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陰風吃醋沈硯之捏著黃符的指尖剛停穩(wěn)，供桌前的三炷香突然“咔吧”斷了兩根，
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的白瓷碗里，濺起細小的塵埃?！吧?、沈先生！
”旁邊的趙老板嚇得一哆嗦，手里的青花瓷茶杯差點脫手，杯沿的茶水晃出半圈漣漪，
“這、這是咋回事？我兒子他……他不樂意走？”沈硯之沒吭聲，
只是從隨身的布包里摸出三根新香，動作麻利地換上。他穿了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長袖，
袖口磨出細毛邊，明明是來這陰森老宅招魂的，臉色卻比雇主還鎮(zhèn)定，
只是指尖泛著常年不見強光的冷白，透著幾分病氣。“不是不樂意?！彼曇羝狡降?，
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手里的朱砂筆在黃符上補了道彎鉤，
筆尖劃過符紙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里格外清晰，“是嫌你給的祭品寒酸，
沒他愛吃的薺菜餛飩?！壁w老板的獨子趙磊上周在工地腳手架上摔死了，
死前因為婚事跟家里大吵一架，怨氣重得鎖在老宅里不肯走，夜夜砸東西、哭嚎，
把趙老板夫妻倆嚇得差點搬去酒店住。沈硯之是趙老板托了三個朋友才請到的招魂先生，
圈內(nèi)都說他本事高，就是脾氣怪，收費也狠——這一趟的價錢夠普通工薪族攢小半年。
此刻老宅正廳被臨時布置成法壇，供桌鋪著暗紅色的絨布，擺著趙磊的黑白照片，
相紙上的年輕人笑得張揚，眉眼間還帶著未脫的稚氣。沈硯之點燃兩支白燭，
燭火在無風的房間里明明滅滅，映著他清瘦的下巴線條，突然開口：“趙磊，
你攢了三年的那輛哈雷機車，你爹給你擦得能照見人影，
說等你走了就捐給你們俱樂部的兄弟，讓他們替你接著開?！笨諝饫铩昂摺绷艘宦?，
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犟脾氣，供桌下的陰影里，隱約能看到個穿工裝的模糊影子在左右晃動，
像是在跺腳。沈硯之像是沒聽見，從褲兜里摸出個舊打火機，金屬外殼被摩挲得發(fā)亮，
邊角都磨圓了：“你念叨大半年的限量款打火機，你爹托人從國外弄來了，
就放在你床頭柜第二個抽屜里，還沒拆封呢。”陰影猛地掀起一陣冷風，直撲供桌！
趙老板嚇得“嗷”一聲躲到沈硯之身后，卻見那陣風在離打火機半寸的地方突然剎住，
跟鬧別扭的小孩似的，在供桌上方盤旋著不肯落下。沈硯之嘴角幾不可查地勾了勾，
正要拿起桃木劍念引魂咒，突然一陣更冷的風從門外鉆進來，不是沖供桌，
而是帶著十足的怨氣，“啪”地一聲抽在他臉上！力道不算重，卻帶著清晰的嗔怪，
像是誰在氣鼓鼓地教訓不聽話的愛人。趙老板眼珠子都快瞪出來：“沈先生！您沒事吧？
這風咋還打人呢？是、是撞著厲鬼了？”沈硯之被扇得偏過頭，
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浮起一片紅痕，像被人用指尖輕輕掐過。他慢慢轉回頭，
伸出手摸了摸被打的地方，非但沒惱，反而對著空無一人的門口低聲說：“別鬧，
收了錢得把事辦完?！笨諝饫锵袷钦ㄩ_了鍋，供桌前的白燭火苗“噌”地竄高半尺，
燭芯爆出一串火星，供桌上的黃紙錢被卷得漫天飛，其中一張還直直糊在沈硯之臉上，
帶著燒過的焦糊味，像是在賭氣撒嬌。趙老板腿肚子都軟了，
扶著供桌邊緣才站穩(wěn)：“大、大師，要不咱今天先算了？我再加點錢，咱改明天？
”沈硯之摘下臉上的紙錢，慢條斯理地疊得整整齊齊，扔進旁邊的火盆里，
語氣無奈又縱容：“不是厲鬼，是我家那位?！薄澳夷俏?？”趙老板懵了，
張著嘴半天沒合上，“您、您家那位是……過世的親人？”“嗯，死鬼老公。
”沈硯之說得坦然，拿起桃木劍指向供桌下的陰影，“趙磊，該走了，
你娘凌晨三點就起來給你包薺菜餛飩，說怕你在下面吃不慣?！标幱袄锏纳碛皠恿藙?，
似乎還在猶豫。沈硯之突然揚手，一張黃符“嗖”地飛出去，精準地貼在陰影正中央！
“陰陽殊途，強留人間對你對家人都沒好處，再賴著不走，
我讓你爹把你機車零件拆了送廢品站。”這招果然管用，陰影里的身影瞬間老實了，
慢慢顯露出清晰的輪廓。趙磊穿著工裝褲，額頭上還帶著血跡，看著供桌上母親的照片，
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哭聲悶悶的，跟受委屈的大男孩似的。沈硯之收起桃木劍，
點燃一支引路幡，幡旗上的白布條在陰風里輕輕飄動：“去吧，你娘在奈何橋那邊等你呢，
給你帶了剛出鍋的薺菜餛飩，熱乎著呢?！壁w磊的魂魄抽噎著站起來，
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幡旗走了，老宅里的陰冷氣息漸漸散去，連燭火都穩(wěn)定了許多。
趙老板千恩萬謝地遞上支票，沈硯之接過來塞進褲兜，轉身就走，連口水都沒喝——他知道，
再晚回去，家里那只醋壇子該把房頂掀了。2 糖糕與琴音剛走出老宅巷口，
一陣冷風就纏了上來，帶著明顯的委屈，繞著他的腳踝打轉，還故意掀起他的褲腳，
露出腳踝上那道淺淺的疤痕。沈硯之停下腳步，側頭看向空蕩蕩的身邊，
語氣帶著笑意：“還氣呢？剛才那一巴掌可真疼，現(xiàn)在臉還熱著?！崩滹L卷起他的衣角，
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道歉，還特意往他臉上吹了口涼氣，像是在給他降溫。
沈硯之無奈地嘆氣，從褲兜里摸出塊玉佩——羊脂白玉雕的桃花，花瓣紋路清晰，
是林深生前最喜歡的一塊，現(xiàn)在成了他的鎮(zhèn)魂玉，能讓林深的魂魄附在上面跟著他。
他把玉佩貼在臉頰上，冰涼的觸感正好壓下那點灼痛：“早知道你這么能吃醋，
當初就不該接趙老板的活。不過他給的錢夠買一整年的糖糕了，城南那家老字號的，
剛出爐還冒熱氣的那種。”玉佩突然發(fā)燙，燙得他指尖一顫，像是被人輕輕咬了口。
沈硯之低笑出聲，眼底的冰冷瞬間融化，漾開溫柔的漣漪：“騙你的，下次不接這種活了，
專心陪你好不好？”三年前林深最后一場鋼琴演出的場景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
那天音樂廳座無虛席，聚光燈下的林深穿著白色燕尾服，指尖落在琴鍵上時，
連空氣都跟著溫柔起來。沈硯之坐在第一排，看著愛人側臉上跳動的光影，
手里攥著準備好的袖扣——那是他親手打磨的玉石袖扣，刻著兩人名字的首字母。
中場休息時，林深跑下臺，額頭還帶著薄汗，搶過他手里的水喝了大半，
笑著說：“等演出結束，咱們?nèi)コ猿悄系奶歉?，要兩盒，你喂我吃?！笨赡菆鲅莩龀闪私^響。
散場后林深為了撿掉落的袖扣，被失控的貨車卷進車底。沈硯之趕到醫(yī)院時，
急救室的燈還亮著，醫(yī)生出來說情況危急。他沖進病房，林深渾身是血地躺在病床上，
抓著他的手不肯放，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睫毛上都掛著血珠，
聲音氣若游絲：“阿硯……琴還沒彈完呢……”那是沈硯之第一次知道，
原來人可以疼到連呼吸都發(fā)顫。林深最怕疼，小時候打針要哭半個小時，
練琴磨破指尖能委屈一整天，連喝藥都要就著糖塊，可最后卻走得那么慘烈，
在醫(yī)院熬了三天才斷氣。沈硯之永遠忘不了林深最后望向他的眼神，有眷戀，有不舍，
還有藏不住的疼，像根針，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三年了都沒好。他后來才知道，
林深那天準備在安可曲時彈《月光》，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時聽的曲子?！跋胧裁茨?？
”玉佩輕輕撞了撞他的手腕，像是在問，冷風也變得溫柔起來，拂過他的發(fā)梢。
沈硯之握緊玉佩，放進貼身的口袋里，那里貼著心口，
能讓林深的魂魄感受到他的溫度：“在想，回家給你煮甜湯，放你愛吃的銀耳和蓮子。
”他邁開腳步，灰色長袖的下擺掃過青石板，帶起細碎的聲響?？諝饫锏睦滹L溫順地跟著他，
像只被順毛的貓。路過巷口的糖糕鋪時，沈硯之停下腳步，
買了兩盒剛出爐的桂花糖糕——林深生前最愛的口味，甜膩中帶著桂花的清香?！袄习?，
多放兩雙筷子?！彼麑χ衽_后的老板娘說。這是他們的暗號，
剛戀愛時林深總說：“買兩雙筷子才像家嘛。”老板娘笑著打包：“給女朋友買的？
這小伙子真貼心?！鄙虺幹疀]解釋，只是笑了笑，接過包裝好的糖糕，轉身走進旁邊的小巷。
他們住的老院在巷尾，院墻爬滿了爬山虎，綠得發(fā)亮。推開那扇斑駁的木門，
院里的桂花開得正好，細碎的花瓣落了滿地，像鋪了層碎金。客廳角落的鋼琴蓋還開著，
琴鍵上落了層薄灰，那是林深生前最喜歡的斯坦威，如今成了最沉默的紀念。
沈硯之剛走進院門，就看到石桌上放著個白瓷碗，碗里是涼透的銀耳湯，
湯里還漂著兩顆紅棗，擺得整整齊齊。顯然是林深趁他不在，用陰氣凝結水汽做的，
雖然喝不了，卻擺得格外用心。沈硯之拿起碗，對著空氣笑道：“下次等我回來一起喝熱的，
涼的喝了會肚子疼?！币魂囷L吹過，吹落幾片桂花，落在他的發(fā)間。沈硯之抬手拂去，
指尖觸到溫熱的液體——不知何時，他竟落了淚。夜里沈硯之在燈下整理法器，
桌上擺著桃木劍、黃符、朱砂和羅盤，還有一本攤開的古籍，
封面上寫著“往生禁術”四個褪色的大字。旁邊壓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是他和師父的合影，
師父臨終前曾警告他：“此術每用一次折壽十年，逆天而行必遭反噬，切記不可為私情所困。
”當年他拜師學招魂，本就是為了能再見到林深。師父說他天資高，卻心術不正，
把驅邪的本事用在養(yǎng)魂上，罰他抄了百遍清心咒，可他依舊偷偷練著能穩(wěn)固魂魄的法子。
“明天去趟城郊的破廟。”沈硯之突然開口，筆尖在黃符上頓了頓，墨汁暈開一個小點，
“找到還魂草，就能試試那個法子了。”玉佩猛地從桌上彈起來，“啪”地撞在他的手背上，
力道不大，卻帶著明顯的驚慌。林深的聲音透過風聲傳來，帶著急惶：“你瘋了？那是禁術！
書上說會折壽的，搞不好還會魂飛魄散！”沈硯之繼續(xù)畫符，語氣平淡：“我知道。
”“我不要還魂！”林深的聲音發(fā)顫，陰風突然卷起桌上的黃符，符紙散落一地，
“我這樣陪著你不好嗎？我能給你暖手，能給你擺湯碗，能在你畫符時給你添燭，
還能……還能吃醋給你解悶。”沈硯之沒理他，畫完最后一道符，將符紙晾在架子上。
他轉過身，看向那團模糊的光影，眼底翻涌著偏執(zhí)的瘋狂，
那是趙老板在老宅里從未見過的神情：“不行?！薄傲稚?，我要你活著?！彼蛔忠活D，
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要你能重新彈鋼琴，
指尖落在琴鍵上不會再是冰涼的；要你能吃熱乎的糖糕，
甜膩的桂花味能在舌尖化開；要你……再也不會疼?！惫庥皠×业鼗蝿悠饋恚袷窃诳奁?，
又像是在掙扎。沈硯之走過去，伸出手，穿過那團冰冷的空氣，
仿佛在擁抱一個虛無的愛人：“再等我最后一次，嗯？等我把你接回來，
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到時候天天給你買糖糕，買兩盒，你吃一盒扔一盒都成。
”空氣里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最后化作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像是妥協(xié)，又像是認命。
風卷起散落的黃符，一張張疊好，放回桌上，像是在無聲地說“好”。
3 還魂草與禁術第二天一早，沈硯之就背著布包出了門。城郊的破廟在半山腰，荒草叢生，
路很難走。他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廟門早就塌了一半，院里的雜草比人還高，
只有一尊缺了頭的佛像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沈硯之撥開齊腰的雜草，走到佛像后面，
果然在石壁的縫隙里找到了還魂草。草葉泛著詭異的紅光，葉片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
摸上去冰涼刺骨，是至陰之物，也是禁術里最關鍵的一味藥引。他小心翼翼地把草葉摘下來，
用黃符包好，指尖被草葉邊緣割破，滲出血珠，滴在草葉上，瞬間被吸收，
草葉的紅光更亮了些。沈硯之渾然不覺，只是緊緊攥著草葉，像是攥著最后的希望。
回來的路上，他遇到了師父的老友——那位曾目睹禁術反噬的老道士，對方背著個布包，
像是剛采藥回來。老道士看到他手里的還魂草，連連搖頭：“小伙子，這東西碰不得啊。
十年前我見你師父救過一個用禁術的人，那人原本能活八十，
用了禁術后不到半年就油盡燈枯，魂魄都被陰氣啃噬得不成樣子。”沈硯之停下腳步，
挑眉看著他：“道長知道這草？”“何止知道。”老道士嘆了口氣，
“你師父臨終前托我照看著你，他說你性子犟，就怕你為了那個彈琴的小先生走火入魔。
陰陽殊途，生死有命，這魂魄留不住的。”沈硯之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陽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竟有種易碎的美感：“我不在乎?！彼幌胱屃稚罨貋?，
哪怕付出任何代價。疼過一次的人，怎么舍得再讓他疼第二次？老道士看他油鹽不進，
搖著頭走了，臨走前還嘆了句：“癡兒，真是癡兒。”沈硯之沒管他，加快腳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