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白家的嫡長女,出生于軍閥之家,生于南京,長于上海,我的父母本是恩愛,
我從小接受傳統(tǒng)教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想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直到那日。1那日,
父親興高采烈的告訴我,“依依,你有小媽了?!蔽乙恢辈桓蚁嘈鸥赣H說的話,
直到周姨的到來。我的母親是妥妥的小姐出身,父親當時在我母親家做工,
母親為了和父親在一起,便和父親私奔了,父母就我一個孩子,
他們的愛情是讓不少人羨慕的。周姨便是父親娶的姨太太,三十歲多的模樣,
她起先對我不錯,對待母親還算恭敬。這日,父親不知從哪請來了一位道士,
他為白家算了風水,父親知道我這幾日睡不好,又給了我不少安神藥。
我被風水大師調(diào)換了房間,夜晚的風很大,樹葉拍打著窗戶嘎吱作響,我有些害怕,
便充了些安神藥,喝完藥后我便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日,我和往常一樣,早起練畫。
這日我來到了德華書館,我平日里喜歡來這讀書。我和書館的店小二也頗為熟悉,他叫陳辛,
是書館老板的徒弟。這日很不巧的是我想讀的書下冊被人借了出去。于是我便回白府了,
母親問我“依依,今日怎么這么早回來了。”我回答道“母親,今日書被借了出去。
”母親看著我,露出一種欣慰的笑,她招呼手讓我過去,我便來到了母親房間。
房間里早已沒了父親的被褥,我這才明白,父親和母親早已分房了。母親拿出一個木箱,
打開它拿出了一塊白玉手鐲。母親拉過我的手,帶了上去,“依依,這是娘的娘的手鐲,
母親現(xiàn)在把她交給你?!笔骤C戴在我的手上正好合適,
離開母親房間時我無意瞥見母親的桌前也有父親給的安神藥,我便對母親講道“母親,
父親給的安神藥還挺管用的。”2一大早我便被下人敲門聲給吵醒了,“小姐,
門外有個自稱陳辛的少年找您。”陳辛,他怎么過來了,我便連忙洗漱穿衣。
他在后門的門凳上坐著,見我過來,便連忙起身。“白小姐,這是您要的書。
”這正是我要的下冊,我沒想到他會親自送來。我趕忙接過來書,看著他滿額的汗,
我便叫他進來坐坐他起初是拒絕的,直到我要假裝生氣,他才答應進來。
下人端過來的茶水送至桌前,他看著我的臉色,說道“白小姐近幾日休息不好是嗎。
”我竟沒想到他能看出,“最近晚上總是失眠,只有喝完安神藥后才能睡著?!标愋粮嬖V我,
他之前是中醫(yī)世家,父母離世后走投無路便來到了德華書店。我和陳辛一直交談到中午,
每次感覺和他在一起時間會過的好快。宋淮文輕車熟路地穿過前院,來到了白府的后院,
他從西裝口袋取出了一個木盒,他遞給了我,“依依,打開看看。”里面竟是一塊西式手表,
我把木盒合上推給了宋淮文?!耙酪?,我就是喜歡你,依依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宋淮文拉住我的手信誓旦旦的說道。宋淮文是宋家大少爺,早些年在英國留學,
我和他小時便相識,算不上青梅竹馬,但也是很好的玩伴,只是那次,
他狠狠的傷透了我的心。那日是他回國的日子,我們這幾個玩伴便去接他,
那時蘇晚晚還在上海。蘇晚晚和宋淮文一同在英國留學,
幾年的相伴宋懷文早已把蘇晚晚看成了自己家人。
那日他竟聽蘇小小的謊言讓我在舞會上當眾出丑,
我被蘇小小當著全上海名流的面潑了一杯酒。我落荒而逃,大街上空落落的,我頭發(fā)濕透了,
風吹在我的臉上像刀一樣。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陳辛。那時他還在拉黃包車,他停在我身邊,
問我“小姐,上車嗎。”那晚幸好遇到了陳辛。母親知道我被蘇晚晚誣蔑的事后,
她利用關系把蘇晚晚調(diào)離了上海。3又是一年冬季,這一年格外的冷。白府傳來了噩耗,
母親病了。起初我以為母親只是感染風寒,直到她臥床不起。我握著暖爐每日守在母親床邊,
父親從未進來看過母親。我用熱帕子輕輕擦著母親的臉頰,指腹能摸到顴骨一天天凸起來,
如今連皮肉都松垮垮掛著。陳辛得知我母親病重的消息,
他把用油紙裹緊的藥方子往我手里塞:“這是我爹早年留下的方子,你拿去給大夫瞧瞧,
或許有用。”我按陳辛給的藥方給母親煎藥,如今倒成了安心的盼頭。
母親的氣色一日比一日好,心里那塊堵了許久的石頭終于落了地。臨近除夕,
白府上上下下都忙著,我試著母親給我說的新衣,那是一件石青色薄呢短襖長裙。
我手里還攥著系襖子的絲帶,突然下人的一聲聲尖叫打破了這片寧靜,“小姐,小姐,
夫人她,她?!蔽疫€未等下人說完,便跑向母親房間。母親沒像往常那樣靠坐著等我,
而是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我撲到床邊,搖著她的肩,聲音都劈了,“娘,你怎么了,
我去喊大夫?!蹦赣H拉住了我,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依依,過來陪陪娘。”白府外煙花聲很響,
紅的綠的光映在窗紙上。我攥著母親的手,指甲掐進掌心。后半夜風從門縫鉆進來,
母親的手一點點冷下去,直到最后那點微弱的暖意也散了。我僵著,聽著煙花還在響。
母親離開我了,我發(fā)瘋似的哭著,陳辛帶著禮盒的手還沒放下,見我僵在床邊,
禮盒“咚”地落了地。他從背后圈抱住我,“別怕,依依,”他聲音溫得像春水,
寬大的手掌一下下輕拍我后背。幼時喪父喪母的他明白我的感受,他沒多說什么,
只是把下巴輕輕擱在我發(fā)頂。大年初一,父親終于帶著一身酒氣踏進了門,
他和周姨坐在堂屋,商議著母親安葬事宜,聲音輕飄飄的,像在說別人家的事?!按筮^年的,
不吉利,”周姨撥著腕上的玉鐲,笑盈盈地提議,“過了這幾天再說。”我猛地抬頭,
母親還停在里屋,他們竟在說“過幾天”?更讓我渾身發(fā)冷的是,父親端起茶杯抿了口,
含糊應了聲“也好”。他們把母親移去了雜物間,我扶著門框,眼里的布滿了紅血絲,
望著父親轉身時那抹若無其事的背影,恨意像藤蔓瘋長,纏得我喘不過氣。4母親下葬那日,
紙錢燒得漫天飛。沒過半月,周姨的小腹便悄悄隆起來,風水大師掐著手指說我命格相沖,
會礙著肚里的孩子。父親揮揮手,像打發(fā)一只礙眼的蟲,我便被趕出了白家。
母親留給我了一筆很大的遺產(chǎn),一封出國留學的信。我便搬來德華書館,
陳辛日日夜夜陪在我身邊,他在慢慢的引導我走出母親離世的痛。驚蟄剛過,
我忽然說想回南京看看。我們來到了南京,這個我出生的地方。陳辛借了輛自行車,
車鈴在巷口叮鈴作響,我趴在他寬厚的后背上,他脊背很穩(wěn),聞著他襯衫里淡淡的皂角香。
我們蹲在老槐樹下,陳辛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以后的生活,似乎日子有了盼頭。半年后的白府,
大門擦得锃亮,我回到了白府。我站在院中,母親親手種的那株臘梅也沒了蹤影,
早已看不出母親生活的痕跡。雜物間積了層薄灰,我翻著母親留下的樟木箱,
我看到了當年陳辛塞給我的紙條。百日宴上,父親坐在主位,紅光滿面地接受道賀,
周姨抱著襁褓里的嬰兒。周姨忽然笑著開口,聲音甜得發(fā)膩:“老爺,您看,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姐姐那筆遺產(chǎn),不如就當給我們孩子的滿月禮吧?”我愣住了,
他們竟然敢打母親遺產(chǎn)的主意,轉身想走,父親卻猛地站起來,肥碩的身子堵在門口。
“站住,那筆錢,早就改成你周姨的名字了。”“你不是個東西,那是母親的,你怎么敢。
”“啪”的一聲,父親扇了我一巴掌,父親指著我的腦門,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滾!
滾出白家!”我捂著臉,周姨得意的笑,看著滿座賓客冷漠著看著笑話。
這里早就沒有母親的位置,更沒有我的了。5不知不覺我來到了藥店,,我掏出藥單遞過去,
想抓副安神的方子,晚上睡個安穩(wěn)覺。坐堂大夫推了推老花鏡,手指點著藥方上的字跡,
眉頭越皺越緊,結結巴巴地問:“小姐,您這是?!薄霸趺戳??”我有些疑惑,
原來我錯把陳辛給我的藥單給大夫,我剛要拿回,大夫聲音突然升高,“這服藥不能喝??!
”“小姐,這藥根本不能喝,有毒!”大夫又重說了一遍。“有毒?怎么可能!
”我心頭一震?!斑@里面有烏頭!”大夫指著其中一味藥,指尖都在抖,“劑量還不小,
長期喝下去,是要出人命的!”我的腦子瞬間嗡嗡作響,怎么可能,你說的肯定是假的。
走在大街上,我看著手中的那副藥單,手抖的自己已經(jīng)無法控制,
我來到了上海當?shù)赜忻闹兴庰^。我找到坐堂的老御醫(yī),他看了看我的藥方,
最后長長嘆了口氣:“丫頭,這里面的烏頭,短期看不出什么,長期服用,五臟俱損,
最后就是神仙也難救啊。”“最后,會,會死。”我頓時感覺呼吸困難,眼前一黑,
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陳辛,藥單,母親,去世。這幾個詞在腦子里瘋狂打轉,
勒得我快要窒息。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德華書館,見我進來,陳辛立刻迎上來,
看到我哭腫的眼睛,他聲音里滿是擔憂:“誰又欺負我們家依依了?”我舉起那張藥單,
聲音顫抖的問:“這副藥方,是你開的嗎?”陳辛點了點頭。我忽然覺得荒謬至極,
喉嚨里竟擠出一陣干澀的笑,越笑越響。難道這一切全是假的!陳辛被我笑懵了,
伸手想來碰我:“依依,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他的手。
我已經(jīng)什么都不想問了,也什么都不想說了。我轉身走到行李箱旁,機械地往里面塞著衣物。
陳辛拉住我的手,問道,“依依,你要干什么去,”聲音中帶著些許慌張。
“我想出去散散心,”我掙開他的手,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第二日我來到了碼頭,
最后望了一眼那上海灘,便踏上了輪船。盡管陳辛在后無論怎么喊我,我沒有回頭。
輪船緩緩駛離碼頭,我攥緊了留學的信證。6初到德國的日子,總被陌生感裹著。
陳辛的信一封封寄來,我卻始終沒拆,堆在書桌內(nèi)一角。那日,是我第一次給大陸寄信。
那是我和陳辛在夫子廟買的香包,藍底白花,裝著曬干的艾草。陳辛當時非要買一對,
說“一個你拿,一個我留。”我把它塞進信封,寄往上海。從那以后,
信箱再也沒出現(xiàn)過他的字跡。我23歲生日是顧淵博張羅的,他是我金融系的學長,
生日很熱鬧,但我總覺得快樂是他們的。四年匆匆而過,南京的的梧桐樹不知落了幾次舊葉,
那些沒拆開的信,沉甸甸壓在心頭。又是一年春天,我和顧淵博一起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