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林晚棠，是在十年前的深秋。那時我剛從北疆歷練歸來，一身風(fēng)霜未洗，
便被母親喚去宮里給貴妃請安。路過御花園的沁芳閘時，聽見假山后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尋常宮婢內(nèi)侍斷不敢在此處喧嘩，我本欲繞道而行，卻被那聲帶著倔強(qiáng)的抽噎絆住了腳步。
那哭聲不似尋常孩童的嚎啕，倒像是憋著一股勁，非要把眼淚忍回去，偏又忍不住，
只能一聲聲往肚子里咽。鬼使神差地，我停住了腳步。假山后，
一個穿著素色襦裙的小姑娘正背對著我，蹲在地上，小手緊緊攥著一塊半舊的玉佩。
那玉佩我認(rèn)得，是鎮(zhèn)國將軍的隨身之物，玉質(zhì)溫潤，雕著一只振翅的蒼鷹。
她的肩膀細(xì)細(xì)瘦瘦，哭得一抽一抽，頭頂梳著雙丫髻，碎發(fā)被淚水打濕，貼在鬢角。
聽見腳步聲，她猛地回頭，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卻死死瞪著我，像是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小獸，
明明怕得發(fā)抖，偏要豎起滿身尖刺?！澳闶钦l？”她的聲音啞得厲害，
卻透著一股不容小覷的傲氣。那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臉。眉眼像極了江挽月，
尤其是眼尾那點微微上挑的弧度，只是此刻蒙著水霧，少了幾分英氣，
多了幾分讓人心頭發(fā)緊的脆弱?！奥愤^?！蔽业瓚?yīng)了一聲，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玉佩上，
“這是你母親的東西？”她立刻把玉佩往懷里藏，警惕地看著我：“與你無關(guān)！
”我彼時剛經(jīng)歷過邊關(guān)的血雨腥風(fēng)，身上帶著未散的戾氣，尋常宮人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她卻只是瞪著我，明明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脊梁骨卻挺得筆直。像極了她母親。
當(dāng)年江挽月率蒼狼寨歸順時，在金鑾殿上也是這般模樣，縱是階下之囚，
也帶著睥睨天下的氣勢?！澳闶橇旨业男」媚?？”我問。她不答，卻慢慢站了起來，
拍了拍裙擺上的灰，轉(zhuǎn)身就要走。經(jīng)過我身邊時，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我伸手扶了她一把，觸到她胳膊時，只覺得細(xì)得像根蘆葦，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折斷?！岸嘀x。
”她甩開我的手，聲音悶悶的，卻還是說了句謝。“節(jié)哀?！蔽铱粗谋秤?，
鬼使神差地補(bǔ)了一句。她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盡頭。
那一天的風(fēng)很涼，吹得御花園的落葉簌簌作響，我站在原地，
手里似乎還殘留著她衣袖上淡淡的皂角香，混著一點若有似無的、屬于孩童的奶氣。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林鎮(zhèn)岳夫婦殉國后不久，林貴妃帶她入宮小住，她卻總趁著沒人，
跑到這偏僻處對著母親的玉佩偷偷掉眼淚。再見到她，是三年后的上元燈節(jié)。
我陪母親逛燈市，在人群里瞥見一個穿杏色襖裙的少女，正踮著腳往糖畫攤前湊。
梳著少女的發(fā)髻，額間點了顆胭脂痣，眉眼長開了些，褪去了稚氣，
卻依舊帶著那股清亮的倔強(qiáng)。是林晚棠。她身邊跟著個小丫鬟，正拉著她的衣袖勸：“小姐，
咱們該回去了，晚了貴妃娘娘該擔(dān)心了。”“再等等，我就要那個兔子的。
”她指著糖畫師傅手里的作品，聲音清脆，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那一刻的她，笑靨如花，
眼里映著漫天燈火，亮得驚人。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在假山后哭鼻子的小丫頭，
原來時光真的能撫平一些傷痛，讓脆弱長出鎧甲。我沒有上前打招呼，只是站在人群外，
看著她舉著糖畫，蹦蹦跳跳地跟著丫鬟離去。她的裙擺掃過青石板路，帶起一陣微風(fēng)，
仿佛連空氣里都染上了甜意。那時我已入內(nèi)閣，日日周旋于朝堂爭斗，
見慣了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她像一束意外闖入的光，干凈得讓人心頭微動。再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