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后的昆侖，像一條被剝了鱗的龍，裸出灰白脊骨。
風(fēng)在冰棱間呼嘯，吹不滅我懷里的那滴藍火——爹用命換來的火，冰晶心臟已融成一顆滾圓血珠，貼著我鎖骨，一下一下跳，像替我計時。
柳寒燈在前，笛尾紅穗被風(fēng)撕得只剩幾縷，背影比雪更薄。
雪線以上已無活物，我們卻在暴風(fēng)中走了整整三日。干糧吃完那夜，他第一次開口：“前面有人煙。”
我以為幻聽，直到看見山腳一點橘黃，在雪夜里一脹一縮，像顆遲跳的心臟。
那是一間孤廟。
墻皮剝落，露出里頭編竹的骨，門口懸一盞油紙燈，燈面畫著燭陰——白蛇盤燈，火舌成芯。
推門，火膛里只剩一塊紅炭，旁邊坐著個女人，戴舊氈帽，帽檐壓到眉，露出的下頜卻白得晃眼。
她抬頭，目光從我臉上滑到柳寒燈，再落到我懷里的藍火，輕聲道：“昆侖雪夜不留客，除非客人帶火。”
聲音溫軟，卻夾著冰碴，像雪水滑過刀背。
柳寒燈拱手：“借一宿，明早走?！?/p>
女人點頭，伸指撥火?；鹛爬铩芭尽钡乇鲆涣Ｐ亲?，落在她掌心，竟不熄，反化成一條小火蛇，順?biāo)缚p游走。
我瞳孔驟縮——那是燭陰御火術(shù)，只在圣女一脈相傳。
“你是……”
“我誰也不是?！迸私刈∥以掝^，把小火蛇按進一只粗陶壺。壺壁立刻透出幽藍紋，像冰裂。
“只賣燈油，一夜一錢命?！?/p>
柳寒燈掏出一枚銅鈕——人市換來的斬妖司舊徽，放在案上。
女人瞥一眼，唇角微彎：“夠了?！?/p>
她起身，燈影里露出左腿——自膝以下空蕩，褲管打結(jié)，走路卻無聲。
我心里一顫：她和爹一樣，用身體付過賬。
夜里，我蜷在火膛邊，藍火貼在胸口，燙得睡不沉。
迷蒙間，聽見女人和柳寒燈隔火低語。
“她娘還在冰井？”
“只剩一口氣?！?/p>
“那這孩子去昆侖，是去送命。”
“命早押在人市，不送也得送?！?/p>
我睜眼，女人正撥燈芯，火光在她臉上跳動，照出眉尾一道細白疤——像蛇鱗。
“你認識我娘？”我問。
女人沉默，半晌把燈遞給我：“帶著它，走到雪崩盡頭，你會看見自己。”
燈油不多，火苗卻穩(wěn)，像被藍火喂過。
我接過，燈柄纏一道褪色的紅繩，同娘留給我的那根，結(jié)法一模一樣。
女人轉(zhuǎn)身，背影溶進黑暗，像雪夜里最后一片影子。
天未亮，我們動身。
柳寒燈在門口停步，低聲道：“她曾是昆侖春燈最后一任守?zé)羧?，十年前失蹤，原來躲在這里賣命?！?/p>
我把燈舉高，火舌舔過雪片，發(fā)出輕微的“嘶”聲，像替我回應(yīng)。
風(fēng)更急了，燈焰卻一點不晃。
爹的火，娘的鱗，如今都在這盞小燈里，陪我走進更深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