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樹下的蟬鳴1998年的夏天,槐花開得潑潑灑灑,
白花花的花瓣落了劉媗檸一肩頭。她蹲在樹下?lián)旎泵?,指尖被曬得發(fā)燙,
身后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是籃球砸在地上的聲音?!皨l檸,發(fā)什么呆呢?”她回頭,
看見陳硯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背心,額角淌著汗,手里轉(zhuǎn)著籃球,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正好罩住她。他是村里長得最好看的后生,眉眼清亮,笑起來左邊有個淺淺的梨渦,
是劉媗檸藏在日記本里的名字?!皼]什么,”她慌忙把槐米塞進(jìn)竹籃,“撿夠了就能換糖吃。
”陳硯之蹲下來幫她撿,指尖偶爾碰到她的手背,像有電流竄過?!拔壹矣刑牵ノ壹页?。
”他說得自然,仿佛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爬過村后的山,
一起在河里摸過魚,一起在槐樹下讀過課本。劉媗檸總覺得,陳硯之的目光像夏日的陽光,
熱烈得讓她心慌。那年她十八歲,他十九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村里的老人說,
他們倆站在一起,像年畫里的人兒。劉媗檸聽了,臉會紅到耳根,
陳硯之卻會故意大聲說:“那是,媗檸是最好看的?!笨擅\的手,總在不經(jīng)意間撥亂琴弦。
劉媗檸的父親賭輸了錢,欠了鄰村李家一大筆債。李家提出,
只要劉媗檸嫁給他們家的傻兒子,債就一筆勾銷。父親紅著眼眶求她:“媗檸,爹對不住你,
可家里實在沒辦法了?!彼阍诨睒湎驴蘖苏灰?,陳硯之找到她時,她眼睛腫得像核桃。
“怎么了?”他慌了,伸手想幫她擦眼淚,卻被她躲開了?!俺幹彼煅手?,
“我要嫁人了?!标惓幹樕系男θ菟查g僵住,手里的籃球“啪”地掉在地上?!凹藿o誰?
”他聲音發(fā)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班彺謇罴摇薄拔也煌?!
”他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讓她疼,“他們家那個是傻子!你嫁過去會吃苦的!
”“我沒得選。”她掙開他的手,眼淚掉得更兇,“我爹欠了他們家的錢,我不嫁,
他們就要拆我們家的房子?!蹦翘斓娘L(fēng)很大,吹落了滿樹的槐花,像一場白色的雨。
陳硯之站在槐花雨里,看著她跑遠(yuǎn)的背影,第一次嘗到了絕望的滋味。劉媗檸嫁去李家那天,
陳硯之躲在山頭上,看著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從村里走過。紅轎子晃啊晃,
像一顆被揉碎的心。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jìn)肉里,血珠滴在地上,很快被風(fēng)吹干。
他在心里說:劉媗檸,等我,我一定會把你接回來。第二章 聘禮長街劉媗檸在李家的日子,
像泡在黃連水里。丈夫李建軍是個傻子,只會傻笑,婆婆尖酸刻薄,總罵她是“狐貍精”,
說她心里裝著別的男人。她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干活,洗衣做飯,喂豬喂雞,
稍有不慎就會被婆婆打罵。她常常在夜里偷偷哭,想起陳硯之,想起槐樹下的蟬鳴,
想起他說“媗檸是最好看的”。那些溫暖的記憶,是她撐下去的唯一力量。陳硯之沒放棄。
他拼命干活,跟著鎮(zhèn)上的建筑隊去打工,搬磚、扛水泥,什么苦活累活都干,
只為了能攢夠錢,把劉媗檸從李家贖出來。他每個月都會偷偷去李家附近看她,看到她瘦了,
看到她手上的傷痕,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有一次,他看到婆婆拿著掃帚打劉媗檸,
他沖上去想護著她,卻被李家的人攔了下來?!瓣惓幹?,你算什么東西?
她是我們李家的媳婦,輪得到你管?”他看著劉媗檸紅腫的臉頰,看著她眼里的淚水,
第一次恨自己沒本事?!皨l檸,等我?!彼е勒f,轉(zhuǎn)身離開了。1999年的冬天,
陳硯之?dāng)€夠了錢。他沒有去找李家贖人,
而是做了一個讓全村人都震驚的決定——他要去劉媗檸家提親。那天早上,天還沒亮,
陳硯之就帶著家里的親戚,敲鑼打鼓地從村頭走到村尾。聘禮擺了長長一條街,
有綢緞、有布匹、有煙酒、有糖果,還有他用血汗錢買的一臺電視機和一臺洗衣機。
村里人都來看熱鬧,議論紛紛?!瓣惓幹偭税??劉媗檸已經(jīng)嫁人了。”“就是啊,
這不是讓他爹娘丟臉嗎?”“聽說李家那個傻子根本不行,劉媗檸在那邊受了不少苦。
”陳硯之的父母氣得渾身發(fā)抖,拉著他的胳膊不讓他去。“硯之,你別胡鬧了!
她是有夫之婦,你這樣做,讓我們在村里怎么抬頭?”陳硯之看著父母,眼眶泛紅,
卻異常堅定?!暗?,娘,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可我真的真的好愛她啊?!彼麙昝摳改傅氖?,
繼續(xù)往前走,聲音傳遍了整個村子:“我陳硯之今天來提親,不是為了別的,
就是想告訴所有人,劉媗檸配得上最好的,她不是你們眼中的壞女孩!哪怕我丟臉,
我也要讓她長臉,因為我真的好愛好愛她啊!”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響亮,
像一記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劉媗檸的父母站在門口,看著浩浩蕩蕩的提親隊伍,
看著陳硯之眼里的堅定,老淚縱橫。他們知道女兒在李家受了苦,
也知道陳硯之對女兒的心意,可女兒已經(jīng)嫁了人,這門親事,是萬萬不能成的。“硯之,
謝謝你的心意,”劉媗檸的父親嘆了口氣,“可媗檸已經(jīng)是李家的人了,
這……這不合規(guī)矩啊?!薄耙?guī)矩?什么規(guī)矩比人命還重要?”陳硯之紅著眼說,
“她在李家過的是什么日子,你們難道不知道嗎?我今天來提親,就是想娶她,
讓她做我的妻子,讓她過上好日子!”劉媗檸被婆婆鎖在屋里,聽著外面的鑼鼓聲,
聽著陳硯之的聲音,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她知道陳硯之在做什么,
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可她已經(jīng)身不由己了。李建軍的傻笑聲從院子里傳來,像一根針,
刺得她心口生疼。她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陳硯之在劉媗檸家待了很久,
說了很多話,可劉媗檸的父母始終沒有松口。最后,他知道,這場提親,
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成功。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劉媗檸家的房子,轉(zhuǎn)身離開了。
第三章 雪中擁抱陳硯之從劉媗檸家出來時,院子里圍滿了人。他低著頭,穿過人群,
眼眶泛紅。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劉媗檸。她不知道什么時候跑了出來,站在人群的邊緣,
穿著一件單薄的棉襖,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亂,眼睛紅紅的,正看著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時間仿佛靜止了。所有的喧囂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們彼此的目光,里面有心疼,有無奈,
有太多太多說不出口的話。陳硯之看著她,突然笑了,笑得很無奈。他沖開人群,
跑到她面前,緊緊地抱住了她?!皨l檸,我真的真的好愛你啊?!彼穆曇魩е耷唬?/p>
身體在微微顫抖。劉媗檸靠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汗水味,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
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涌而出。她多想就這樣一直被他抱著,多想為了他放棄一切,
和他永遠(yuǎn)在一起。她知道,李建軍會成全她的。那個傻子雖然什么都不懂,卻對她很好,
從來不會傷害她。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很溫柔。她甚至能想象出,當(dāng)她提出要離開時,
李建軍會傻傻地笑,然后點點頭說:“媗檸,你走吧,我祝你幸福。”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那么自私,不能讓李建軍成為別人的笑柄,不能讓父母在村里抬不起頭?!俺幹?,
”她推開他,擦了擦眼淚,“別這樣,我們不能這樣。”陳硯之看著她,
眼里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拔抑溃叶贾??!彼嘈α艘幌?,“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你不是沒人要,你值得最好的?!碧炜胀蝗伙h起了雪花,
一片片落在他們的頭發(fā)上、肩膀上,很快就積了薄薄的一層?!俺幹?/p>
”劉媗檸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輕聲說,“今生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陳硯之愣住了,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伸出手,想幫她拂去頭上的雪花,卻又縮了回來。
“好,就這樣,也算我們共白頭了。”那天的雪,下了很久。他們站在雪地里,
默默地看著對方,心里都明白,這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接觸了。
陳硯之送劉媗檸回去,走到李家的門口,他停下腳步?!皨l檸,照顧好自己?!薄澳阋彩?。
”劉媗檸點點頭,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李家的大門,沒有回頭。她怕一回頭,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了。
陳硯之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后,直到雪花落滿了他的全身,他才轉(zhuǎn)身離開。
第四章 林間漫步從那以后,陳硯之和劉媗檸很少再見面。陳硯之依舊在外面打工,
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樣拼命了。他把攢下的錢寄回了家,讓父母過上了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