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的地上,我跪在碎瓷片中,手里攥著一張帶血的婚書。 掌心的玉扳指硌進肉里,
缺口正對著“妻”字的缺角。身旁的老御史額頭磕出血,嘶喊著要徹查真相,聲音像敲喪鐘。
門外雪地里,拖出一道紅綢印子,盡頭是具斷了脖子的太監(jiān)尸體,懷里還抱著只虎頭鞋。
沒人知道,這婚書上的第九瓣梅花,是我用她的耳墜補全的。
她跳下冰湖前說:“你欠我一個來世?!?可我到底欠了誰?
第一章 苦杏仁味剛鉆進鼻腔。 冰片的涼就貼上了喉嚨。
像有人往嗓子眼里塞了塊冰碴子。指甲自己就摳進地磚縫了。 指尖先感到冰。
再感到碎石割進肉。 潮土混著點蘇合香。 是冷宮的味兒。毒酒碗已經(jīng)碰到嘴唇了。
涼得像含了一口刀。 我瞇眼瞅那圣旨。 龍爪缺了角。 跟被誰啃過的杏仁似的。
“初三那天?!?我扯著嗓子喊。 酒碗被我掀飛。 血沫子濺在明黃緞子上。
跟雪地里潑了盆狗血?!皷|宮的紅綢是我偷掛的。” 紅綢從宮門拖到她閨閣。
雪地里拖出條紅印子。 跟道沒愈合的傷口。“挨了二十杖?!?板子落下來的時候。
我數(shù)著數(shù)。 一杖。 兩杖。 血滲進雪里。 染成粉的。 再成黑的。
“疼得在雪里寫她的小字。” 手指在雪上劃。 哆哆嗦嗦的。 寫的是她的名字。
寫了一遍又一遍。 血珠滴在筆畫上。 暈開像朵爛了的梅。懷里的梅花掉下來了。
干得發(fā)脆。 飄到李御史腳邊。老頭彎腰去撿。 手指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
他盯著花瓣背面。 那道蟲蛀的彎弧?!跋窠o未合眼的女兒釘棺?!?他聲音劈了。
突然就跪下了。 “臣請陛下徹查!” 頭磕在地上。 邦邦響。 跟敲喪鐘似的。
我望著那道彎弧。 腦子里 “嗡” 的一聲。原主日記里寫過。
他總把 “灶” 字寫成彎鉤。 說灶底藏火。 能暖死人。暖誰?
暖那個在雪里等紅綢的人嗎? 還是暖我這個。 剛從二十一世紀掉進來的。
連姓都快凍丟了的倒霉蛋?太監(jiān)們愣住了。 侍衛(wèi)們也傻了。 風卷著雪沫子。
打在臉上生疼。我舔了舔嘴唇。 苦杏仁味還在。 混著血的腥。 還有點蘇合香的甜。
這破地方。 連疼都是五味雜陳的。李御史還在磕頭。 額頭紅了。 然后紫了。
血珠子往下掉。 跟我寫在雪里的字一個色。圣旨還攤在那兒。 缺角的龍爪。
像只盯著獵物的眼。我突然想笑。 原主啊原主。 你掛紅綢的時候。 想過會有今天嗎?
想過你寫在雪里的字。 會變成救命的符嗎?風更大了。 吹得人睜不開眼。
我縮了縮脖子。 冷。 真他娘的冷。 從骨頭縫里往外冷??尚睦镱^。
好像有點什么東西。 跟原主說的灶火似的。 忽的一下。 冒了點火星。 火星太小。
卻燙得我想再活一次。第二章鎖舌卡進槽里的瞬間。 “咔噠” 一聲。
銹得快散架的響。 像咬碎了塊冰。門縫里。 先遞進來個影子。 再是青瓷碗的邊。
沿上坑坑洼洼的。 是指甲刮出來的印子。蘇合香先飄過來。 裹著藥味。
鉆得鼻子發(fā)癢。 我指尖蹭過碗沿。 糙得像砂紙。這地方。 蘇婉總用指甲刮。
她說藥氣散得慢。 慢到能等個人喝完。她的聲音從門外擠進來。 裹著雪粒。
簌簌往下掉。 “你以前總說那帕子繡壞了,想補卻總補不好。”我沒接話。
手指往下滑。 碗底有東西硌著。 是朵梅花。 刻得深。 木刺翻起來。
扎得指腹發(fā)麻。仰頭灌藥。 苦水剛到喉嚨。 突然就甜了。原主的枕套。 灰撲撲的。
里面藏著半匣碎布。 都是繡壞的梅瓣。 針腳歪歪扭扭。 像被狗啃過。最底下那片。
沾著點紅。 是胭脂。那年她掉冰湖里。 我跳下去撈她。 手指插進她發(fā)間。
就蹭到了這個。 冰水里泡過的胭脂。 又涼又香?!肮緡!?一聲。 藥碗見了底。
我把碗遞回去。 門縫里的影子頓了頓。 沒接。腳步聲遠了。 踩在雪上。
像落了串珠子。沒多久。 又有腳步聲過來。 重得多。 帶著鐵鏈子響。小祿子的臉。
從門洞里探進來。 青一陣紫一陣。 袖口卷著。 露出塊青紫的印子。 是杖打的。
食盒往地上一放。 “咚” 的一聲。 他手在抖。 我盯著他的袖口。
那里的肉都腫起來了。 像發(fā)面饅頭。袖里的手。 自己摸向玉扳指。 缺口硌著掌心。
每次緊張都這樣。 跟條件反射似的。小祿子把碗擺出來。 粗瓷的。 碗底裂了道縫。
彎彎曲曲的。 像個 “石” 字。我把玉扳指摘下來。 往他面前推。 玉是暖的。
被我攥了半天?!澳闩畠旱幕㈩^鞋。” 我看著他的眼睛。 他睫毛抖得像蝴蝶。
“該納鞋底了。”太監(jiān)的手伸過來。 指尖冰涼。 蹭過我的掌心時。
像有條小蛇爬過去。 他攥緊扳指。 指節(jié)都白了?!爸x…… 謝殿下。
” 聲音跟蚊子哼似的。 他轉身要走。 我突然瞥見他腰間。 露出點帕子角。 紅的。
繡著半朵梅。門又 “咔噠” 鎖上了。 冷風從門縫灌進來。 吹得燭火晃了晃。
我摸了摸剛才被他蹭過的地方。 涼得像還沾著他的手。藥味還在。 蘇合香也在。
混著外面飄進來的雪氣。 在這冷宮里。 竟有點像春天的意思。
只是那碗底的 “石” 字。 像道沒說出口的話。 壓得人心里發(fā)沉。
第三章食盒蓋掀開的時候。 一股子血腥味混著線香。 鉆得人鼻子發(fā)酸。最底下。
壓著塊帕子。 紅的。 撕成了三瓣。 像朵被揉碎的梅。最下面那片。
歪歪扭扭向左斜。 邊角上。 凝著點血珠。 紅得發(fā)黑。 是繡針扎破手指的那種。
小祿子站在旁邊。 后頸的痂掉了塊。 露出底下的紅肉。 他低著頭。
聲音跟蚊子似的: “丫頭說?!?“拼好能開整朵梅。”我捏起那瓣帕子。
指尖剛碰到血珠。 突然就笑了。原主的日記本。 紙都黃了。 某一頁寫著。
小祿子家的丫頭。 學寫字。 總把 “左” 畫成三瓣梅。 一筆一劃。 像模像樣。
帕子邊緣磨得毛了。 我用指腹蹭了蹭。 腦子里突然冒出個小丫頭。 扎著兩個羊角辮。
穿著紅襖子。 拽著我的袍角。 奶聲奶氣喊 “駙馬舅舅”。 口水都蹭在料子上。
“知道了?!?我把帕子揣進袖袋。 小祿子抬頭看了我一眼。 眼里有光。 又很快滅了。
轉身走的時候。 后頸的痂又掉了點。 在地上留下個小紅點。等梆子敲到三更。
我吹滅了燭。 屋里黑得像潑了墨。手摸著地磚。 一塊一塊數(shù)。
“石” 是第三排的標記。 磚角缺了塊。 是原主小時候砸的?!叭?是第三塊。
表面光溜溜的。 可下面是空的。 “左” 是左起第三道縫。 指尖劃過去。
能感到細微的裂。地磚被火烤過。 縫都縮緊了。 我摸出玉扳指。 按在裂縫上。
玉是暖的。 磚是涼的。 溫差像根針。 扎得裂縫慢慢顯出來。 一道。 兩道。
像朵花在土里開?!斑菄}?!?暗格開了。 一股子霉味涌出來。里面是個檀木匣。
鎖是朵梅花。 五個瓣。 刻得精精致致。我摸出銀簪。 是蘇婉昨夜塞給我的。
冰涼的。 簪頭磨得光。她塞過來時。 指尖在袖口內側蹭了蹭。 那是她撒謊的小動作。
當時她說: “我娘說?!?“我的嫁妝鎖?!?“得我自己開?!便y簪插進鎖孔。
正好。 轉半圈。 “啪?!?鎖開了。匣子里鋪著紅綢。 爛得掉渣。 上面放著張紙。
是婚書。攤開的時候。 霉味里飄出點蘇合香。 淡得像夢。先皇后的字。 娟秀得很。
“趙珩蘇婉” 四個字。 端端正正。旁邊是玉璽印。 紅得發(fā)暗。 缺了個角。
正好蓋住 “妻” 字的 “女”。 只剩個 “手”。像誰的手。 沒抓住。
空落落的。我盯著那半拉字。 突然想起小丫頭的三瓣梅。 想起蘇婉蹭袖口的指尖。
想起帕子上的血珠。這冷宮的夜里。 好像有很多東西。 都缺了一角。 又好像。
都在等著拼起來。我把婚書折好。 塞進懷里。 貼著心口。 能感到紙的糙。
和自己的心跳。 一下。 又一下。第四章窗欞 “吱呀” 響的時候。
我正攥著婚書發(fā)抖。一團白影翻進來。 帶起的雪沫子。 落在手背上。 化了。
涼得像滴淚。是蘇婉。 鬢角沾著雪。 睫毛上也掛著。 像落了只白蝴蝶。她沒說話。
徑直湊過來。 踮起腳。 嘴唇擦過我的發(fā)絲。 叼住個東西。是婚書的紙角。
被我藏在發(fā)髻里的。 她咬下來的時候。 呼吸掃過耳垂。 像根羽毛搔過?!芭履闼懒恕?/p>
” 她的聲音很輕。 氣音裹著雪粒。 “下輩子找不到我。”話音剛落。
“哐當” 一聲。 門被撞得晃了晃。 木屑簌簌往下掉。她拽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頭。 往床底鉆。 “快!”床板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一股子陳年桐油氣。 嗆得人喉嚨發(fā)緊。耳膜里 “咚咚” 響。 全是自己的心跳。
手不聽使喚。 往袖袋里摸。 想抓玉扳指。指尖剛碰到冰涼的玉。
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是蘇婉的。 掌心全是汗?!巴ㄗo城河?!?我嗓子發(fā)啞。
“你怕水……”話沒說完。 嘴被她捂住了。 她的掌心帶著點咸。 是雪化了的潮氣。
另一只手。 摸到我的掌心。 指尖冰涼。 開始寫字。一橫。 一撇。 一豎。
最后一捺。 抖得像風中的梅枝。 是個 “活” 字。寫完。 她突然回頭。
在我唇角落下一吻。 很輕。 卻帶著點澀。 還有點咸。是血的味道。 她咬破了唇瓣。
我盯著她的眼睛。 在黑暗里。 亮得像兩星火。腦子里 “嗡” 的一聲。 突然就懂了。
她不是想活。 是想替我活。門外的撞門聲更響了。 “哐!哐!哐!” 像敲在心上。
蘇婉拽著我往前爬。 密道狹窄。 能聽見她的呼吸。 粗重。 卻穩(wěn)。我反手抓住她的手。
把那個 “活” 字。 按回她掌心。這次。 換我攥緊了。
第五章冰面 “咔嚓” 裂開的瞬間。 蘇婉的指甲先嵌進我腕骨。 像五根小鉤子。
往肉里鉆。她跳下去了。 帶著我。 冰水裹上來的時候。 先扎指甲縫。 再往心口鉆。
凍得骨頭縫都在抖。手腕被她扣得死緊。 指腹在我掌心劃。 一橫。 一撇。
還是那個 “活” 字。 力道大得像要刻進肉里。我突然摸到袖袋里的硬東西。
是火折子。 早被體溫焐熱了。騰出一只手摸出來。 “噌” 地劃亮。
火苗在水里晃了晃。 映出冰面下的裂紋。 像張網(wǎng)?!巴@邊!” 我拽著她往裂縫游。
冰碴子刮得臉生疼。 她的頭發(fā)纏在我胳膊上。 像水草。腳突然踩到個硬東西。
是根木樁。 爛得只剩半截。 在水下泡了不知多少年?!安确€(wěn)了!” 我吼著往上托她。
她借力一蹬。 上半身撞開冰面。 “嘩啦” 一聲。我跟著爬上去。 剛想喘口氣。
看見她耳垂空了。 血珠順著脖頸往下滴。 落在冰上。 綻開一小朵紅。
像雪地里的梅?!澳愕亩鷫嫛?她摸了摸耳垂。 笑了笑。
血沫子從嘴角冒出來: “撿不回來了。”荒寺的門虛掩著。 里面飄出煙火氣。
李御史背對著我們。 手里舉著半塊紅綢。 正往火里送。“別燒!” 我撲過去搶。
紅綢邊緣已經(jīng)焦了。 燙得指尖發(fā)麻。是當年東宮的紅綢。 偷掛的那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