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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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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初,薄曦透窗。

我蜷在謝君成枕邊做最后一個夢:夢見自己仍是銀甲紅袍的女將軍,策馬踏雪。

忽聽“咔啦”一聲脆響!不是夢,是鳥籠銅鉤斷了。

我猛地睜眼,只見籠門大開,自己正赤條條躺在碎木屑里,手腳修長、皮膚白皙、指甲粉紅.

人!形!

我第一反應:尖叫。

第二反應:捂胸。

第三反應:找衣服。

“嘎——啊不對,啊——!”

人類聲帶發(fā)出的尖叫把謝君成直接從榻上震醒。

他披衣未整,長發(fā)散亂,一抬頭就撞見赤身裸體的我蹲在碎籠中央。

四目相對,空氣凝固三秒。

謝君成瞳孔地震:“……阿洛?你……挺白。”

我蜷成蝦米:“閉眼!”

他立刻轉身,耳根通紅,

卻因轉身太急踩到自己的衣擺,“咚”一聲跪在床前。

我:“……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禮?!?/p>

謝君成的寢閣沒有女裝,他胡亂扯了一件自己的中衣往后拋。

月白緞子,帶著他身上的冷杉香。

我伸胳膊,發(fā)現袖子長出半截,下擺拖在地上像戲服。

我卷啊卷,卷成一只蠶蛹,才勉強遮住大腿。

又扯過他的狐裘外袍系在腰間,狐毛掃過小腿,癢得我直跳腳。

謝君成背對我不敢回頭,聲音悶在喉嚨里:“可、可以了嗎?”

我探頭:“可以轉身,但先說好,再看一眼,我就啄你。”

他舉手投降:“我眼觀鼻,鼻觀心?!?/p>

我拖著過長衣擺挪到鏡前。

鏡中少女,準確說,是十九歲的我,墨發(fā)及腰,臉頰因羞窘飛霞,脖頸左側有一小片淡青色胎記,像片初春的柳葉。

那是我前世就有的標記。

我抬手摸臉,指尖顫抖:

“居然……真的回來了?!?/p>

身后,謝君成低低開口:

“我每天都在等這一天?!?/p>

我透過鏡子與他對視,他眼底有血絲,卻盛著一汪春水。

“什么時候認出我的?”

“第一眼?!?/p>

“那你還天天喊我小綠!”

“喊小綠,你才會炸毛。”

他輕咳,補一句,“炸毛可愛。”

我抬手想錘他,袖子太長甩出一道弧線,狐裘下擺“啪”地抽在他小腿。

謝君成吃痛,彎腰揉腿,我擔心也跟著彎腰,結果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往前撲。

于是,赤足踩在他靴面上,額頭磕在他鎖骨,狐裘散開,春光乍泄。

他手忙腳亂攏住我肩:

“別動,衣服系好?!?/p>

我臉燒得能煎蛋:“你、你先松手!”

謝君成深吸一口氣,揚聲喚婢女。

又怕她們撞見我這副模樣,改口:“備熱水、備新衣,放門口,不許進來!”

門外一陣兵荒馬亂。

我趁機把狐裘裹成粽子,只露腦袋,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動物。

謝君成背對我在柜子里翻箱倒柜,翻出一套干凈男子常服,月白交領,銀線暗云紋。

“先將就,等衣坊送女裝?!?/p>

我攏著衣領嘟囔:“將就個鬼,太長了?!?/p>

他抬手替我折袖,動作輕得像對待易碎瓷器。

指尖偶爾碰到我手腕,

兩人都像被燙到,各自別開眼。

熱水備好,屏風后白霧繚繞。

我抱著膝蓋坐在桶沿,指揮謝君成:“你出去!”

他站在屏風外,影子被燭火拉得老長:

“你剛變人,腿軟,摔了怎么辦?”

我咬牙:“我當年能單手掀翻北疆悍將!”

“現在你連袖子都卷不上去?!?/p>

我低頭一看,確實,左袖卷了三圈還在滴水。

謝君成嘆氣,背過身:“我不看,只幫你卷袖。”

他果真閉眼,手指摸索著替我挽袖、解扣。

指尖劃過脊背時,我抖得像篩糠,水珠滾進桶里叮咚作響。

出浴后,謝景玄遞來干凈中衣。

我手忙腳亂,帶子總系成死結。

他看不下去,繞到我面前,垂眸替我打結。

呼吸拂過我耳尖,我小聲吐槽:“你睫毛好長。”

他動作一頓,低笑:“謝謝夸獎?!?/p>

“……我夸你了嗎?”

“心里夸了。”

我噎住,決定閉嘴。

穿好衣服,我坐到妝臺前。

謝君成拿來螺子黛,笨拙地替我描眉,手抖,畫成了波浪線。

我瞪他:“你行不行?”

他認真端詳:“挺野的,適合你?!?/p>

我奪過眉筆,自己三兩下畫好,

轉頭問他:“像從前嗎?”

他目光溫柔:“一模一樣。”

我鼻尖一酸,卻聽見肚子“咕嚕”一聲巨響。

謝君成笑出聲:“先吃飯還是先昭告天下?”

我捂著肚子:“吃飯!昭告什么天下,先昭告廚房!”

午膳桌上,擺滿我愛吃的:桂花糖藕、炙羊肉、杏仁酪……

我左手抓筷子,右手抓勺子,袖子不停掃盤子。

謝君成看不下去,干脆卷了袖子喂我。

一口羊肉下去,我眼淚差點掉下來:

“兩年沒吃熱乎的了?!?/p>

他拿帕子替我擦嘴角,輕聲:

“以后天天給你熱乎的?!?/p>

窗外,雪光映在廊下,

我低頭看看自己,赤足踩狐裘,長發(fā)散腰際,手腕上還系著謝君成的銀線發(fā)帶。

忽然覺得,做人真好。

臘月初七,圣旨下。

金漆龍紋卷軸在謝府正廳展開,內侍聲音尖亮:

“鎮(zhèn)北將軍府嫡女沈芊洛,忠烈之后,才德兼?zhèn)洌n婚定北侯世子謝景玄,即日完婚!”

我跪在人形隊伍里,腦子嗡嗡。

才德兼?zhèn)??才拆過他家屋頂,德嘛……勉強算吧。

謝君成接旨,手穩(wěn)得紋絲不動,指尖卻在我掌心偷偷撓了一下。

我抬眼,撞進他含笑的眸子:

“沈大將軍,這回跑不掉了?!?/p>

沈家舊部聞訊,三日之內送來三十六車嫁妝。

刀槍劍戟、弓箭狼牙棒,活像開小型軍械庫。

禮部侍郎臉都綠了:

“這……不合規(guī)矩?!?/p>

我抱臂:“規(guī)矩?我沈家規(guī)矩就是護規(guī)矩的人平安?!?/p>

謝君成笑著打圓場:

“兵器抬去校場,余下的綾羅綢緞留下?!?/p>

侍郎小聲嘟囔:“綾羅里還混了軟猬甲?”

我挑眉:“軟猬甲也是綢,綢得扎手?!?/p>

翻案、追封、賜婚,

十里紅妝,謝君成娶我。

嫁衣是宮里尚衣局趕制,鳳冠上墜十二旒東珠,一步一晃,重得我懷疑人生。

我對鏡轉圈,謝君成倚在屏風邊,目光灼灼。

“好看嗎?”

“好看。”

“像什么?”

“像北疆的朝陽,亮得人睜不開眼。”

我耳根微紅,

抬手去扶鳳冠,結果扯到頭發(fā)“嘶”一聲。

他忙過來替我解簪子,指尖穿過發(fā)間,動作輕得像在拆炸彈。

按禮,新婚前夜不得見面。

謝君成卻翻窗進來,帶著一身雪氣。

“違反規(guī)矩,扣月錢?!?/p>

我故意板臉。

他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

“桂花糖藕,醉花樓剛出鍋?!?/p>

我秒破功,

接過來啃得滿嘴糖渣。他看我吃得急,抬手替我擦嘴角:

“慢點,明天還要咬蘋果。”

我含糊不清:“蘋果沒你甜。”

說完差點噎住,這話太膩,不像我風格。

謝君成卻笑彎了眼。

卯正,迎親隊伍出發(fā)。

謝君成騎御賜黑馬,胸前繡金團龍,腰佩長劍,活像從畫里走出來的少年將軍。

我坐十六人抬的鳳輦,簾角繡著并蒂蓮,隨隊伍一起穿過朱雀大街。

街道兩旁百姓歡呼,扔花、撒糖、喊“百年好合”。

我悄悄掀簾,看見謝君成側頭,對我比了個口型:

“別怕。”

我回他:“誰怕?”

指尖卻攥緊了袖口。

隊伍在丹鳳門外停。皇帝賜金冊金寶,封我為“忠勇一品誥命夫人”,謝君成晉“定北侯”。

我跪接金冊,指尖碰到圣旨上的龍紋,忽然想起父兄血灑北疆,眼眶發(fā)熱。

謝君成在身旁,輕輕握住我手。

掌心溫度透過喜服傳來,像在說:往后有我。

回到謝府,喜堂紅綢高懸。

贊禮官高唱:

“一拜天地——”

我俯身,雪片恰在此時飄落。

十年前的斷頭臺也是這樣的雪。

我怔住,謝君成忽然側頭,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

“這場雪,是為你補的?!?/p>

我心口一震,雪落在睫毛上,瞬間化成水。

洞房夜,我緊張得啃指甲。

他挑蓋頭,笑得溫柔:

“阿昭,我等你十年?!?/p>

我眼眶發(fā)熱:“傻子?!?/p>

喜秤挑開紅蓋頭,龍鳳燭高燒,映得滿室流金。

我頂著千斤鳳冠,脖子發(fā)酸。

謝君成伸手替我卸冠,十二旒東珠叮叮當當落了一案。

“重不重?”

“重。”

“以后換輕的?!?/p>

“換你抱我?!?/p>

他笑,攔腰把我抱起,轉了個圈,喜服裙擺像花瓣炸開。

我驚呼一聲,連忙勾住他脖子。

“沈大將軍,”

他貼著我耳邊,

“終于把你娶回家了?!?/p>

金杯交疊,酒液輕晃。

我抿一口,辣得直吐舌。

謝景玄就著我唇印的位置再飲,眸色深深。

“苦不苦?”

“甜?!?/p>

我答得飛快,卻聽見自己心跳如鼓。

夜深,賓客散盡。

我卸了妝,散著發(fā),赤足踩在羊絨毯上。

謝景玄端著一盤剝好的瓜子進來:

“夫人,夜宵?!?/p>

我盤腿坐在喜床上,抓一把塞進嘴里,

含糊問:“以后都剝給我?”

“剝一輩子?!?/p>

他挨著我坐下,順手把我攬進懷里,指尖繞著我發(fā)尾。

窗外,雪又下了起來,卻比十年前溫柔。

我靠在他胸口,聽見雪落的聲音,也聽見他說:

“阿洛,歡迎回家?!?/p>


更新時間:2025-07-26 08:1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