!”

“區(qū)別?”我笑了,那是五年來,我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

我俯下身,在她耳邊,用一種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惡魔般的語調(diào),輕聲說:

“區(qū)別就是,你策劃了一切,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崩盤。而我,可以親手,拿回我想要的一切?!?/p>

“哦,對了,還有,”我頓了頓,享受著她眼中不斷放大的恐懼,“我能決定,你是怎么死的?!?/p>

我沒有再跟她廢話。

我收回了劍。

我下令,將她囚禁在坤寧宮,不給吃,不給喝。我要讓她,在無盡的饑渴和對死亡的恐懼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感受生命流逝的滋味。我要讓她,也嘗嘗,我當(dāng)年在地牢里,對我父親,對我自己,所發(fā)下的誓言。

假皇帝被推翻,“隱龍”遍布在朝野的勢力,被我的人,用最殘酷的手段,連根拔起。我將他們的名單,公之于眾,讓他們受盡天下人的唾罵,再將他們,凌遲處死。

我要的不是勝利,我要的是,復(fù)仇的快感。

做完這一切,我才不緊不慢地,走向那個地方。

皇陵。

在陵寢最深處的一座,連地圖上都沒有標(biāo)記的地宮里,我找到了他。

那個被“隱龍”秘密囚禁了五年之久的,真正的胤禛。

他比五年前更加虛弱,整個人瘦得像一具骷髏,但那雙眼睛,在看到我的時候,依舊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他沒有問我這五年發(fā)生了什么。

我也沒有解釋。

我們只是,靜靜地對視了很久。

然后,我走上前,用匕首,親自斬?cái)嗔耸`他五年的鐵鏈。

當(dāng)我將他從地宮中迎出,讓他重見天日,并當(dāng)著京城僅存的文武百官的面,為他重新穿上那身已經(jīng)五年沒有面世的、真正的龍袍時,整個紫禁城,都回蕩著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

我站在他身后,看著底下跪拜的群臣,看著他那雖然虛弱卻依舊挺拔的背影。

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不是在迎回一個君王。

我只是,在完成,我們之間,最后一筆交易。

我,蘇默,或者說蘇培盛,做到了。

我為父親報(bào)了仇,為自己洗刷了污名,為這大清,迎回了真正的主人。

然而,站在勝利的頂端,看著底下跪拜的群臣,和身邊這位失而復(fù)得的帝王,我的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悅。

只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巨大的空虛和不安。

權(quán)力的陰影,似乎,依舊盤旋在我的頭頂,從未散去。

第九章:帝王的憐憫:最惡毒的詛咒

新帝登基,普天同慶。

皇上為我父年羹堯平反,追封為一等公,賜謚號“武忠”,享帝王規(guī)格的葬儀。我,蘇培盛,被封為“靖安王”,食邑萬戶,位在諸王之上,權(quán)傾朝野。

在慶功的國宴上,我成了最耀眼的存在。所有人都向我敬酒,說著那些我五年前聽了會熱血沸騰、如今聽了卻只覺得聒噪的恭維話。他們贊頌我的忠勇無雙,贊頌我的算無遺策。

我端著酒杯,臉上掛著溫和的、恰到好處的微笑,與他們一一應(yīng)酬。

我卻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不真實(shí)的、荒誕的夢。

宴會結(jié)束后,皇上單獨(dú)留下了我。

養(yǎng)心殿里,依舊是那些熟悉的陳設(shè),但空氣中,卻多了一股五年未散的、淡淡的血腥味。

他屏退了左右,親自,為我倒了一杯酒。那雙手,因?yàn)殚L期的折磨,還有些微微的顫抖。

“培盛,”他看著我,那雙曾經(jīng)銳利如鷹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無比復(fù)雜的情緒。有感激,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種我看不懂的,像是從九幽之下泛起的、深深的憐憫。

“這些年,苦了你了。”

“能為皇上分憂,是臣的本分?!蔽椅⑽⒌皖^,避開了他的目光,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說什么了。

然后,他才緩緩開口,說出了一段,將我剛剛用鮮血和白骨建立起來的、冷酷的世界,再次推入無底深淵的秘密。

“其實(shí),關(guān)于你年家的事,朕……一直都知道一個傳說?!?/p>

他的聲音,很輕,很慢,像是在講述一個與我們無關(guān)的、遙遠(yuǎn)的故事。

“一個……關(guān)于血脈的詛咒。”

我抬起頭,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實(shí)的困惑。

詛咒?

“傳說,”皇上的聲音,變得異常沉重,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墓碑,砸在我的心上,“你年家的祖先,曾是一位開疆拓土、勇冠三軍的絕世猛將。但他為了獲得戰(zhàn)無不勝的力量,與一個來自西域的邪靈,做了一筆交易?!?/p>

“他用后代子孫永世的安寧與幸福,換取了家族百年的榮耀與武運(yùn)。凡是繼承了年家血脈的人,都將擁有過人的天賦和力量,但他們的命運(yùn),也注定會與背叛、殺戮和悲劇糾纏不休。他們會吸引來最極致的權(quán)力,也會被最徹底的背叛所吞噬。他們永遠(yuǎn)無法得到真正的安寧,最終,都將在權(quán)力的頂峰,以最慘烈的方式,自我毀滅?!?/p>

“你父親,他忠勇無雙,卻落得身敗名裂,獄中自盡。你姑姑,她美艷聰慧,卻因野心而背叛至親,慘死宮中……”

他看著我,那雙憐憫的眼睛里,映出我此刻錯愕的臉。

他一字一句地說:

“而你,培盛,恐怕,也逃不過這個詛咒?!?/p>

“啪!”

我手中的那盞金杯,從手中滑落,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養(yǎng)心殿里,顯得格外刺耳。

詛咒?

我這一生的顛沛流離,我父親的慘死,我姑姑的背叛……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我所仇恨的一切,難道……都不是因?yàn)槿诵缘呢澙罚坎皇且驗(yàn)闄?quán)力的誘惑?

而僅僅是,因?yàn)橐粋€虛無縹緲的,來自血脈的,該死的詛咒?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我這五年來在地獄里的掙扎,我所有的抗?fàn)帯y道,都只是在這該死的、早就寫好了的詛咒劇本里,扮演一個注定悲劇的角色?

這一刻,什么復(fù)仇的快意,什么權(quán)傾朝野的榮耀,都變得像一個天大的、惡毒的笑話。

我感覺,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從宿命的深淵里伸出來,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勝利的喜悅,蕩然無存。

只剩下一種,被命運(yùn)無情玩弄之后,深入骨髓的,荒誕與冰冷。

第十章:輪回:我的王座,我的刑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養(yǎng)心殿的。

當(dāng)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站在了那座殘破的宮墻之上。

月光如水,將這座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血洗的紫禁城,照得一片慘白,像一具巨大的、化了妝的尸體。

皇上說,他之所以被囚禁五年,也是因?yàn)椤半[龍”利用了這個詛咒,向他進(jìn)言,說年氏血脈是不祥之兆,必須鏟除,否則國運(yùn)必衰。他一時不察,才著了道。

他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放下仇恨,也是想……提醒我。

提醒我,小心自己。

我笑了。

無聲地,在冷風(fēng)中,笑得渾身發(fā)抖。

放下?

怎么放下?

如果一切都是詛咒,那我這滿身的罪孽,又該如何洗刷?

權(quán)力,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毒藥,也是我這被詛咒的血脈,最無法抗拒的誘惑。

重登大寶的胤禛,為了鞏固自己的皇權(quán),為了消除那五年被囚禁帶來的恐懼,開始變得比之前的假皇帝,更加多疑,更加冷酷。

他開始安插親信,打壓異己。他看著我的眼神,也漸漸從感激和憐憫,變成了忌憚和猜疑。

我知道,我的存在,我手中過大的權(quán)力,以及我這“年氏血脈”的身份,已經(jīng)從他復(fù)位的最大功臣,變成了他安寢的最大隱患。

那座我曾經(jīng)浴血奮戰(zhàn)才奪回來的紫禁城,再一次,向我露出了它冰冷而猙獰的獠牙。

我站在宮墻上,看著底下那些依舊金碧輝煌、卻處處透著血腥味的殿宇,心中涌現(xiàn)出無盡的苦澀。

所有的背叛與鮮血,所有的犧牲與抗?fàn)?,到底換來了什么?

推翻了一個假皇帝,卻迎來一個更冷酷的真皇帝。鏟除了一批舊的權(quán)貴,又催生了一批新的野心家。

這權(quán)力的游戲,根本沒有終點(diǎn)。

這,或許就是我血脈里,那該死的詛咒吧。

它不是讓我毀滅。

它是讓我,永遠(yuǎn),在這無盡的輪回里,掙扎,沉淪。

我,蘇培盛,終究只是這無盡輪回中的一環(huán)。

而我能感覺到,下一場,或許是來自我最想守護(hù)的君王的,那場針對我的風(fēng)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朝局之下,悄然醞釀。

結(jié)語:無人勝利的戰(zhàn)爭

紫禁城的黑暗,從未因?yàn)檎l的勝利而散去。權(quán)力與欲望,像兩條互相絞殺的毒蛇,交織成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無聲背叛里,沒有真正的贏家。

只有不斷輪回的陰謀,和我們這些,被命運(yùn)詛咒、在其中苦苦掙扎的,可憐人。


更新時間:2025-07-28 11:0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