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軍校的招生大考,在一種近乎凝固的莊嚴肅穆中,正式拉開帷幕。
數(shù)百名來自天南地北的學(xué)子,被安置在一座由舊倉庫改建的巨大考場內(nèi)。
頭頂,是幾排昏暗的燈散發(fā)著無力的光。
空氣中,彌漫著紙張的油墨味、汗水蒸發(fā)的酸味,以及一種名為“緊張”令人窒息的味道。
祁振邦坐在角落的位置,后背挺得筆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面無表情。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內(nèi)心早已是一片波濤洶涌的苦海。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的“敵人”。
那些穿著體面、神情倨傲的富家子弟。
那些戴著眼鏡、一臉書卷氣的知識分子。
他們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比他更有資格坐在這里。
而他,一個連《三字經(jīng)》都背不全的農(nóng)家小子,即將要面對的是一場他根本看不懂規(guī)則的戰(zhàn)爭。
“現(xiàn)在,分發(fā)考卷!”
隨著監(jiān)考官一聲令下,一份份雪白的、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考卷被依次傳遞下來。
祁振邦拿起考卷,只看了一眼,心臟便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直墜無底深淵。
第一部分,算學(xué)。
“試論三角函數(shù)于炮兵陣地測距之應(yīng)用,并求解:若炮彈以三十度仰角射出,初速為每息一百二十丈,不計風(fēng)阻,其最大射程之拋物線方程為何?”
第二部分,策論。
“試論當(dāng)前南北對峙之格局,分析我方北伐之前景利弊,并簡述強軍之要義?!?/p>
第三部分,繪圖。
“繪圖簡述長江水系之主要支流,并闡述其在軍事調(diào)動與后勤補給中之戰(zhàn)略價值。”
……
完了。
祁振邦的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
每一個字他都認識,但它們組合在一起,卻像是一群張牙舞爪的魔鬼,在他眼前獰笑、嘲諷。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那件破舊的粗布衣衫。
他握著筆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甚至能感覺到,不遠處吳教官那雙銳利的眼睛,正帶著一絲惋惜和失望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在他即將被絕望徹底吞噬的剎那。
那個冰冷、沉穩(wěn),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聲音,再次君臨他的腦海。
“靜心,凝神?!?/p>
“從現(xiàn)在起,封閉你的所有思緒。不要思考,不要懷疑,更不要恐懼?!?/p>
“將你的身體變成我的手。我念,你寫!”
祁振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閉上眼睛,按照那個聲音的指示,放空了自己的大腦。
下一秒,一股龐大、浩瀚,完全不屬于自己的信息洪流,如同決堤的江海,狠狠地沖進了意識!
無數(shù)的公式,無數(shù)的定理,無數(shù)的歷史事件,無數(shù)的戰(zhàn)略分析……那些他從未聽聞,更無法理解的知識,在這一刻被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志強行灌入。
他重新睜開眼。
眼神中,所有的恐懼與迷茫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非人、機器般的絕對冷靜。
祁振邦握住了筆。
然后開始寫。
考場之上,出現(xiàn)了極其詭異的一幕。
周圍的考生,有的在低頭苦思,有的在咬著筆桿,有的抓耳撓腮,滿頭大汗。
唯有角落里的祁振邦,面無表情,坐姿如松。
甚至沒有看題目,手中的那支筆,卻像是一臺被精密程序控制的機器,以一種恒定、令人心悸的速度,在雪白的考卷上飛速移動。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的“沙沙”聲,連綿不絕,帶著一種獨特的、冷酷的韻律。
“解:設(shè)炮彈軌跡為y = x tan(α) - g x2 / (2 v?2 cos2(α))……”
一行行工整、漂亮的公式和數(shù)字,從他筆下流淌而出。
監(jiān)考的吳教官,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到了他的身后。
看著祁振邦卷面上的解題步驟,眼神中的驚愕,逐漸變成了濃濃的震撼。
他可以確定,這種復(fù)雜而精妙的歐幾里得幾何解法,就算是在黃埔的教官里,也找不出幾個人能寫得如此行云流水!
這小子到底是個什么怪物?
祁振邦對身后的一切毫無所覺。
他的意識已經(jīng)徹底沉淪。
他像一個旁觀者,看著自己的手,寫下那些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文字。
“……故,北伐之利,在于順應(yīng)大勢,一統(tǒng)民心。其弊,則在于后勤線過長,且北方巨熊之態(tài)度曖昧不明,需以雷霆之勢,速戰(zhàn)速決,避免陷入多線作戰(zhàn)之泥潭……”
“……長江水系,以金沙江、雅礱江、岷江為上游,中游則匯聚洞庭、鄱陽兩大水系,乃我華夏之天然屏障與運輸命脈。得長江者,可控南北。其軍事價值,重于十萬雄兵……”
祁振邦的手沒有任何停頓。
仿佛他不是在考試,而是在謄抄一份早已爛熟于心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當(dāng)考場上的大部分人還在為策論的結(jié)尾如何點題而絞盡腦汁時。
祁振邦落下了最后一個句號。
他將筆輕輕放在桌上,拿起那份寫得密密麻麻,卻又無比工整的考卷,緩緩吹干上面的墨跡。
然后在整個考場近乎死寂的注視下,站起身,走上講臺,將考卷交給了早已目瞪口呆的主考官。
他是第一個交卷的人。
提前了整整一個小時。
走出考場,灼熱的陽光照在臉上,祁振邦才如同大夢初醒般,渾身一顫。
一股極度的虛弱和疲憊瞬間席卷了他。
他扶著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兩天后,成績放榜。
祠堂外,那面巨大的紅榜前,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期待、焦慮與恐懼。
“振邦,振邦,快!咱們快去看看!”陳明浩拉著祁振邦,拼了命地往里擠。
祁振邦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考得如何,那場考試,對他來說完全是一片空白。
“人太多了,看不到啊!”陳明浩急得滿頭大汗。
他們擠了半天,終于擠到了最前面。
陳明浩抬起頭,那雙因為緊張而布滿血絲的眼睛,從榜單的最末尾,一個名字,一個名字艱難地往上尋找。
第二百名...第一百名...第五十名...
沒有。
陳明浩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繼續(xù)向上,掃過了第二十名的位置。
還是沒有。
完了。
陳明浩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可他的目光,下意識還在繼續(xù)向上移動。
第十名……第五名……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死死地定在了榜單最頂端,那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