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過書房的橡木地板,將昨夜遺留的紙張邊緣鍍上一道金線。蘇悅站在書桌前,指尖輕輕撫過霍然昨夜留下的牛皮紙文件袋。它敞開著,露出幾張現(xiàn)場照片的一角——一張女人的臉被虛化處理,但那條斷裂的珍珠項鏈清晰可見。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緩緩觸上照片邊緣。
電流般的刺痛瞬間竄入太陽穴。
畫面炸開:狹窄巷口,水泥墻斑駁潮濕,女人猛地回頭,瞳孔因驚懼放大。她手中項鏈斷裂,珠子四散飛濺,有一顆滾入排水溝的鐵柵縫隙。她不是在巷子里被殺的——她是被推進來,像丟棄一件垃圾。
八秒后,畫面熄滅。
蘇悅踉蹌一步,扶住桌沿,額角滲出冷汗。頭痛如鈍鋸在顱骨內(nèi)來回拉扯,但她迅速抽出便簽紙,用鉛筆寫下三行字:“第一現(xiàn)場非案發(fā)巷道”“死者曾回頭”“項鏈斷裂方向指向外力推搡”。在角落,她畫了個極小的眼形符號,墨痕深得幾乎劃破紙背。
書房門響。
霍然走進來,西裝筆挺,領(lǐng)帶一絲不茍。他目光掃過她手中的便簽,眉峰微蹙。
“你在做什么?”
“我昨晚……偶然聽人提起這案子,”她聲音平穩(wěn),像在陳述天氣,“警方公布的案發(fā)地點,可能有誤?!?/p>
霍然冷笑一聲,抽出文件袋翻看記錄:“你是從哪聽來的?八卦論壇?還是傭人閑聊?別拿猜測當線索?!?/p>
“我不是在提建議,只是陳述一個可能性?!彼龑⒈愫炤p輕推過去,“如果她是被移動到巷子里的,地面磨損痕跡應(yīng)該能驗證?!?/p>
霍然盯著她,眼神鋒利如刀。片刻后,他抽出那張便簽,折成兩半,收進內(nèi)袋。沒有撕毀,也沒有回應(yīng)。
“今天警局開案情通報會,你跟我去?!彼f,“但記住——你只是家屬,不許發(fā)言,不許碰證物。否則,立刻離開。”
她點頭,袖口下的手腕微微發(fā)燙,仿佛昨夜被他捏過的地方仍在隱隱作痛。
警局會議室冷光刺眼,長桌中央擺著物證盒。斷裂的項鏈靜靜躺在透明托盤里,珍珠泛著冷白的光。蘇悅坐在霍然側(cè)后方,像一件被安排妥當?shù)臄[設(shè)。警察陳述著尸檢結(jié)論:窒息致死,無性侵痕跡,死亡時間約在凌晨一點至兩點之間。
她垂眸,手指悄然滑向桌沿。
就在主持人準備收起物證盒時,她忽然“失衡”,身子一歪,手本能地扶向證物桌。指尖擦過項鏈托盤邊緣。
記憶再次轟入。
昏暗街角,女人拽住一名穿白大褂的男人袖口,聲音發(fā)抖:“你答應(yīng)過不會公開的!”對方低頭,口罩遮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眼睛。下一秒,他松開她,轉(zhuǎn)身走入樹影。女人站在原地,顫抖著掏出手機——正是她回頭前的最后影像。
畫面消散。
蘇悅呼吸一滯,扶額低頭,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她死前見過法醫(yī)。”她低聲說,只讓霍然聽見。
霍然猛地側(cè)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審視。
就在此時,會議室門被推開。
男人走進來,白大褂未扣,袖口沾著些許暗紅痕跡。燈光忽閃,映得他半邊臉隱在輪廓之下。他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蘇悅身上,停留了半秒。
“抱歉,臨時復(fù)核數(shù)據(jù),來晚了?!彼穆曇魷睾?,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是法醫(yī)顧言,負責本案二次尸檢。”
霍然站起身,與他簡短握手。蘇悅低著頭,卻能感覺到那道視線仍釘在她背上,像一根細針,緩緩刺入皮膚。
“剛才蘇太太提到,死者生前見過法醫(yī)?”顧言忽然開口,目光轉(zhuǎn)向她,“這個信息,是從哪里來的?”
空氣一凝。
霍然皺眉:“她只是推測?!?/p>
“可她說得很肯定?!鳖櫻宰呓徊剑瑥淖C物盒中取出項鏈,指尖輕撫斷裂處,“珍珠斷裂角度確實異常,像是在掙扎中被外力拉扯——這點,我同意?!?/p>
他抬眼,看向蘇悅:“你觀察得很細?!?/p>
她沒應(yīng)聲,只覺太陽穴又開始抽痛。那雙眼睛太亮,太專注,像在透過她看某種隱藏的真相。
“項鏈不是在這里斷的?!彼K于開口,聲音冷靜,“珠子飛濺方向顯示,她當時正被人從背后推搡。第一現(xiàn)場應(yīng)該在巷口外二十米左右的便利店監(jiān)控范圍內(nèi)?!?/p>
顧言笑了。不是禮貌的笑,而是一種近乎愉悅的弧度,從嘴角蔓延至眼底。
“有意思?!彼p聲說,“大多數(shù)人只看結(jié)果,你卻在還原過程?!?/p>
他將項鏈放回,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向她。動作緩慢,指尖有意無意地延長了接觸。
“如果你夢見她,”他說,“記得告訴我。有時候,死者會通過活人的眼睛,再說一次遺言?!?/p>
蘇悅接過名片,指腹觸到背面一行極細的小字:“你的眼睛,比誰都干凈?!?/p>
她沒抬頭,只將名片收進袖口。
會議結(jié)束,霍然大步走在前,她默默跟在后方。走廊燈光均勻,腳步聲被地毯吸盡。直到拐進電梯間,她才靠上冰冷的墻壁,緩緩閉眼。
那行字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回到客房,鎖上門,從抽屜取出火柴。名片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終化為灰燼。她將灰燼倒入窗臺花盆,任風從縫隙吹入,卷起幾縷殘屑,飄向主臥方向——霍然的書房。
她洗凈手,翻開筆記本,寫下今日所有回溯畫面細節(jié)。在頁腳,她再次畫下那個眼形符號,墨跡深重,像一道封印。
窗外,城市喧囂如常。
她不知道顧言為何盯上她,也不知道那句“干凈的眼睛”意味著什么。但她清楚——她的能力不是幻覺,它能看見被掩蓋的真相,也能引來不該靠近的人。
而她必須學會,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用它活下去。
夜色漸沉,書房燈仍亮著。
蘇悅站在窗前,看著那扇透出微光的窗。她不知道霍然是否在翻看那張便簽,也不知道他是否會下令重查巷道地面。
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邁出了第一步。
不是作為替身,不是作為棋子。
而是作為,一個能看見真相的人。
風從窗縫鉆入,吹動桌角一張未收起的草圖——警方巷道平面圖。她用鉛筆在巷口外二十米處畫了個圈,線條堅定。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她走過去開門,門外空無一人。
只有地上一張嶄新的名片,邊緣沾著濕泥,像是被人從雨中帶回。
她彎腰拾起,翻到背面。
那行小字還在,但多了一筆補充,墨跡未干:
“你看見的,我也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