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大了。
豆大的雨點,混雜著冰冷的雹子,如同天神憤怒的鞭子,狠狠地抽打著南方的夜。
漆黑的烏云,沉甸甸地壓在山巒之上,將天地間最后一絲光亮也徹底吞噬。
震耳欲聾的雷聲,滾滾而來,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在云層之上奔騰、咆哮。
這是天威。
但在這天威之下,還有人威。
在可以俯瞰整個山谷的懸崖峭壁之上,八十道黑色的、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影子,正如同最耐心的獵食動物,一動不動地潛伏在泥水與草叢之中。
雨水,順著他們涂滿泥巴和木炭的臉頰不斷淌下。
他們的身體早已被凍得僵硬,嘴唇發(fā)紫。
但他們的眼睛,卻在偶爾劃破天際的閃電映照下,閃爍著比野狼還要兇狠、還要貪婪的光芒。
此刻,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同一個人身上。
——連長,祁振邦。
祁振邦趴在一塊濕滑的巖石后面,手中的單筒望遠鏡,早已被他擦拭了無數(shù)遍,確保鏡片上沒有半點水汽。
他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已經(jīng)保持著這個姿勢超過了一個小時。
他在等。
等風,等雨,等一個一擊必殺的時機。
山谷之下,便是敵軍重兵把守的炮兵陣地。
十幾門嶄新的德制克虜伯野戰(zhàn)炮,在雨布的遮蓋下如同一頭頭匍匐的鋼鐵巨獸,散發(fā)著冰冷的、死亡的氣息。
敵人的哨兵,三三兩兩躲在簡陋的哨塔里,圍著一堆篝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抱怨著這該死的鬼天氣。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這樣一場連鳥都不會出巢的暴雨之夜,死神已經(jīng)悄然降臨在他們的頭頂。
祁同煒的意志,在祁振邦的腦海中,進行著最后的、冰冷的戰(zhàn)術推演。
“……敵軍外圍哨卡三處,內(nèi)圍流動哨兩組,共計二十人。火力點四座,皆為重機槍。指揮部燈火最亮,距離炮群一百五十步。彈藥庫位于下風口,距離我等直線距離約五百步。”
“時機,就在下一次雷聲最響的時候?!?/p>
“命令,可以下了?!?/p>
祁振邦緩緩放下了望遠鏡。
回過頭,看向身后那八十雙在黑暗中,亮得嚇人的眼睛。
他沒有說話。
只是緩緩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食指指向山谷下的彈藥庫,然后輕輕點了點陳明浩的方向。
中指,指向那頂燈火通明的指揮官帳篷,然后點了點自己。
尾指,指向周圍那幾處若隱若現(xiàn)的敵人暗哨,掃過其余的所有人。
最后,右手在空中握成了拳頭。
行動開始!
無聲的命令,在瞬間便已傳遞。
八十道黑影悄無聲息從懸崖邊滑下,分成了三股,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向著那片燈火通明的死亡之地潛行而去。
……
陳明浩帶著十五名學員,像一群貼地滑行的水蛇,借著暴雨和地形的掩護,悄無聲息摸到了彈藥庫的后方。
這里是整個營地的死角,只有兩個哨兵,正背對著他們,躲在屋檐下抽煙。
陳明浩打了個手勢。
兩名跟在他身后的戰(zhàn)士,如同貍貓般無聲地欺近。
在對方還未察覺的剎那,兩把鋒利的刺刀,從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精準地從他們的后腰,狠狠捅進了他們的腎臟!
那兩個哨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一聲,便身體一軟,被無聲地拖進了黑暗之中。
陳明浩沒有絲毫停留,立即帶著人將身上所有的高爆炸藥包,全都塞進了彈藥庫的木墻之下,并用油布包裹好,連接上那根最短的導火索。
一切準備就緒。
……
與此同時,祁振邦親率的十五人,也已經(jīng)摸到了指揮官帳篷外圍。
他們就像一群來自地獄的幽靈,用手中的刺刀,無聲地,高效地,清理掉了外圍所有的流動哨。
每一次出手,都干凈利落,只留下喉管被切開時,那一聲極其輕微、血液噴涌的“噗嗤”聲。
他們在等待。
等待那聲,作為總攻信號的驚天巨響。
終于。
“轟——隆——!”
一道巨大、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撕裂的閃電,劃破了沉沉的夜幕!
緊隨而至的是震耳欲聾得雷鳴!
就是現(xiàn)在!
陳明浩劃著了火柴,點燃了那根浸滿了火油的導火索!
“轟——?。。 ?/p>
下一秒,一聲比雷鳴還要響亮,還要狂暴的爆炸聲,猛然從山谷的角落里沖天而起!
整個大地都在劇烈地顫抖!
那座堆滿了炮彈和火藥的彈藥庫,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人造火山!
無數(shù)的火球,夾雜著彈片和碎木,被拋上了數(shù)百米的高空,然后如同流星火雨般,狠狠地砸向整個營地!
沖天的火光,將整個山谷照得如同白晝!
“敵襲——??!”
“彈藥庫!彈藥庫炸了!!”
凄厲的慘叫聲,驚恐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整個炮兵陣地,瞬間就從高枕無憂的天堂,變成了一片烈焰與哀嚎的人間地獄。
就在所有敵軍都被那場巨大的爆炸,吸引了全部心神的瞬間。
祁振邦,動了!
“殺!”
他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冰冷的字。
和他身后的十四名“尖刀”,如同猛虎下山,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tài),撲向了那頂還在亮著燈的指揮官帳篷!
“砰!”
帳篷的大門被他一腳踹得粉碎!
帳篷內(nèi),幾個敵軍高級軍官驚魂未定。
他們聽到動靜下意識地回頭,看到的卻是祁振邦那雙在火光映照下,冰冷得不帶半點人類感情的眸子。
“保護長官!”一個警衛(wèi)官嘶吼著,就要拔槍。
可他的動作太慢了。
祁振邦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間便已欺近!
手中的三棱刺刀,在空中劃過一道死亡的弧線。
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簡單、最直接、最高效的刺殺!
刺,挑,捅,割!
每一次出刀,都必然帶起一蓬滾燙的鮮血!
帳篷內(nèi),慘叫聲只響了不到十秒,便戛然而止。
當祁振邦從那頂破爛的帳篷里走出時,渾身都已被鮮血浸透,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他身后再無一個活口。
整個突襲,從爆炸響起,到斬首結束,用時兩分三十七秒。
“撤!”
祁振棒發(fā)出了一聲簡短但不容置疑的命令。
沒有再看一眼那片燃燒的地獄,帶著他那群同樣渾身浴血的“死神”轉身,再次融入了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半小時后,東征軍總指揮部的電臺,收到了一份極其簡短,由加密信號發(fā)來的電報。
電報上,只有四個字。
——首功已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