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的晨霧裹著槐花香漫進(jìn)車窗時，陳寧正掀開車簾。青石板路上，挑擔(dān)的貨郎搖著撥浪鼓，賣糖葫蘆的老漢踮腳吆喝，連墻根下打盹的黃狗都懶洋洋地晃著尾巴——這與江城的肅殺截然不同，卻讓陳寧想起梨園街老人們說的“戲臺子搭在煙火里”。
“陳公子，到了?！毙挪钔Ｔ谥炱衢T前。門楣上“萬花樓”三個鎏金大字，在晨露中泛著冷光。門兩側(cè)站著穿團(tuán)花錦袍的伙計，見信差遞上帖子，立刻哈腰引路：“陳公子隨我來，樓主已在‘聽雪閣’候著。”
陳寧跟著穿過抄手游廊。廊下掛著數(shù)十盞琉璃燈，燈面繪著《牡丹亭》《長生殿》的戲文，燈影里晃著往來客人的衣袂——有戴斗笠的江湖客，有穿官服的衙役，甚至還有兩個金發(fā)碧眼的胡商，正捧著青花瓷茶盞低聲交談。
“這萬花樓，果真是藏龍臥虎?！标悓幇碘狻?/p>
聽雪閣在二樓最盡頭，四面皆是雕花落地窗。推窗望去，可見御花園的飛檐翹角，連皇帝的鑾駕都隱約可見。閣中擺著一套酸枝木茶具，茶煙裊裊中，坐著個穿月白錦袍的中年男子。他手中轉(zhuǎn)著枚羊脂玉扳指，見陳寧進(jìn)來，笑著起身：“可是陳寧小友？”
陳寧抱拳：“在下陳寧，見過樓主。”
樓主不過四十來歲，眉峰如劍，眼角卻帶著三分笑意，不像情報商人的精明，倒像個讀了一輩子話本的老書生?！敖形依现芫托??！彼噶酥笇γ娴淖?，“小友一路辛苦，先喝盞茶。這茶是蘇州的碧螺春，配著樓里新制的桂花糕，最是解乏?！?/p>
陳寧端起茶盞，指尖觸到杯壁的剎那，突然感知到一股極淡的能量波動——與江城地脈的熔爐震顫如出一轍。
“樓主這茶，不簡單?！彼畔虏璞K，直入主題，“那半塊青銅殘片，可是引我來此的由頭？”
老周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小友果然敏銳。這殘片……”他從袖中取出個錦盒，打開后，里面躺著半塊青銅，紋路與陳寧懷中的殘片嚴(yán)絲合縫，“與我這半塊，原是一對?！?/p>
兩塊殘片相觸的瞬間，陳寧胸前的戲神印記突然發(fā)燙！一道信息流涌入腦?！嬅胬铮斪诱驹谌蹱t前，手中捧著七塊殘片，每塊殘片上都刻著不同的符號：有代表匠道的錘子，代表醫(yī)道的藥葫蘆，代表星道的羅盤……
“這是……”陳寧震驚地看向老周。
老周嘆了口氣：“當(dāng)年公輸子前輩鎮(zhèn)守海眼時，七十二行各選一位‘戲道傳人’，以殘片為信物，共守熔爐。后來兵道者崛起，七十二傳承斷了大半，只剩七塊殘片散在人間。”他指了指陳寧手中的殘片，“你這半塊，是‘匠道’的傳承。”
“那我梨園街的老人們……”
“他們是‘戲文’的傳承?！崩现苄α?，“戲文看似無用，卻能喚醒人心。當(dāng)年公輸子前輩說過，‘戲’才是最鋒利的武器——它能化刀劍為紙鳶，變殺戮為歌舞。”
陳寧握緊殘片，突然想起昨夜江城的“情緒潮”。原來，老票友們唱的那些戲文，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替他完成了“匠道”與“戲文”的共鳴。
“可兵道者為何要搶熔爐？”陳寧問道，“他們難道不怕熔爐失控？”
老周的笑容淡了：“兵道者的道統(tǒng)，是‘秩序’。他們以為掌控了熔爐，就能重寫天地法則，讓‘秩序’永固。卻不知……”他指了指窗外御花園里的太監(jiān)宮女，“真正的秩序，從來不是靠鐵腕維持的，而是靠人心的向背?！?/p>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喧嘩。幾個穿黑甲的護(hù)衛(wèi)沖上來，為首的正是之前在鎮(zhèn)海礁見過的“玄甲”指揮官！
“周樓主！”玄甲的聲音像淬了冰，“奉陛下之命，查抄萬花樓，緝拿私通?？艿囊?！”
老周的臉色驟變。他猛地一拍桌子，茶盞震得跳起來：“玄甲！你敢動萬花樓？！”
玄甲冷笑：“周樓主莫要忘了，三年前你私藏的那批‘違禁書’，還在咱們兵道者的庫房里存著呢。”他轉(zhuǎn)頭看向陳寧，“至于這位陳公子……陛下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陳寧瞬間明白——這是陷阱！兵道者早就盯上了萬花樓，借“查抄”之名，實則是為了抓他！
“走！”老周一揮手，閣中的伙計們突然抄起桌椅、茶盤，竟組成了一支臨時隊伍！有個矮個子伙計提著銅壺沖上來，壺嘴噴出的不是茶水，而是刺鼻的迷煙！
“小友，從后窗走！”老周抄起案頭的算盤，朝玄甲砸去，“這樓里的機關(guān)，我熟！”
陳寧沒有猶豫。他運轉(zhuǎn)戲神道的力量，感知著閣中的能量流動——果然，在雕花屏風(fēng)后，有一道暗門！
“多謝周樓主！”他撞開暗門，閃身而入。
身后傳來玄甲的怒吼：“追！別讓他跑了！”
暗門后是條狹窄的地道，霉味混著潮土氣撲面而來。陳寧摸出火折子，借著微光往前跑。地道壁上嵌著夜明珠，每隔幾步就有一盞，顯然是精心布置的。
跑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地道突然開闊。陳寧沖出地道口，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京郊的亂葬崗。月光下，荒草萋萋，幾座孤墳在夜風(fēng)中若隱若現(xiàn)。
“呼……”陳寧扶著樹喘氣。他能感覺到，玄甲的氣息已經(jīng)近了。
“陳兄弟！”一個清冷的女聲突然響起。
陳寧猛地轉(zhuǎn)身，只見樹影里站著個穿素色裙裳的女子。她手持一把青銅藥鋤，發(fā)間插著根骨簪，眉眼間帶著股說不出的冷冽。
“你是？”
女子沒回答，只是指了指他懷中的殘片：“你是匠道傳人？”
陳寧點頭：“你怎么知道？”
“我是醫(yī)道傳人?！迸酉崎_衣袖，手臂上纏著帶血的繃帶，“三天前，有人在亂葬崗殺了我的師兄，臨死前塞給我半塊藥葫蘆殘片，說……”她頓了頓，“說戲神道的傳人會來救我?！?/p>
陳寧心中一動。他取出自己的殘片，與女子手中的藥葫蘆殘片比對——紋路竟能完美契合！
“你是蘇挽月？”他突然想起古遺址青銅卷軸上的記載，“醫(yī)道傳承者蘇挽月？”
女子瞳孔微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公輸子的《天工戲典》里，記著七十二傳承者的名諱?！标悓幗忉尩?，“匠道、醫(yī)道、星道……每塊殘片，都對應(yīng)一位傳人?！?/p>
蘇挽月的臉色緩和了些。她指了指玄甲追來的方向：“兵道者的人追來了。跟我來，我知道有條密道?！?/p>
兩人剛鉆進(jìn)另一條地道，玄甲的聲音便在頭頂炸響：“給我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地道里突然響起機關(guān)轉(zhuǎn)動的轟鳴。陳寧這才發(fā)現(xiàn)，蘇挽月的藥鋤上刻滿了細(xì)密的符文——那是醫(yī)道傳承的“九轉(zhuǎn)生門陣”！
“這是……”陳寧驚訝地看著周圍的地道壁，原本普通的泥土正在凝結(jié)，形成一道道石墻，將追兵的聲音隔絕在外。
“醫(yī)道的‘生機陣’?！碧K挽月擦了擦藥鋤上的血，“用活人的生氣養(yǎng)陣，能擋一陣子?！?/p>
陳寧看著她染血的繃帶，突然想起梨園街小桃唱的《牡丹亭》。戲文里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此刻他才明白，所謂“戲道”，從來不是虛無縹緲的表演，而是……用真心換真心，用生命護(hù)生命。
“蘇姑娘?！彼p聲道，“等出了這地道，我想去看看你師兄的墳。”
蘇挽月的手頓了頓，低頭道：“他叫阿九，是個孤兒。我們醫(yī)道傳人，本就該……”
話音未落，地道深處傳來一聲悶響。陳寧的戲神印記再次發(fā)燙，他感知到，熔爐的能量波動正在劇烈起伏！
“不好！”蘇挽月臉色驟變，“熔爐要……”
她的聲音被一聲驚雷截斷。陳寧抬頭望去，只見夜空中閃過一道紫電，照得亂葬崗如同白晝。而在閃電中，他仿佛看到，萬界熔爐的虛影正浮現(xiàn)在云端，無數(shù)星光從熔爐中傾瀉而下，落在他和蘇挽月的身上。
“這是……”陳寧的聲音有些顫抖。
蘇挽月的眼中泛起淚光：“是傳承……七十二傳承的共鳴?！?/p>
陳寧感覺有什么東西從心底升起——那是對生命的敬畏，對善意的堅守，對“戲”與“道”的徹悟。他的戲神道境界，在這一刻，突破了瓶頸！
“蘇姑娘?！彼站o殘片，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我們的戲，才剛剛唱到第二折。”
遠(yuǎn)處，玄甲的怒吼聲被雷聲淹沒。而在這亂葬崗的地道里，兩塊殘片的共鳴，正悄然拉開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