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俞辰陽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舊相冊。在最后幾頁，他找到了一張被遺忘的照片——十歲的安曉雨和他站在兩家中間的花園里，背后是正在燒烤的兩個父親，舉杯相碰，笑容滿面。
照片背面寫著："永遠的好鄰居，安家和俞家。2016年夏。
辯論賽決賽前一周，安曉雨缺席了周一的課程。
俞辰陽盯著她空蕩蕩的座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第一節(jié)下課后，他假裝不經(jīng)意地走到林雪身邊。
"安曉雨今天沒來？"
林雪抬頭，眼神有些警惕，"她請假了。家里有事。"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她媽媽病情加重了。"
俞辰陽胸口一緊。那天在醫(yī)院繳費單上看到的診斷結(jié)果浮現(xiàn)在腦海——慢性腎功能衰竭，需要長期透析治療。
放學后，他直接去了市立醫(yī)院。站在腎內(nèi)科護士站前，他猶豫了。他甚至連安曉雨母親的全名都不知道，只知道叫"安雅"。
"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的？"護士抬頭問道。
"我...我想打聽一位安雅女士的病房。"
護士皺眉，"你是？"
"我是她女兒的同學。"俞辰陽聲音有些干澀，"我們班組織了慰問..."
"512床。不過現(xiàn)在不是探視時間。"
"謝謝，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俞辰陽轉(zhuǎn)身離開，卻在拐角處停下。他拿出手機，搜索慢性腎功能衰竭的治療方案，屏幕上跳出的信息讓他的胃部一陣絞痛——長期透析，腎移植是最終解決方案，治療費用高昂。
他悄悄走到512病房外，透過門上的小窗，看到安曉雨坐在病床邊，握著一個瘦弱女人的手。女人的面容憔悴，但依稀能看出與安曉雨相似的輪廓。安曉雨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顯然是在哭泣。
俞辰陽的手指觸到門把手，又縮了回來。現(xiàn)在不是打擾的時候。他默默離開，在醫(yī)院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個果籃和一束康乃馨，請護士轉(zhuǎn)交給512床。
"署名呢？"護士問。
"就寫...一個朋友。"
第二天，安曉雨來上學了，眼睛紅腫，面色蒼白。她看到課桌上的紙條——"希望你媽媽早日康復?！狢"霎時，睫毛顫動了一下，迅速將紙條塞進書本夾層。
課間操時，俞辰陽注意到安曉雨在翻看辯論資料，眉頭緊鎖，筆在紙上劃來劃去卻寫不出幾個字。她時不時看手機，顯然心不在焉。
放學后，圖書館里，安曉雨面前的筆記本已經(jīng)半小時沒有翻頁了。她盯著同一段文字，眼神渙散。俞辰陽坐在斜對面，看著她無意識地咬筆帽的樣子，胸口發(fā)悶。
他悄悄離開，回到空無一人的教室，從自己書包里取出辯論賽準備的資料——厚厚一疊精心整理的筆記、論據(jù)卡片、參考書目。他翻到?jīng)Q賽辯題相關(guān)部分，復印了一份，然后回到圖書館，趁安曉雨去洗手間時，將文件塞進她的書包。
回到家，他又整理了一份電子版資料，通過新注冊的匿名郵箱發(fā)到了安曉雨的學校賬號。郵件標題只有簡單兩個字："加油"。
周三的辯論隊集訓，安曉雨的表現(xiàn)讓所有隊員驚訝。她提出了一系列新穎而有力的論點，反駁精準，引證詳實。
"哇，曉雨，你這幾天是閉關(guān)修煉了嗎？"隊友王莉驚嘆道，"這些資料太全面了！"
安曉雨微微一笑，"偶然找到一些有用的參考。"她的目光掃過站在角落的俞辰陽，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開。
訓練結(jié)束后，俞辰陽在更衣室門口被安曉雨攔住。
"是你嗎？"她低聲問，眼睛亮得驚人。
"什么？"俞辰陽假裝不解。
"那些資料。匿名郵件。"安曉雨咬住下唇，"我查了IP地址，是你們小區(qū)的網(wǎng)絡(luò)段。"
俞辰陽心跳加速，"你媽媽...好些了嗎？"
安曉雨的眼睛突然濕潤了，"為什么幫我？明明知道..."
"因為我想幫你。"俞辰陽輕聲說，"不需要其他理由。"
安曉雨深吸一口氣，"謝謝。但是...請不要這樣了。我們是對手，記得嗎？"她轉(zhuǎn)身要走，又停下，"還有醫(yī)院的花和水果...也是你吧？"
俞辰陽沒有否認。安曉雨點點頭，眼中情緒復雜，然后快步離開。
周五下午，學校突然宣布組織一場跨班級的戶外拓展活動，為高三學生減壓。全班被隨機分成幾個小組，每組六人。當李老師念到"俞辰陽、安曉雨、張毅、林雪、王詩涵、李夢瑤"時，俞辰陽注意到蘇曉彤在筆記本上迅速記著什么，而張毅則對他眨了眨眼。
"隨機分組？"放學路上，張毅摟著俞辰陽的肩膀大笑，"我可是看到老班手里的名單是提前準備好的。有人特意安排哦。"
"誰？"
"林雪那丫頭唄。她跟我說安曉雨在原來學校沒什么朋友，轉(zhuǎn)學過來又總是獨來獨往，她覺得你們'青梅竹馬重聚'是個突破口。"張毅做了個引號的手勢，"女生就愛操心這些。"
周六的拓展活動在郊外森林公園舉行。初夏的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安曉雨穿了一件淺藍色T恤和白色短褲，頭發(fā)扎成高高的馬尾，看起來比平時精神許多。
"第一個項目是信任背摔。"教練解釋道，"一人站在高臺上，背朝后倒下，由隊友接住?？简灥氖菆F隊信任。"
林雪自告奮勇第一個上。當她從近兩米的高臺向后倒時，發(fā)出一聲尖叫，但被穩(wěn)穩(wěn)接住。接著是張毅、王詩涵和李夢瑤，都順利完成。
"安曉雨，該你了。"教練說。
安曉雨站在高臺上，背對大家，肩膀緊繃。俞辰陽站在接人隊伍的最中間，抬頭看著她。
"我...我有點怕高。"安曉雨小聲說。
"沒關(guān)系！我們一定會接住你的！"林雪喊道。
"是啊，放心倒吧！"其他人也鼓勵道。
安曉雨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向后倒去。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變慢了。俞辰陽看著她墜落的身影，心臟幾乎停跳。然后——穩(wěn)穩(wěn)地，六雙手同時接住了她。
安曉雨睜開眼睛，正對上俞辰陽近在咫尺的臉。兩人呼吸交錯，都愣住了。直到其他人松開手，他們才如夢初醒般分開。
"下一個，俞辰陽。"教練喊道。
俞辰陽站上高臺，毫不猶豫地后倒。下落的過程中，他看到安曉雨站在接人隊伍的正中間，雙手伸出，眼神堅定。他落入大家的臂彎中，但只感覺到安曉雨的手輕輕托住了他的后頸，那一小片皮膚像被烙鐵燙過一樣發(fā)燙。
午休時，大家圍坐在野餐墊上分享食物。安曉雨坐在最邊上，小口啃著一個三明治。俞辰陽拿著一盒洗好的草莓走過去。
"給，補充點維生素。"
安曉雨抬頭，陽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謝謝。"她拿了一顆，指尖不小心碰到俞辰陽的手掌，像觸電般縮回。
"關(guān)于那些資料..."俞辰陽在她身邊坐下，保持著一個恰當?shù)木嚯x，"我只是覺得，辯論賽應該是公平的競爭。你不該因為家里的事分心。"
安曉雨沉默了一會兒，"我查了那些論據(jù)的來源。有些是你父親公司研究院的內(nèi)部報告，外界根本查不到。"她轉(zhuǎn)向他，"為什么要幫對手？"
"因為我記得十歲的安曉雨說過，她最討厭不公平的比賽。"俞辰陽輕聲說，"那年運動會，你因為腳傷退出百米賽跑，哭了一晚上。"
安曉雨的瞳孔微微擴大，"你記得..."
"我記得關(guān)于你的所有事。"俞辰陽看著遠處的樹林，"你最喜歡的顏色是天空藍，討厭胡蘿卜但喜歡胡蘿卜汁，彈鋼琴時總愛咬下唇，害怕蜘蛛但裝作不怕..."
"別說了。"安曉雨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為什么不能談過去？"俞辰陽轉(zhuǎn)向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如果是因為我父親公司..."
"不只是那樣。"安曉雨打斷他，"算了，今天...今天先不說這個好嗎？"她的眼神幾乎是懇求的。
俞辰陽點點頭，遞給她一顆草莓，"甜嗎？"
安曉雨輕輕點頭，嘴角微微上揚，"嗯，很甜。"
回程的大巴上，安曉雨坐在窗邊，俞辰陽隔著過道坐在另一邊。陽光透過車窗在她臉上流動，她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俞辰陽悄悄拿出手機，拍下了這一刻——不是真的拍照，只是假裝，因為他想永遠記住這個畫面。
當晚，安曉雨坐在書桌前，翻開一本深藍色封面的日記本。鋼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5月20日，晴。今天在公園，辰陽問我草莓甜不甜。我差點哭出來。因為九歲那年夏天，我們偷吃他媽媽準備的草莓，被罵了一頓。他說'曉雨先吃的'，我說'是辰陽哥哥給我的'...那時候多簡單啊。
現(xiàn)在他幫我找資料，送媽媽水果，記得我所有的小習慣。我應該恨他的，至少應該保持距離?？墒敲看慰吹剿?，我的心就變得好軟。媽媽說得對，我太像爸爸了，心太軟才會被傷害。
可是辰陽和他爸爸不一樣，對嗎？他偷偷幫我，不求任何回報。但每當我想靠近一點，就會想起爸爸深夜醉酒的樣子，想起他說'俞家毀了我們'時的眼淚...我該怎么辦？"
同一時刻，城市另一端的KTV包廂里，俞辰陽被張毅灌了第三杯啤酒。
"老實交代，"張毅攬著他的肩膀，"今天在公園，你和你的小青梅說什么了？我看她臉都紅了。"
"沒什么。"俞辰陽推開他，"就聊了聊辯論賽的事。"
"得了吧！"張毅翻了個白眼，"全校都看出來你們之間有問題。蘇曉彤那丫頭說，她查到你爸公司和安曉雨家以前有商業(yè)往來，后來鬧翻了？"
俞辰陽手中的杯子一頓，"她還真是挖得徹底。"
"所以是真的？"張毅瞪大眼睛，"這是什么現(xiàn)實版豪門恩怨？"
"沒那么戲劇性。"俞辰陽仰頭喝干啤酒，"只是...商業(yè)決策帶來的后果。我父親撤資后，她家公司破產(chǎn)了。"
"哇哦。"張毅吹了個口哨，"那她還愿意跟你說話，真是脾氣好。"
俞辰陽苦笑，"她其實...應該恨我的。但今天她吃了我的草莓，還說很甜。"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十年了，我還是記得她所有的喜好。張毅，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她。"
"兄弟，你喝醉了。"張毅奪過他的杯子，"不過這話你應該跟她說，不是跟我。"
"她會聽嗎？"俞辰陽喃喃自語，頭靠在沙發(fā)上，眼前浮現(xiàn)出安曉雨陽光下閉眼的側(cè)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