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宅的客房比顏書瑤想象中寬敞許多。清晨的陽光透過蕾絲窗簾灑進來，在紅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睜開眼，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直到看到床頭柜上那枚靜止的懷表，才猛然記起自己正身處1923年的季家宅邸。
"顏小姐，您醒了嗎？"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是女傭小翠的聲音，"少爺說如果您醒了，請去書房一趟。"
顏書瑤匆忙洗漱，換上昨日女傭為她準備的淺綠色旗袍。鏡中的自己已經(jīng)越來越像這個時代的女子，只有眼神中還藏著抹不去的現(xiàn)代銳利。
季云舟的書房門半掩著，她輕輕敲了敲。
"進來。"那個已經(jīng)熟悉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觥?/p>
推門而入，書房里的景象讓顏書瑤怔在原地——季云舟背對著她站在窗前，上身只穿著一件白色汗衫，露出結(jié)實的手臂和背部線條。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汗衫下若隱若現(xiàn)的肌肉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來，顏書瑤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著一卷繃帶，正在艱難地給自己左手腕的舊傷換藥。
"我?guī)湍恪?她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這個提議在這個時代顯得多么冒失。
季云舟挑了挑眉，卻出人意料地點了點頭："有勞。"
走近了，顏書瑤才看清那道傷疤的全貌——一道猙獰的蜿蜒傷痕，從手腕內(nèi)側(cè)一直延伸到小臂中部，周圍皮膚因反復發(fā)炎而泛紅。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繃帶，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的皮膚，觸感溫熱而略微粗糙。
"這是那場火災留下的？"她輕聲問，盡量專注于包扎，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臉。
季云舟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火災的事？"
"圖書館的舊報紙。"顏書瑤如實回答，"報道說你是為了救人才受傷的。"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顏書瑤能感覺到季云舟的目光落在她的發(fā)頂，灼熱而沉重。她熟練地處理好傷口，最后打了個小巧的結(jié)。
"手法很專業(yè)。"季云舟評價道，聲音有些沙啞，"你似乎總是能給我驚喜。"
顏書瑤抬起頭，正對上他深邃的眼眸。如此近的距離，她能看清他瞳孔中細碎的金色光點，以及眼中那抹復雜的情緒。一股熱流從脊背竄上來，她急忙后退一步。
"城北項目競標改到明天了。"季云舟轉(zhuǎn)身穿上搭在椅背上的襯衫，語氣恢復了平常的公事公辦，"我用了你的組合結(jié)構(gòu)設計，希望你不會介意。"
"當然不介意。"顏書瑤驚訝于他的坦誠，"但趙世凱..."
"趙世凱不足為慮。"季云舟扣上袖扣，遮住了剛剛包扎好的傷口，"不過他說的音樂會，我們得去。"
"為什么？"顏書瑤不解，"明明知道他不懷好意..."
"正因為如此。"季云舟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封燙金請柬，"他送來的正式邀請函上特別注明希望見到你。拒絕會顯得我們心虛。"
顏書瑤接過請柬，上面果然工整地寫著她的名字。趙世凱究竟在打什么算盤？
"對了，"季云舟突然說，"今天別去事務所了。城里出現(xiàn)了流感病例，不少學校已經(jīng)停課。"
流感？顏書瑤心頭一緊。歷史上1923年確實有過一次流感小流行，雖然不如1918年大流感致命，但也造成了不少死亡。
"有什么癥狀？"她急切地問。
"高燒、咳嗽、全身疼痛..."季云舟疑惑地看著她突然緊張的樣子，"怎么了？"
顏書瑤已經(jīng)沖到書桌前，抓起鋼筆在紙上快速列出幾條：戴口罩、勤洗手、保持通風、隔離患者...
"必須立刻采取這些措施！"她將紙條塞給季云舟，"流感傳播極快，一旦爆發(fā)就晚了！"
季云舟仔細閱讀紙條，眉頭越皺越緊："這些方法...很特別，但有道理。你從哪里學來的？"
"我..."顏書瑤急中生智，"我家鄉(xiāng)曾經(jīng)爆發(fā)過疫情，這些都是有效的預防措施。"
季云舟沉思片刻，突然拿起電話："張伯，立刻召集所有傭人到大客廳。另外，打電話給王醫(yī)生，問他能否盡快來一趟。"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季宅變成了一個臨時防疫指揮中心。按照顏書瑤的建議，季云舟下令準備了大量口罩和消毒用品，將宅邸劃分為清潔區(qū)和污染區(qū)，甚至騰出一間偏房作為臨時隔離室。
王醫(yī)生到來后，起初對這些"非傳統(tǒng)"措施嗤之以鼻，但在顏書瑤詳細解釋了飛沫傳播原理后，這位老醫(yī)生漸漸瞪大了眼睛。
"這...這確實符合醫(yī)學邏輯！"他激動地捻著胡須，"小姐是從哪位名師學的醫(yī)？"
顏書瑤含糊其辭地應付過去，余光看到季云舟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眼神復雜難辨。
傍晚時分，第一批口罩制作完成。顏書瑤親自示范如何正確佩戴，當她踮起腳尖為季云舟調(diào)整耳后的帶子時，兩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季云舟低下頭配合她的動作，溫熱的鼻息拂過她的額角，讓她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你很擅長這個。"季云舟低聲說，聲音因口罩的阻隔而顯得悶悶的，"就像經(jīng)歷過很多次一樣。"
顏書瑤的心臟漏跳一拍。她確實經(jīng)歷過——新冠疫情期間，她曾作為志愿者參與社區(qū)防疫工作。但這些，她無法解釋。
"我去看看廚房的消毒工作。"她匆忙轉(zhuǎn)身，卻差點撞上端著茶盤進來的小翠。
茶杯翻倒，滾燙的茶水眼看就要潑灑在顏書瑤身上。季云舟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拉到身后，自己的袖子卻被茶水浸透。
"少爺！"小翠驚慌失措。
"沒事。"季云舟淡定地脫下外套，"去拿些冰塊來。"
書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顏書瑤抓過季云舟的手腕，卷起濕透的襯衫袖子檢查。幸好茶水不算太燙，只是皮膚微微泛紅。
"為什么要擋在我前面？"她輕聲問，手指無意識地輕撫那片發(fā)紅的皮膚。
季云舟靜靜地看著她："本能反應。"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顏書瑤的心臟像被一只手緊緊攥住。她抬頭看向季云舟，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議，口罩上方露出的眼角微微彎起，像是在微笑。
小翠送來的冰塊打破了這一刻的魔力。顏書瑤退后一步，讓女傭處理燙傷，自己則借口檢查宅邸通風情況匆匆離開。
夜幕降臨時，顏書瑤站在客房的窗前，望著花園里盛開的白色山茶花。月光為花瓣鍍上一層銀邊，美得不似人間。她掏出懷表，驚訝地發(fā)現(xiàn)指針又前進了一格——3:22。這已經(jīng)是第四次移動了，似乎每次她和季云舟有親密接觸時，指針就會前進。
難道這表示...她在這個時空的時間有限？還是說，指針指向某個特定時刻時，會發(fā)生什么？
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門外站著小翠，臉色慌張："顏小姐，少爺發(fā)燒了！"
顏書瑤抓起口罩和醫(yī)藥箱就沖了出去。季云舟的臥室里，王醫(yī)生正在給他把脈，臉色凝重。
"不是流感，"老醫(yī)生松了口氣，"是傷口感染引起的發(fā)熱。但為防萬一，最好隔離觀察。"
季云舟半靠在床頭，臉色潮紅，額頭上覆著一層細密的汗珠?？吹筋仌庍M來，他虛弱地笑了笑："看來要麻煩你監(jiān)督防疫工作了。"
"別說話。"顏書瑤取出消毒液，重新處理他的傷口，"傷口感染不是小事，嚴重了會得敗血癥。"
王醫(yī)生留下藥物后離開了，囑咐每四小時檢查一次體溫。小翠主動要求守夜，卻被季云舟婉拒："大家都去休息吧，有需要我會按鈴。"
當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時，顏書瑤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我留下來。傷口是我包扎的，我有責任。"
季云舟沒有反對，只是疲憊地閉上眼睛。燈光下，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長長的陰影，高挺的鼻梁一側(cè)有顆小小的痣，平日里被眼鏡框遮擋，此刻卻清晰可見。
顏書瑤輕輕調(diào)整了冰敷的毛巾，指尖不經(jīng)意碰到他的太陽穴。季云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睛依然閉著："你的手很涼...很舒服。"
他的手掌滾燙，熱度透過皮膚傳來，讓顏書瑤呼吸一滯。她想抽回手，卻又貪戀這親密的接觸。
"睡吧，"她輕聲說，"我會在這里。"
季云舟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顏書瑤望著他熟睡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保護欲。這個在世人眼中冷靜自持的建筑師，此刻卻顯得如此脆弱，如此...真實。
夜深人靜，只有座鐘的滴答聲和季云舟均勻的呼吸相伴。顏書瑤翻開隨身帶來的筆記本，開始記錄這幾天發(fā)生的事。寫著寫著，她的視線模糊起來，最終趴在床邊睡著了。
朦朧中，她感覺有人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睜開眼，發(fā)現(xiàn)天已微亮，季云舟正靠在床頭，手指纏繞著她的一縷發(fā)絲。
"早。"他的聲音因剛睡醒而格外低沉，"你守了一夜？"
顏書瑤直起身，脖子因睡姿不當而酸痛不已。她第一反應是去探季云舟的額頭——溫度降下來了。
"你好多了。"她松了口氣，卻突然意識到兩人的姿勢有多曖昧。她幾乎是半靠在季云舟的胸前，而他的手還停留在她的發(fā)間。
一陣尷尬的沉默后，季云舟先開口："謝謝你。"
簡單的三個字，卻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感。顏書瑤點點頭，匆忙起身去倒水，借此掩飾自己發(fā)燙的臉頰。
接下來的兩天，城里的流感病例果然開始增加。得益于提前采取的防疫措施，季宅上下無一人感染。季云舟的傷口感染也很快好轉(zhuǎn)，只是醫(yī)生堅持要他多休息一天。
競標會前夜，季云舟在書房里做最后準備。顏書瑤端著一杯熱茶敲門進來，發(fā)現(xiàn)他正在研究她的組合結(jié)構(gòu)設計圖。
"明天就用這個方案？"她將茶放在他手邊。
季云舟點點頭："這是最好的設計。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我希望你能一起去。"
"我？"顏書瑤驚訝地瞪大眼睛，"那種場合不是通常..."
"不歡迎女性參與？"季云舟輕笑一聲，"正因如此，我才更需要你。你的設計，你有權(quán)為它辯護。"
顏書瑤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在這個女性職業(yè)發(fā)展受限的時代，季云舟卻愿意公開承認她的貢獻，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胸襟？
"我會去的。"她鄭重承諾。
季云舟站起身，從書柜頂層取下一個精致的木盒："明天的場合...你可能需要這個。"
盒子里是一套珍珠首飾——項鏈、耳環(huán)和發(fā)簪，款式簡潔大方，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這太貴重了！"顏書瑤連忙推辭。
"只是借給你。"季云舟的嘴角微微上揚，"畢竟，作為季氏建筑事務所的代表，總得體面些。"
他拿起項鏈，示意顏書瑤轉(zhuǎn)身。冰涼的珍珠貼上她的脖頸，季云舟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后頸，激起一陣戰(zhàn)栗。他動作很慢，像是在故意延長這個過程。
"好了。"他的聲音近在耳畔，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垂。
顏書瑤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季云舟正凝視著她，眼神深邃得令人心顫。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寸許，她能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混合著墨水的氣息。
時間仿佛靜止了。季云舟緩緩低頭，顏書瑤不自覺地閉上眼...
"少爺！"張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趙家派人送信來了！"
魔咒瞬間打破。季云舟后退一步，清了清嗓子："進來。"
張伯遞上一封信后識趣地退下。季云舟拆開信封，眉頭越皺越緊。
"怎么了？"顏書瑤問。
"趙世凱的'好意'提醒。"季云舟冷笑一聲，"說明天評委會臨時增加一位專家——他的舅舅，工部局的李處長。"
"這分明是作弊！"顏書瑤氣憤地說。
"意料之中。"季云舟將信紙揉成一團，"不過沒關(guān)系，真正的優(yōu)秀設計自己會說話。"
他轉(zhuǎn)向顏書瑤，突然問道："你會跳舞嗎？"
"什么？"
"明天的競標會后有個酒會，需要女伴。"季云舟解釋道，"如果你不會，我可以教你一些基本步法。"
顏書瑤想起大學時代學的交誼舞："會一點...但可能和現(xiàn)在的跳法不一樣。"
"那現(xiàn)在練習一下？"季云舟出人意料地提議，走向書房角落的留聲機，"正好放松心情。"
悠揚的華爾茲旋律在書房中流淌。季云舟向她伸出手，姿態(tài)優(yōu)雅如真正的紳士："May I?"
顏書瑤將手放在他的掌心，立刻被溫暖的大手包裹。季云舟另一只手輕輕搭在她腰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跟著我的步伐。"他低聲指導，"一、二、三，一、二、三..."
起初顏書瑤有些笨拙，幾次踩到季云舟的腳。但很快，她找到了節(jié)奏，兩人的步伐漸漸協(xié)調(diào)一致。季云舟是個出色的領(lǐng)舞者，他的引導清晰而不強勢，讓顏書瑤自然而然地跟隨。
"你學得很快。"他贊賞地說，帶著她轉(zhuǎn)了個圈，"真的從沒跳過？"
"我們那邊的跳法...有點不同。"顏書瑤含糊地回答，暗自慶幸這個時代的華爾茲與她學過的相差不大。
音樂漸漸變得舒緩，季云舟的手微微收緊，將她拉近了一些?，F(xiàn)在他們幾乎是相擁而舞，顏書瑤能感覺到他胸膛的溫度，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這樣合適嗎？"她小聲問，指兩人過近的距離。
"在公開場合確實不太得體。"季云舟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在私下...無妨。"
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為兩人鍍上一層銀邊。顏書瑤抬頭看向季云舟，發(fā)現(xiàn)他也正凝視著她，眼中盛滿月光和某種更深沉的情緒。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唇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溫柔的弧度。
不知是誰先靠近的，他們的距離一點點縮短，呼吸交融...
"少爺！"張伯的聲音再次不合時宜地響起，"王醫(yī)生來復診了！"
季云舟嘆了口氣，松開顏書瑤："看來今晚的課程到此為止。"
王醫(yī)生的檢查確認季云舟已經(jīng)康復，可以參加明天的競標會。送走醫(yī)生后，夜已深沉。
"早點休息吧。"季云舟在書房門口輕聲道別，"明天會是一場硬仗。"
顏書瑤點點頭，卻在轉(zhuǎn)身時被他輕輕拉住手腕。
"顏書瑤。"他罕見地叫她的全名，聲音低沉而認真，"無論明天結(jié)果如何，謝謝你...為這一切。"
月光下，他的眼神如此溫柔，讓顏書瑤的心臟幾乎停跳。她只是點點頭，不敢信任自己的聲音。
回到客房，顏書瑤取出懷表——指針又前進了一格，現(xiàn)在指向3:23。她輕輕摩挲著表蓋，思緒萬千。每一次指針移動，都似乎與她和季云舟之間的親密時刻有關(guān)。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窗外，一輪滿月高懸。明天，等待他們的將是怎樣的挑戰(zhàn)？而那個幾乎發(fā)生的吻...還會繼續(xù)嗎？
帶著這些疑問，顏書瑤沉入夢鄉(xiāng)，夢中她和季云舟在無人的舞廳旋轉(zhuǎn)，直到時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