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為燕京這座古老的都城披上了一層深邃的藏青色,華燈初上,車流如織。
一輛黑色的奧迪A6悄無聲息地滑入一條僻靜的胡同,在朱漆大門前穩(wěn)穩(wěn)停下。
祁同偉坐在駕駛座上,沒有立刻下車。
他先是撥通了周維清的電話,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才拎起副駕駛座上那個方方正正的牛皮文件袋,整理了一下衣領,邁步上前,叩響了門環(huán)。
門“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正是周維清。他穿著一身居家的便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少了平日里的威嚴,多了幾分長輩的親和。
“進來吧,同偉,父親正念叨你呢?!?/p>
穿過影壁,是一個雅致的四合院。院中一棵石榴樹枝繁葉茂,樹下擺著一張竹制躺椅,一位身形清瘦、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躺在上面,蓋著薄毯,閉目養(yǎng)神。
雖然老人未曾睜眼,但祁同偉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銳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老爺子好?!?/p>
祁同偉恭敬地躬身問候,隨后直起身,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紹:“我叫祁同偉,是周老師的學生?!?/p>
周老爺子緩緩睜開眼,那雙眼睛雖有些渾濁,卻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目光卻越過祁同偉,落在了他手中那個方方正正的文件袋上。
祁同偉心中了然,微笑著上前一步,主動將文件袋打開,露出里面厚厚一摞裝訂整齊的資料:“知道老爺子您見多識廣,這些是我在國外時,閑來無事記錄下來的一些見聞和案例,沒什么珍貴的東西,就是帶來給您看看,打發(fā)打發(fā)時間。”
周維清一聽便來了興趣。
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學生了,祁同偉的情商和城府遠超常人,能讓他如此鄭重地、在第一次登門時就帶進這個院子的,絕不可能是尋常的“消遣之物”。
“我先看看?!?/p>
周維清笑著,帶著一絲好奇,搶在父親面前接過了文件袋。
他請祁同偉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則迫不及待地抽出資料,借著廊下的燈光,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
說是見聞,倒不如說是案例匯編。
第一篇案例,便是一樁震驚華爾街的跨國并購案中,涉及到的司法沖突。
從鷹醬政府的反壟斷調查,到并購雙方律師團的庭辯策略,再到背后資本的博弈與妥協(xié),整個過程被剖析得淋漓盡致,邏輯清晰,入木三分。
而在案例的最后,祁同偉還附上了數(shù)千字的“心得體會”,詳細闡述了他在其中作為被聘請的高級顧問,是如何通過幾個關鍵的法律節(jié)點,為己方爭取到最大利益的。
只讀完這一篇,周維清便不由得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贊許與驚訝:“我倒是忘了,你在美國法學界,也是個鼎鼎有名的大律師。
說起來,我這個做老師的,還得感謝漢東政法大學,要不是他們當年‘有眼無珠’,我們國家可就少了一位能在國際舞臺上縱橫捭闔的法學奇才?。 ?/p>
他的話里帶著幾分調侃的快意。
一旁的周老爺子卻皺起了眉頭,顯得有些不耐煩,沉聲道:“別說廢話,接著往下讀?!?/p>
祁同偉見狀,笑著主動請纓:“老師,還是我來吧,有些細節(jié),我親身參與的,解釋起來或許更清楚一些?!?/p>
周維清欣然應允。于是,祁同偉便接過那份資料,用他那富有磁性而又條理清晰的聲音,為周家父子娓娓道來。
從金融衍生品的法律風險規(guī)避,到國際知識產(chǎn)權的保護壁壘;
從上市公司的危機公關,到政府機構面臨的行政訴訟……他將一個個枯燥冰冷的案例,講得驚心動魄,引人入勝。
中途,他口袋里的手機發(fā)出“嗡嗡”的震動聲,他卻渾然不覺,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闡述之中。
一口氣講完了整整十個案例,竟已是繁星滿天。
而這,還只是那厚厚一摞資料中的一小部分。
“開飯吧。”
周老爺子終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他緩緩坐起身,周維清和祁同偉連忙上前,一左一右地將他攙扶起來。
飯菜很簡單,四菜一湯,是尋常的家常便飯。
飯桌上,祁同偉主動為老爺子斟滿一杯酒,雙手端起,恭敬地說道:“老爺子,我敬您一杯,祝您身體康健。”
這一次,周老爺子臉上明顯露出了笑意,他端起酒杯,正要一飲而盡,卻被周維清攔住了:“爸,醫(yī)生說了,您一天最多只能喝一兩?!?/p>
“就你事多!”
老爺子瞪了兒子一眼,但還是只抿了一小口,眼神中的那份橫眉豎眼,卻透著一股濃濃的家庭暖意。
一頓飯在溫馨的氛圍中結束。
臨別時,周老爺子拉著祁同偉的手,認真地說道:“小祁啊,有空就多來陪我這個老頭子坐坐。
你老師現(xiàn)在是大忙人,整天見不到人影,還是你這個學生貼心?!?/p>
這句看似平常的家常話,卻是對他最大的認可。
周維清親自送祁同偉到院門口,看著自己的學生,眼中滿是欣賞:“怎么樣,要不要順路去我家里看看?
我那個女兒,對你可是佩服得很。她也是你的師姐,你們年輕人,應該多交流交流。”
面對老師話語中毫不掩飾的“催婚”暗示,祁同偉苦笑著撓了撓頭:“老師,您可別為難我了。
我這剛回來,寸功未立,可不敢去見師姐。
我得挑個好時間,做出點成績來,不然怕師姐挑我的理,說我這個師弟不長進?!?/p>
一番話說得既風趣又得體,巧妙地化解了這份好意。
告別老師,祁同偉驅車回到燕京大學的專家公寓。
和早已熟睡的父母輕聲打了招呼后,他走進書房,關上門,才終于拿出手機,看著那個來自漢東的未接來電,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他調整了一下情緒,將電話回撥了過去。
而在那個幽靜的四合院里,周維清卻并未休息。他重新回到院中,坐在父親身邊,為他續(xù)上一杯熱茶。
“爸,您覺得同偉這孩子怎么樣?”
周老爺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上面對他的那份報告,怎么說?”
周維清沉吟道:“報告的分量很重,上面非常重視。
已經(jīng)有意向要成立一個高級別的跨部門研究小組,專門探討他提出的‘法治是經(jīng)濟發(fā)展的壓艙石’這個核心觀點。
同偉的名字,也在這個小組的預選名單上。”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不過,也有一些不同意見。
有人覺得他太年輕,資歷尚淺,驟然進入這種核心智囊團隊,恐怕難以服眾。”
周老爺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他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往石桌上一放,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年輕人怎么了?
我看那些四平八穩(wěn)的老同志,也未必有他這份敢想敢言的銳氣和洞察力!”
老人緩緩站起身,背著手,望著滿天星斗,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我看,小祁是個干實事的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