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門被鎖上時,她聽見了電子鎖“滴”的一聲輕響?;羧徽娴某纷吡怂臋嘞?。
她走到窗邊,望著主臥的方向。燈還亮著,窗簾未拉。她能看見霍然的身影偶爾掠過窗前,像一道沉默的剪影。她不知道他在查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經(jīng)開始懷疑顧言。但她知道,她不能再等。
當晚十一點二十三分,她端著一杯溫水,走向書房。傭人早已休息,走廊空無一人。她敲了敲門,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霍然,我……有點頭暈,醫(yī)生開的藥好像不夠?!?/p>
門開了?;羧徽驹陂T口,領帶松了半截,眼里布滿血絲。他沒說話,只是側身讓她進來。
她走向茶幾,假裝被地毯絆了一下,手本能地扶向他的椅背。指尖觸到他后頸的瞬間,一股強烈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入。
畫面閃現(xiàn):七歲的霍然跪在雨中,手中緊攥著一封被撕碎的信,紙片上寫著“哥哥永遠愛你”。他抬頭,看見一個男孩轉身離去,背影決絕。男孩口袋里露出半張合影,兩個孩子站在游樂園門口,笑得燦爛。雨水打濕了照片的一角,字跡模糊。
八秒后,畫面消散。
蘇悅猛地收回手,指尖發(fā)涼。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霍然從不相信任何人——他曾經(jīng)最親近的人,親手撕碎了他的信任。
她低頭,沒說話,只是將水杯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回到房間,她翻開筆記本,在空白頁上緩緩畫下那張合影的輪廓。沒有上色,沒有細節(jié),只有簡單的線條。她在下方寫下一行字:“背叛始于親近?!?/p>
然后,她撕去前幾頁所有情緒化的記錄——那些關于孤獨、關于誤解、關于委屈的句子。一頁一頁,投入垃圾桶。
她取出一張便簽紙,折成一只紙鶴,輕輕放進空藥瓶。在翅膀內(nèi)側,她用鉛筆寫下“G.Y.”。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個只會隱忍的替身新娘。
她是蘇悅,一個能看見真相的人,也是一個,必須親手撕開謊言的人。
夜深了,主臥的燈終于熄滅。
她坐在書桌前,盯著窗外。遠處,一道車燈劃破夜色,緩緩駛入別墅區(qū)。她沒在意,直到那輛車停在樓下,車門打開,一個穿白大褂的身影走下來,抬頭望向她的窗戶。
顧言站在路燈下,手里拿著一個透明物證袋,里面是一截斷裂的珍珠項鏈。
他舉起袋子,朝她晃了晃,嘴角緩緩揚起。
晨光斜切過窗臺,將那截斷裂的珍珠項鏈投在地毯上,影子細長如刀痕。蘇悅站在窗前,手指輕輕撫過物證袋的封口。昨夜顧言站在路燈下的身影早已消失,可他舉起袋子時嘴角那一抹近乎溫柔的笑意,卻像刻進她神經(jīng)的代碼,反復回放。
她沒燒掉這個袋子,也沒藏起來。她把它放在梳妝臺最顯眼的位置,正對著鏡子。她要讓霍然看見——如果他愿意走進這間被封鎖的客房。
清晨六點四十分,她穿著素色長裙,將一條仿制的珍珠項鏈用棉布手帕仔細包好,放進外套內(nèi)袋。她沒化妝,臉色略顯蒼白,呼吸節(jié)奏卻平穩(wěn)。她知道,今天必須讓霍然“看見”真相,哪怕代價是暴露自己最隱秘的能力。
七點十五分,她在主樓走廊盡頭等到了霍然。他剛從健身房出來,襯衫袖口卷至小臂,領口微敞,眉宇間仍帶著徹夜未眠的冷硬。她迎上前,聲音不高不低:“我有東西要還你?!?/p>
他腳步未停,“你已經(jīng)被禁止接觸任何案件相關物品。”
“這不是證據(jù)。”她從內(nèi)袋取出那塊手帕,指尖微微發(fā)顫,像是因病弱而控制不住,“是死者的遺物。我查過,她母親上周來警局認領時漏了這一件。我不該留著它?!?/p>
霍然終于停下,目光落在她手上。她緩緩打開手帕,露出那條與物證袋中幾乎一模一樣的珍珠項鏈。
“你從哪得來的?”他問。
“匿名寄到后門信箱的。”她抬頭看他,眼神清澈,“我不敢交給警方,怕又被說成偽造證據(jù)。只能交給你?!?/p>
她將手帕遞出,指尖在觸及他掌心的瞬間,輕輕一劃——肌膚相接,不過半秒。
霍然瞳孔驟縮。
畫面涌入。
——深夜書房,監(jiān)控死角。蘇悅坐在霍然的辦公椅上,背影單薄,手指快速翻動卷宗,電腦屏幕映出她蒼白的臉。時間顯示:凌晨2:17。
——法醫(yī)室,燈光慘白。顧言站在化驗臺前,手中鋼筆在報告上修改數(shù)值,筆尖停頓,抬頭看向攝像頭,嘴角微揚。時間:案發(fā)次日14:03。
——客房床頭,蘇悅蜷縮著,額頭冷汗涔涔,一只手死死按住太陽穴,另一只手從藥瓶中倒出藥片,顫抖著吞下。床頭燈的光暈在她臉上投下深重的陰影。
八秒,三段記憶,如刀刻入霍然的腦海。
他猛地抽回手,后退半步,呼吸微滯。那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那些畫面帶著溫度、痛感、甚至藥片在喉間的苦澀,真實得令人戰(zhàn)栗。
“你……做了什么?”他聲音低啞。
蘇悅收回手帕,垂眸,平靜地說:“我只是想證明,我沒有說謊?!?/p>
她沒解釋,也沒追問他的反應。她轉身離開,步伐依舊平穩(wěn),仿佛剛才那一瞬的接觸,不過是歸還一件普通物品。
可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可逆轉地改變了。
臨時聽證會定在上午十點。地點是警局三樓的小型會議室,到場的除了辦案警員,還有兩名督察和法醫(yī)顧問組代表。顧言來得比誰都早,白大褂一塵不染,袖口扣得嚴絲合縫。他站在投影屏旁,手里拿著那份原始纖維檢測報告,神情從容。
“根據(jù)物證比對,死者指甲縫中的棉麻纖維,與蘇太太衣物成分一致,匹配度高達98.6%。”他聲音平穩(wěn),“雖無直接DNA證據(jù),但結合她多次擅自接觸案發(fā)現(xiàn)場的行為,足以構成合理懷疑?!?/p>
一名警官皺眉:“可她有不在場證明,案發(fā)當晚她一直在家中?!?/p>
“監(jiān)控顯示她凌晨兩點曾離開房間?!鳖櫻暂p聲道,“而案發(fā)時間,是凌晨一點至一點四十分之間。時間完全重疊。”
霍然坐在長桌另一端,沉默不語。他的目光掃過蘇悅——她坐在角落,低頭記錄,筆尖穩(wěn)定,仿佛剛才在走廊發(fā)生的一切從未存在。
“我有問題?!彼鋈婚_口。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過來。
顧言微微側頭,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你說纖維匹配度98.6%。”蘇悅抬頭,目光直視他,“可你有沒有檢測過,這些纖維是否有高溫碳化痕跡?”
顧言眸光微閃,“什么痕跡?”
“我家的袖口布料含有少量阻燃纖維,遇明火會輕微碳化,留下黑斑。”她從文件夾中抽出一份報告,“我委托第三方機構做了燃燒測試,結果與死者指甲縫中的纖維不符。真正的纖維,應該是純棉麻,未經(jīng)處理。”
會議室一片寂靜。
“你……私自送檢?”一名督察皺眉。
“是?!彼谷怀姓J,“因為我知道,有人修改了原始數(shù)據(jù)?!?/p>
顧言終于變了臉色。他下意識抬手,指尖掠過白大褂內(nèi)袋。
蘇悅站起身,聲音清晰:“你送檢的纖維樣本,是從死者衣物上剪下的。但真正與她掙扎時接觸的,是她的枕頭——那個你‘遺漏’未送檢的私人物品。你很清楚,如果送檢,會發(fā)現(xiàn)上面有另一人的皮屑,而那個人,不是我?!?/p>
她轉向霍然,“他篡改報告,是為了讓我成為替罪羊。因為他知道,我看見了他?!?/p>
顧言猛地抬頭,眼神驟然銳利。
霍然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刀鋒般掃過顧言,“你漏檢的枕頭,現(xiàn)在在哪?”
“已按程序銷毀。”顧言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是嗎?”霍然冷笑,“那為什么昨晚十點十七分,監(jiān)控顯示你獨自進入證物暫存室,停留了六分三十八秒?”
顧言瞳孔一縮。
蘇悅沒再說話。她知道,這一擊已中。
傍晚六點,蘇悅回到客房,門鎖的電子音不再響起。她推門而入,屋內(nèi)一切如常,只是書桌抽屜被輕輕拉開了一道縫。
她走過去,看見里面放著一份全新的案件副本,封面蓋著“霍然律師事務所”鋼印。文件下方,壓著一個空藥瓶——正是她用來藏匿名片的那一支。
她拿起藥瓶,指尖摩挲著標簽上的“鎮(zhèn)靜劑”字樣。瓶中藥片確實少了三分之一,可她從未讓任何人知道這一點。
她將藥瓶放回原處,翻開案件副本。第一頁,霍然用紅筆圈出了一行字:“死者生前最后一次通話對象,為匿名號碼,基站定位在法醫(yī)室附近?!?/p>
她合上文件,走到窗前。
夜色漸濃,庭院里的燈次第亮起。她忽然注意到,花園小徑的盡頭,一盞路燈下站著一個人影。
顧言沒穿白大褂,只著一件深色風衣,手里拿著一個透明物證袋。袋中,是一張被燒焦的紙片,邊緣卷曲,隱約可見半行字跡:“……檢測報告已備份”。
他抬頭看向她的窗戶,緩緩舉起袋子,像在展示戰(zhàn)利品。
然后,他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火焰騰起,將紙片點燃。
火光映在他臉上,明暗交錯。他嘴角微揚,眼神卻冷得像冰。
蘇悅站在窗后,一動不動。
火苗熄滅,紙片化為灰燼,隨風飄散。
顧言轉身離開,風衣下擺劃過夜色,像一道無聲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