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槐樹下的糖罐子陳樂樂第一次把糖罐塞進祝安禮懷里時,鐵皮罐撞在他肋骨上,
發(fā)出哐當一聲。那年她七歲,剛掉了顆門牙,說話漏風:“我媽說你爸不給你買糖,
以后我的都分你一半,我媽說吃完糖人就開心啦,
你也要開心哦”糖罐是她攢了半年的餅干盒,里面躺著七顆水果糖、三塊奶片,
還有一顆用玻璃紙包著的巧克力——那是她生日時外婆給的,她攥了三天沒舍得吃。
祝安禮抱著罐子蹲在槐樹下,指腹一遍遍摩挲著鐵皮上掉漆的小熊圖案,
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吸鼻子的聲音。陳樂樂正踮著腳往他家閣樓看,
辮子上的紅綢帶耷拉著:“祝安禮,你家真的漏雨嗎?我媽說漏雨會生病的?!彼麤]說話,
把那顆巧克力塞進她手里。玻璃紙在陽光下閃著光,她眼睛瞪得溜圓:“給我的?”“嗯。
”他低頭摳著鞋縫里的泥,聲音比蚊子還小。其實他想說,
昨天看見她盯著小賣部的巧克力咽口水了。那天之后,陳樂樂的糖罐總在祝安禮書包里躺著。
他蹲在巷口修自行車鏈條,她就坐在旁邊的石墩上,一顆一顆數(shù)糖:“草莓味的給你,
橘子味的我吃,奶片要掰成兩半……”他手上沾著黑油,她就舉著奶片喂到他嘴邊,
指尖偶爾碰到他的唇,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臉頰紅的卻比糖還甜。十歲那年冬天,
巷口的王奶奶又在嚼舌根:“那野種就是沒教養(yǎng),昨天偷了張家的煤球,
他就不是個好的……”話音剛落,就見陳樂樂舉著個凍紅的拳頭沖過去,
把手里的烤紅薯狠狠砸在王奶奶腳邊:“你胡說!祝安禮才不偷東西!他是幫張爺爺搬煤球,
他的手都磨破了!”祝安禮拽住她時,她還在跳著腳罵,鼻涕都凍成了冰碴。
他把她拉到槐樹下,從書包里摸出顆薄荷糖塞進她嘴里:“別罵了。
”“他們憑什么說你壞話!”她含著糖,眼淚啪嗒掉在他手背上,“我以后當警察,
誰再說你壞話我就抓誰!”他忽然笑了。那是陳樂樂第一次見他笑,眉眼彎起來時,
眼底像落了星星。他把自己的手套摘下來給她戴上,
毛線手套里還留著他的溫度:“不用當警察,有我在。”那天晚上,
祝安禮在閣樓里用小刀刻了個木頭樣的小太陽,塞進陳樂樂的糖罐。
掉的乳牙(她非要說是“換下來的寶貝”)、兩張并排的小學入學照——照片上的他皺著眉,
她卻歪著頭往他身邊靠,辮子都快甩到他臉上了。
2 會發(fā)燙的紙條十三歲的夏天來得格外早。陳樂樂穿著碎花連衣裙,
蹲在槐樹下看祝安禮修自行車,忽然說:“祝安禮,你看我胸脯是不是變大了?”他手一抖,
扳手“哐當”掉在地上。她卻渾然不覺,還在拽著裙擺比劃:“我媽說這是長大了,
以后不能再跟你勾肩搭背了?!彼偷卣酒鹕恚饧t得能滴出血:“誰跟你勾肩搭背了。
”“去年冬天你還背我回家呢!你忘了嘛?”她仰頭看他,忽然發(fā)現(xiàn)他比去年高了半個頭,
說話時得仰著脖子,“祝安禮,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喝了牛奶啦?你怎么比我高這么多?
”他沒接話,轉(zhuǎn)身去撿扳手,卻在褲兜里摸到張紙條——是早上陳樂樂塞給他的,
說是“重要的事”。他展開來看,上面用彩筆寫著:“周六下午三點,電影院門口見,
我有話跟你說?!弊舟E旁邊畫著個咧嘴笑的小人,手里舉著顆糖。周六那天,
祝安禮在電影院門口站了整整兩個小時。穿的是他唯一一件沒補丁的白襯衫,袖口洗得發(fā)毛。
陳樂樂沒來,直到傍晚才看見她背著書包跑過來,眼眶通紅:“我媽不讓我來,
說女孩子要矜持……”“沒事。”他把揣在兜里的冰棍遞過去,早就化得只剩一根木棍啦,
“下次吧?!彼齾s忽然從書包里掏出個信封,塞給他就跑,辮子在空中劃出個慌亂的弧度。
他拆開信封,里面是張畫:槐樹下站著兩個小人,男孩牽著女孩的手,旁邊寫著“祝安禮,
我好像喜歡你”。畫的角落還畫了顆歪歪扭扭的糖,糖紙上寫著“秘密”。那天晚上,
祝安禮把畫貼在閣樓的墻上,對著看了一整夜。窗外的槐樹葉沙沙響,
他摸出顆薄荷糖塞進嘴里,冰涼的甜味漫上來時,
忽然想起她跑開時發(fā)紅的耳根——原來喜歡一個人,是會讓人渾身發(fā)燙的。
3 閣樓里的月光十五歲生日那天,陳樂樂收到了祝安禮送的第一份正經(jīng)禮物。不是糖,
是個速寫本,封面上用鋼筆描了棵老槐樹,樹椏間畫著個小小的太陽?!澳惝嫷??
”她翻開第一頁,忽然笑出聲。那頁畫著個扎羊角辮的女孩,正踮著腳往男孩兜里塞糖,
旁邊標著“七歲,她把巧克力給了我”。往后翻,全是她的影子。
桌上睡覺的她、跳繩時辮子飛起來的她、舉著滿分試卷沖他傻笑的她……最后一頁是片空白,
只在角落寫著“未完待續(xù)”?!白0捕Y,”她忽然湊近,呼吸掃過他的耳廓,
“你是不是也喜歡我?”他猛地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槐樹上。月光落在她臉上,
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他喉結(jié)滾了滾,剛想說“是”,就被巷口的爭吵聲打斷。
是祝安禮那個名義上的“父親”,
他正扯著個陌生女人的胳膊罵道:“你當初把這野種丟給我就跑,現(xiàn)在憑什么回來要撫養(yǎng)費!
”女人尖利的哭罵聲里,夾雜著鄰居們的竊笑:“看吧,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這野種以后肯定也不是好東西”。陳樂樂忽然攥住他的手,
把他往閣樓拽。她的手心很熱,攥得他生疼?!皠e聽他們的,”她把他推進閣樓,
自己擋在門口,像只炸毛的小獸,“祝安禮,你很好,比誰都好?!蹦翘焱砩希龥]回家,
蜷在閣樓的舊沙發(fā)上睡著了。祝安禮坐在地板上,借著月光看她的睡顏。她眉頭皺著,
像是在做噩夢,他伸手想撫平,指尖剛碰到她的眉心,就被她一把抓住?!皠e離開我。
”她閉著眼,聲音帶著哭腔。他的心猛地一揪,低聲說:“不離開?!彼孟裥α诵Γ?/p>
往他身邊靠了靠,呼吸輕輕掃過他的手腕。他僵著身子不敢動,直到天快亮時,
才敢輕輕碰了碰她的頭發(fā)。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她臉上鋪了層銀霜,
他忽然在速寫本的最后一頁寫下:“十五歲,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我想保護她一輩子。
”4 西裝下的傷痕十七歲那個秋天,黑色轎車第一次停在巷口時,
祝安禮正在給陳樂樂修自行車。鏈條剛掛上,就見三個穿西裝的男人朝他走來,
為首的那人皮鞋锃亮,語氣確像淬了冰:“祝少爺,該回家了?!薄拔也皇悄銈冏<业娜?。
”他把扳手攥得發(fā)白,余光瞥見陳樂樂從巷口跑過來,心里咯噔一下。男人笑了,
聲音壓得很低:“祝宏業(yè)挪用公款的案子要曝光了,他需要個兒子頂罪。你要是不配合,
你那個小鄰居……”“閉嘴!”祝安禮猛地揮拳,卻被保鏢死死按住。
他看見陳樂樂站在槐樹下,手里還提著給她帶的早餐,臉色白得像紙。那天晚上,
他坐在閣樓的地板上,把速寫本里關(guān)于她的畫一張張撕下來,塞進鐵盒埋在槐樹下。
陳樂樂敲了三次門,他都沒開。第四次敲門聲響起時,他聽見她帶著哭腔說:“祝安禮,
我知道他們找你了,你告訴我好不好?”他背對著門板,
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我要去祝家了?!薄盀槭裁??”“因為我是祝家的種。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得像冰,“陳樂樂,我們不是一路人。”門外的哭聲停了。過了很久,
他聽見她輕輕說:“我不信?!比缓笫菨u行漸遠的腳步聲,踩在落葉上,沙沙作響,
像踩在他心上。他搬進祝家別墅的那天,陳樂樂沒出現(xiàn)。黑色轎車駛過巷口時,
他看見槐樹下放著一個熟悉的糖罐,
里面的糖全換成了薄荷糖——她知道他緊張時喜歡吃薄荷糖。保鏢想扔掉,被他攔住了。
他把糖罐塞進西裝內(nèi)袋,貼著心口的位置。車子駛離巷口的瞬間,他摸出顆薄荷糖,
冰涼的甜味漫上來時,忽然嘗到了眼淚的咸味——原來保護一個人,是要親手推開她的。
5 牢籠里的微光祝家別墅的水晶燈晃得祝安禮眼睛疼。祝宏業(yè)躺在二樓臥室的病床上,
枯瘦的手指攥著他的手腕:“你乖乖頂罪,我保那個丫頭平安?!彼麤]說話,
轉(zhuǎn)身走進安排好的房間。房間很大,卻像個鍍金的牢籠,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見不到一點光。
他從西裝內(nèi)袋摸出糖罐,薄荷糖的清涼氣鉆進鼻腔時,
忽然想起陳樂樂總說他“像塊捂不熱的石頭”。“石頭也會疼的。
”他對著空蕩的房間輕聲說,指尖摩挲著糖罐上的小熊圖案。他開始假意配合祝家。
跟著祝宏業(yè)的副手學處理公司文件,在酒局上替祝家擋酒,
甚至在律師擬好的認罪書上簽下名字。每次落筆時,
他都想起陳樂樂教他寫名字的樣子——她握著他的手,筆尖在田字格里頓了頓:“祝安禮,
‘安’是平安的安,‘禮’是禮貌的禮,你看,多好的名字。
”他把收集證據(jù)的U盤藏在鋼筆筆桿里。祝家的人監(jiān)視得很緊,他只能在深夜溜進書房,
對著電腦屏幕一張張拍下轉(zhuǎn)賬記錄、偽造的合同。鍵盤敲擊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每次聽到走廊傳來腳步聲,他都把鋼筆塞進襪子里,心臟跳得像要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