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光陰,悄然滑過。
對于軒轅明而言,這一周與其說是養(yǎng)傷,不如說是沉溺在一種近乎虛幻的溫柔鄉(xiāng)里。
夏禾兌現(xiàn)了她“補償”的承諾,甚至遠遠超出了“盡心盡力”的范疇。
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粉蝶,輕盈地穿梭在狹小的隔離室內(nèi)。
喂藥、換藥的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
端水遞飯總是先試好溫度;
軒轅明稍一皺眉,她便緊張地問“哪里不舒服?”。
她甚至學(xué)會了用熱毛巾幫他擦拭無法沾水的身體,起初指尖微顫,臉頰緋紅,后來漸漸變得坦然專注,仿佛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華風似乎默許了這種安排,只是門外的看守和監(jiān)控設(shè)備無聲地宣告著他們的特殊處境。
軒轅明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份“賢惠小媳婦”的照料,偶爾耍賴讓夏禾念書給他聽,或者故意挑剔粥太燙,只為看她手忙腳亂又認真無比的樣子。
夏禾也不惱,碧眸彎起,帶著一種甘之如飴的縱容。
這天午后,隔離室的門被推開。華風站在門口,臉上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沉穩(wěn)表情,但身后跟著的員工卻推著一輛擺滿餐盤的小車。
一股濃郁誘人的香氣瞬間充斥了小小的空間。
水晶肘子泛著油亮的琥珀色,油燜大蝦紅艷飽滿,燒鵝皮脆肉嫩,熱氣騰騰的佛跳墻更是散發(fā)著令人垂涎的醇厚氣息——
赫然是軒轅明蘇醒那天“任性”點出的豪華油膩大餐!
軒轅明半靠在床頭,挑了挑眉:
“華總,這是何意?李主任可說了,這些是‘索命’的。”
華風示意員工將餐車推進來擺好,淡淡道:
“餞行。明天一早,公司會安排私人飛機,送你們?nèi)トA中大區(qū)總部。”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軒轅明,仿佛能穿透他懶散的表象:
“你的身體指標,李主任早上親自復(fù)核過,恢復(fù)速度……遠超常人。她說,近乎完全好了。沒有必要在沒病裝病了?!?/p>
其實單從數(shù)據(jù)指標上看,他醒來第三天就已經(jīng)痊愈了。
后來那四天,對軒轅明來說,真的是在“沒病裝病”——畢竟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個細心少女的照顧的機會實在難得。
軒轅明心中微動。
痊愈速度果然還是被察覺了?
不過他并不意外,家傳吐納法也就這一個優(yōu)點了——回血速度快了點。
除此之外,不論是升級速度(性命修為)還是法力上限(炁量),都是短板中的短板。
“餞行?用我當初點的菜?”
軒轅明玩味地笑了笑。
“華總這是記仇呢,還是……覺得虧欠?”
華風沉默了幾秒,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
“軒轅明,我知道,你對西北大區(qū),對我,有不滿。那晚……你們在城里尋求庇護,卻被域畫毒偽裝的全性所傷,夏禾姑娘被迫爆發(fā)異能……”
他語氣低沉下來,帶著一種陳述事實的沉重:
“那并非孤立事件。當晚,全性利用域畫毒的能力,在城區(qū)多個關(guān)鍵節(jié)點制造了大規(guī)模騷亂和偽裝襲擊,目標直指我司的通訊樞紐和幾個重要倉庫。聲東擊西,牽扯了我們幾乎所有人手。
“你斬傷丁嶋安那一擊的動靜……非常大,能量層級異常恐怖,我第一時間就帶精銳趕赴能量爆發(fā)的荒原坐標點?!?/p>
華風的目光變得銳利而凝重:
“我們到的……不算太晚。但現(xiàn)場除了殘留的恐怖能量波動和一些血跡之外,空無一人。我們沿著能量衰減軌跡追蹤了一段,發(fā)現(xiàn)了一些血跡,但后來……痕跡消失了,如同憑空蒸發(fā)?!?/p>
“直到幾十公里外那場工廠爆炸的火光沖天而起,我們才最終鎖定位置趕過去?!?/p>
軒轅明心中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
夏禾施展完續(xù)命歸元針后,他運轉(zhuǎn)李白印記的“逍遙游”身法,帶著夏禾亡命奔逃,速度快如鬼魅,且身法特性本就是踏雪無痕,不留痕跡。
他當時精神高度緊張,只以為是全性追兵逼近,哪里敢賭是公司的人?
自然是拼盡全力,有多遠跑多遠。
一場誤會,一場陰差陽錯。
華風并非見死不救,而是被全性的連環(huán)計拖住,又被自己的“逍遙游”甩開了追蹤。
看著華風眼中那份坦誠和隱約的無奈,軒轅明心中那點對西北大區(qū)的芥蒂,消散了大半。
至少,華風本人在這件事上,并無明顯過失。
只是單純這樣還是無法打消軒轅明心中的疑慮,僅僅只是全性聲東西擊肯定是無法完成的這場針對他和夏禾的驚天陰謀的。
必然還有內(nèi)鬼里應(yīng)外合!
“明白了?!?/p>
軒轅明點點頭,他并不打算直接讓華風揪內(nèi)鬼,一來,他沒有證據(jù);二來,趙董答應(yīng)了給他一個交代。
于是他調(diào)轉(zhuǎn)話題,問起了沈沖:
“沈沖呢?你們趕到的時候來不及拿下他嗎?”
“我們……來晚了一步,現(xiàn)場只留下嘍啰的尸體和爆炸痕跡,沈沖……大概率逃了。”
華風“看似”并沒有聽出來他話語中的責怪之意,反而是真誠地說:
“所以,我建議你們抵達華中后,最好改頭換面一段時間。華中那邊會為你們安排新的身份和安全的住所。沈沖知道你們的長相和能力特征。”
他深深看了軒轅明一眼,
“在你們……或者說,在你擁有絕對力量之前,低調(diào)蟄伏,是最穩(wěn)妥的選擇?!?/p>
這番建議,推心置腹,切中要害。
軒轅明明白,這是經(jīng)驗之談,也是善意的提醒。
他現(xiàn)在的實力,對付三張狂都需搏命,更別提可能卷土重來的沈沖或者更恐怖的存在。
“華總金玉良言,我記下了?!?/p>
軒轅明正色道,隨即臉上又浮起輕松的笑意:
“既然是餞別宴,還是華總請客,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夏禾,眼神帶著詢問和寵溺:
“夏禾,看看還有什么想吃的?盡管點,今天華總買單,機會難得!”
夏禾看著滿桌的油膩大餐,皺了皺秀氣的鼻子,輕聲道:
“再加個清炒時蔬,一個冬瓜排骨湯吧?!?/p>
她終究還是惦記著軒轅明剛?cè)哪c胃。
“好!”
軒轅明笑著應(yīng)下,又對華風道:
“華總,一起坐下吃點?邊吃邊聊?”
華風卻擺擺手,臉上難得露出一絲類似“嫌棄”的表情:
“不了,你們慢用。我這把年紀,就不摻和你們小年輕的二人世界了?!?/p>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板著臉,用一種極其公事公辦的口吻補充道:
“另外,李主任讓我轉(zhuǎn)告二位,大病初愈,身體各項機能尚在恢復(fù)期,需格外注意……節(jié)制。某些劇烈運動,暫時不宜進行?!?/p>
這話說得委婉又直接,夏禾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像熟透的蝦子,連耳根都染上了粉色。
她慌忙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軒轅明先是一愣,隨即差點笑出聲來。
他看著夏禾羞窘的模樣,又看看華風那張故作嚴肅的臉,玩心大起,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反嗆道:
“華總——您這張口閉口都是‘李主任說’、‘李主任讓轉(zhuǎn)告’……嘖嘖,您跟李主任……很熟嘛?這關(guān)心……有點過于細致入微了吧?”
華風那張萬年不變的沉穩(wěn)面孔,瞬間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眉頭狠狠一皺,語氣帶著點惱羞成怒:
“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瞎打聽!吃你們的飯!”
說完,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隔離室,還順手把門帶得“砰”一聲重響。
“噗……”
看著華風難得狼狽的背影,軒轅明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你……你亂說什么呀!”
夏禾又羞又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臉頰紅暈未消。
“實話實說嘛?!避庌@明笑著,重新歪回床上,一副“我是病號我最大”的無賴模樣,朝桌上的水晶肘子努努嘴:
“喏,賢惠的小夏禾,喂我。”
夏禾白了他一眼,但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她拿起筷子,小心地夾起一小塊燉得軟爛的肘子皮,吹了吹,送到他嘴邊。
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已經(jīng)做過千百遍。
軒轅明張嘴吃下,享受著美食和佳人的雙重服侍,目光卻溫柔地落在夏禾專注的側(cè)臉上。
華風方才那句“節(jié)制”的叮囑,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
他并非毫無綺念。夏禾的美,她的依賴,她無微不至的照顧,都像醇香的美酒,讓他沉醉。
這些天,他總是反復(fù)回憶起前些天英魂殿中李白和孫思邈的辯論。
最后,他決定折中——
夏禾現(xiàn)在對他的情感,混雜了救命之恩的感激、黑暗中被唯一光芒照耀的依賴,以及少女情竇初開的懵懂。
這種感情熾烈,只是……并非真的純粹。
他深信夏禾無比依賴他,離不開他。
但要是問起,是否真的愛他……他拿不準。
夏禾接觸的世界太小了,小到隨便一點善意都對她而言彌足珍貴。
夏禾,有點像……一只長得可愛無比,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有天被好心人軒轅明撿到了。
流浪貓對飼主撒嬌,到底是出于愛……還是一種無法離開的依賴?
誰都說不好。
她需要先找回自己,掌控那與生俱來的詛咒,真正地、獨立地站在陽光下,去感受這個世界,去結(jié)交朋友,去體驗“普通”生活的酸甜苦辣。
只有當她不再是那個只能緊緊抓住他這根救命稻草的“病人”,當她擁有了選擇的自由和底氣時,他們之間的情感,才能剝離掉那些沉重的枷鎖,回歸純粹的愛戀本身。
若要問起,自己愛不愛夏禾……他拿不準,但是——
他喜歡她,這毋庸置疑。
這份喜歡,讓他愿意等待,等待那朵名為“夏禾”的花,真正為他綻放的時刻。
在此之前,他會像李白說的那樣,“愛你所愛”——守護她,陪伴她,引導(dǎo)她,給她空間和時間去成長。
而在此之前,任何因沖動而逾越界限的行為,對她而言,都可能是另一種形式的傷害和不公。
“傻笑什么?還要不要吃蝦?”
夏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夾起一只剝好的蝦仁。
“要!我家夏禾剝的蝦,天下第一好吃!”
軒轅明收起思緒,夸張地張開嘴。
……………
夜幕降臨,隔離室的白熾燈被調(diào)暗。墻壁上的虛擬投影屏再次亮起,這是趙方旭離開后留給他們的“福利”——可以連接內(nèi)部娛樂系統(tǒng)看電影。
“今晚看什么?”
夏禾抱著膝蓋坐在行軍床上,歪頭問軒轅明。
這一周,他們輪流選片,看遍了各種經(jīng)典。
軒轅明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手指在虛擬屏幕上飛快劃動:
“嘿嘿,今晚看我選的!保證……精彩刺激!”
他按下播放鍵。
屏幕一暗,陰森的音樂響起,片名浮現(xiàn)——《午夜兇鈴》。
夏禾眨了眨眼,沒說話。
影片開始,氣氛營造得極佳。廢棄小屋、詭異的錄像帶、電話鈴聲……
軒轅明一邊偷瞄夏禾的反應(yīng),一邊暗自期待——
按照“情侶看恐怖片增進感情”的經(jīng)典套路,夏禾是不是該嚇得往他懷里鉆了?
然而……
貞子從電視里爬出來的經(jīng)典一幕出現(xiàn)時,軒轅明自己都感覺后頸有點發(fā)涼。
他悄悄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夏禾看得一臉……認真?
她甚至還微微蹙眉,小聲嘀咕了一句:
“現(xiàn)實中會有怨靈嗎?怨靈是怎么產(chǎn)生的呢?”
軒轅明:“……”
井里撈出貞子的尸體,畫面驚悚。
夏禾托著下巴:“尸體保存成這樣……防腐處理做得不錯?不過泡井水里這么久,不應(yīng)該如此完整才對……”
軒轅明:“……”
他開始覺得空調(diào)溫度有點低了。
影片進入高潮,恐怖氛圍拉滿。
軒轅明自己看得有點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往夏禾那邊靠了靠。
結(jié)果夏禾轉(zhuǎn)過頭,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怎么了?你冷嗎?還是傷口疼?”
“……沒,沒事……”
軒轅明強作鎮(zhèn)定,內(nèi)心淚流滿面:
失策??!
完全忘了夏禾這姑娘從小在恐懼和排斥中長大,獨自面對過多少比電影里更可怕的現(xiàn)實惡意!
她對恐怖片的抗性,恐怕早就點滿了!
相處這一個月,他誤以為夏禾只是一個幼稚的“愛哭包”,尤其是二人遭遇全性之后,夏禾幾乎沒有一刻不在哭。
他腦中恍惚又想起了初遇時的夏禾,她仿佛一個像世界展開所有刺保護自我的刺猬。
或許……她其實是一個蠻堅強的少女。
但是為什么……她面對我的時候卻那么柔軟?!
電影結(jié)束,字幕滾動。
軒轅明感覺后背涼颼颼的,夏禾卻像看完一部普通情節(jié)片,點評道:
“還是挺有意思的,就是反派太弱了。”
夜深人靜。
行軍床上,軒轅明輾轉(zhuǎn)反側(cè),倒不是真的被電影嚇的,而是思慮過重,擔憂自己和夏禾的未來:
夏禾需要盡快控制自己的異能。
這樣她才能不被這個世界排斥,可以獨立于他在社會上立足,而不用像原著那般和全性同流合污。
想要控制異能,就得要凈心和凈身神咒……
怎么搞到兩大神咒呢?
難道真的得上羅天大醮,賣老天師人情?!
可這樣不就暴露了自己嗎?!
沒有更安全一點的辦法嗎?
…………
無數(shù)的方案在軒轅明心中升起,又被否決。
夜色 ,更沉了……
此時,旁邊床上傳來細微的動靜。
夏禾似乎睡得并不安穩(wěn),眉頭緊鎖,身體微微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
黑暗中,她忽然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像是夢魘纏身。
下一刻,軒轅明感覺到自己的被子被輕輕掀開一角。
一個帶著馨香和溫軟的身體,帶著微微的顫抖,小心翼翼地鉆了進來,然后像尋求庇護的小獸般,緊緊貼在了他的身側(cè),手臂還環(huán)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肩窩處。
是夏禾。
她似乎還沒完全清醒,只是本能地靠近熱源,尋找安全感,嘴里還含糊地呢喃著:
“……別走……明……別丟下我……”
看起來,像是做了什么噩夢的樣子。
軒轅明身體瞬間僵直!
溫香軟玉在懷,少女特有的馨香縈繞鼻端,隔著薄薄的病號服能清晰感受到她身體的曲線和溫度,還有她微微顫抖帶來的摩擦……
夏禾她……發(fā)育也太好了吧!
一股熱血直沖頭頂,讓他瞬間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
他僵硬地躺著,一動不敢動,生怕驚醒了她,更怕……自己控制不住。
剛才還想著要給她空間,要等待她獨立……現(xiàn)在這算怎么回事?!
考驗嗎?!
孫思邈的警告在識海里嗡嗡作響,李白的“率性而為”又在另一邊慫恿。
他感覺自己的理智和本能正在激烈交戰(zhàn)。
動?還是不動?
這是一個問題。
這比面對丁嶋安那一拳還讓他煎熬!
夏禾均勻的呼吸噴灑在頸側(cè),帶著致命的誘惑。
他僵硬得像塊木頭,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最終,對夏禾那份珍視和“等待她真正成長”的決心,還是艱難地壓倒了本能的躁動。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心緒,閉上眼睛,開始在心里默背《凈心神咒》……
這一夜,對軒轅明而言,漫長而甜蜜又痛苦。
直到天光微亮,他才在極度的精神疲憊中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隔離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華風走了進來,準備通知他們準備出發(fā)。
當他的目光掃過室內(nèi)時,瞬間定格——
行軍床上,軒轅明和夏禾相擁而眠。夏禾像只樹袋熊一樣緊緊抱著軒轅明,臉頰貼著他的胸膛,睡得正香。
軒轅明的一只手臂也自然地環(huán)著她的肩膀,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兩人的姿勢親密無間,透著濃濃的依戀和安寧。
華風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精彩,混合著錯愕、無奈和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推了推眼鏡,最終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用一種恨鐵不成鋼又帶著點過來人感慨的語調(diào),低聲自語道:
“唉……年輕人啊……李主任的話,果然都當耳旁風了……”
他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將這片寧靜的晨光,留給了這對歷經(jīng)劫難、在睡夢中緊緊相依的年輕人。
門外,朝陽的金輝,正灑滿長長的走廊。
新的旅程,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