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冬,我鳳冠霞帔嫁與劉備。>世人只道孫劉聯(lián)姻共討曹賊,
卻不知二哥與周瑜欲借我困殺夫君。>洞房夜我遞出錦囊:“此計若行,我必假戲真做。
”>兩年后東吳謊稱母親病重騙我歸家。>從此困居江東,聽聞劉備死訊那日,
我著婚服走向大江。>貼身珍藏的刀墜刺入胸口時,
我想起大哥孫策的話:“你當是我東吳的力將。”>血色漫開,染紅了當年劉備贈我的聘禮。
---冬風卷著江水的濕冷,直往骨頭縫里鉆。建安十四年的寒冬,
建業(yè)城卻因一場盛事而沸騰。孫氏郡主出閣,
嫁的是威名赫赫的左將軍、宜城亭侯、豫州牧劉備。紅綢鋪地,從宮門蜿蜒至江邊畫舫,
宛如一道灼熱的傷口,撕開了鉛灰色的天幕。百姓擁塞在道路兩旁,
喧囂聲浪幾乎要掀翻屋瓦。人人臉上都寫著興奮,口中談論著孫劉聯(lián)盟,共討逆賊曹操,
救民于水火的天大好事。畫舫之內(nèi),暖融如春,隔絕了外界的寒意與喧鬧。我端坐在銅鏡前,
鏡中人鳳冠霞帔,金線繡成的鸞鳳在紅錦上振翅欲飛,額前的流蘇垂珠隨著呼吸輕輕搖晃。
侍女阿月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支赤金點翠步搖插入我高綰的發(fā)髻,珠玉碰撞,
發(fā)出細碎的清響。鏡中的臉孔,濃妝覆蓋,陌生得緊,唯有一雙眼睛,
深潭般映著搖曳的紅燭?!翱ぶ鹘袢照婷?,天仙一般。
”阿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美?我扯了扯嘴角。這身沉重的華服,
這頂壓得人脖頸發(fā)酸的鳳冠,這滿室的暖香,不過是另一重更為精致的囚籠。
二哥孫權(quán)與周瑜都督在屏風后的密議,那低沉的、關(guān)乎荊州、關(guān)乎困殺、關(guān)乎我終身的話語,
如同冰冷的毒蛇,絲絲縷縷鉆進我的耳朵,比窗外的寒風更刺骨。他們欲借這場婚事,
將我化作捆縛猛虎的繩索,囚禁劉備,強奪荊州。我孫尚香,
竟成了這盤棋局中最關(guān)鍵也最可悲的一枚棄子?;秀遍g,銅鏡的光暈模糊了,
映出另一張英武飛揚的臉。大哥孫策。彼時他尚在,我不過十歲稚齡,總愛偷偷溜到演武場,
撿了衛(wèi)士遺落的木刀,笨拙地比劃。大哥巡視軍務歸來撞見,非但不似旁人般斥責女子無儀,
反而朗聲大笑,眼中盡是激賞。他大步上前,粗糙溫暖的大手揉了揉我的發(fā)頂:“好!
我孫家的女兒,就該有這般膽氣!阿香,日后必是我東吳一員力將!”那聲音,那豪情,
穿透了十年的光陰,此刻在滿耳的絲竹喜樂中炸響,針一般扎在心上。力將?大哥若在,
若能看到我今日披著這身待價而沽的紅妝,會作何想?
真想讓大哥看看啊……這身用我一生自由與尊嚴換來的“榮耀”。心口一陣滯悶的絞痛,
我猛地閉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點刺痛方能壓住翻涌的悲憤。
外間的喧嘩聲浪陡然拔高,鼓樂齊鳴,震耳欲聾。畫舫微微晃動,是迎親的船隊靠攏了。
“來了!劉皇叔的船來了!”艙外侍女的通報聲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我深吸一口氣,
再睜眼時,鏡中只剩一片冰冷的沉靜。阿月捧起沉重的赤金流蘇紅蓋頭,
那濃艷如血的紅遮蔽了眼前最后的光亮,也隔斷了過往那個縱馬揚鞭、意氣飛揚的孫尚香。
我被攙扶著起身,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布滿刀光劍影的“洞房”。每一步,
都踏在冰與火交織的刀刃上。艙門開啟,
凜冽的江風裹挾著震天的歡呼和更濃烈的酒氣、脂粉氣撲面而來。我垂眸,
視線透過蓋頭下方狹窄的縫隙,只看到一雙云紋錦靴沉穩(wěn)地停在我面前。
周遭的喧鬧瞬間被無形的屏障隔開,變得遙遠模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帶著窺探、算計與自以為是的祝福。“郡主。”一個低沉溫和的男聲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一只寬厚的手掌伸到我面前,指節(jié)分明,掌心有厚繭。
我略一遲疑,將手放入那只手中。他的手掌很熱,干燥而穩(wěn)定,輕輕握住我的指尖,
力道適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他引著我,在無數(shù)目光的注視下,穿過喧鬧的大廳,
走向船樓深處布置好的新房。身后是二哥孫權(quán)朗聲祝酒的聲音,是周瑜清越的笑語,
是滿堂賓客的恭維。每一步,我都感覺背脊繃緊,仿佛有無數(shù)冰冷的箭鏃瞄準著我。
新房的門在身后無聲合攏,隔絕了外面鼎沸的人聲,只余紅燭燃燒細微的噼啪聲。
我僵立在原地,蓋頭遮蔽下,只能看到腳下猩紅的地毯??諝饽郎?,沉甸甸地壓著。
過了許久,或許是片刻,那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近在咫尺:“郡主……一路勞頓,
可需歇息片刻?”他頓了頓,補充道,“此間并無旁人。”我猛地抬手,
自己一把掀開了那沉重的蓋頭。眼前驟然明亮,燭光刺得我瞇了瞇眼。站在我面前的男人,
身量頎長,身著同色吉服,面容清癯,眉宇間刻著風霜與憂患,一雙眼睛卻極亮,
溫和中透著洞悉世情的沉靜。這便是劉備劉玄德。與傳聞中那個哭哭啼啼的“劉皇叔”不同,
他身上有種經(jīng)歷過真正生死搏殺后的內(nèi)斂鋒芒。他眼中掠過一絲訝異,
隨即化為更深沉的平靜,看著我。四目相對。我盯著他,一字一句,
聲音冷得像江底的寒冰:“左將軍可知,這紅燭暖帳之外,是何等光景?”他目光微凝,
并未閃避:“江東畫舫,賓客盈門,共賀良緣。”“賓客?”我嗤笑一聲,向前逼近一步,
鳳冠的珠翠因動作激烈而搖晃碰撞,“是虎狼!是刀兵!
”我袖中滑出一方折疊得極小的素絹,帶著我掌心的微溫,猛地塞入他手中。“看看!
看看你的好盟友,我的好二哥,為你我備下的‘新婚賀禮’!”劉備的眉頭緩緩蹙起,
他沒有立刻去看那素絹,目光依舊鎖在我臉上,
那溫和中漸漸凝聚起審視的銳利:“郡主此言……”“看!”我厲聲打斷他,
指尖幾乎戳到那方素絹上。他終于垂下眼,展開那方小小的素絹。燭光下,
絹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清晰地勾勒出一個名為“美人計”的陷阱:如何借我羈縻他于江東,如何斷其歸路,
如何困其羽翼,如何以我為質(zhì),步步緊逼,最終強奪荊州!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冷的毒汁。
時間仿佛凝固。燭火在他眼中跳動,映出那紙上的毒計,
也映出他臉上瞬息萬變的復雜神色——驚怒、恍然、苦澀,最終沉淀為一種近乎可怕的平靜。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那里面已無半分懷疑,
只剩下沉甸甸的審視:“郡主將此機密示我,意欲何為?”“意欲何為?
”我迎著他審視的目光,不退反進,眼中燃起孤注一擲的火焰,“將軍是當世英雄,
若非如此,我孫尚香寧死不從!然此計若行,”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我必假戲真做!他孫權(quán)、周瑜欲將我作囚籠困你,我便真做這籠中猛虎之伴!
他欲奪你荊州,我便助你守之!他欲陷我于不義,我便行此不義于他看!將軍,你可敢信我?
”最后四字,如金石墜地,在寂靜的新房內(nèi)錚然回響。紅燭的光焰在我眼中跳躍,
仿佛隨時會噴薄而出。劉備的瞳孔猛地收縮,像是被我眼中那團不顧一切的烈焰灼傷。
他捏著那方素絹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薄薄的絲絹在他掌中無聲地扭曲變形。
他沉默著,那沉默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得紅燭的火焰都低伏下去。
時間在燭淚無聲的滴落中緩慢爬行。“郡主,”他終于開口,
聲音低沉得如同江底涌動的暗流,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此身飄零半生,
見慣人心鬼蜮。然……”他抬眼,目光如淬煉過的古劍,銳利而沉靜,穿透搖曳的光影,
直直刺入我眼底,“今日這紅燭之下,孫尚香三字,我劉玄德,信了?!辈皇恰翱ぶ鳌?,
是“孫尚香”。這簡單的三個字,像一道滾燙的烙印,猝不及防地烙在我冰封的心口。
一股酸澀的熱流猛地沖上鼻尖,眼前瞬間模糊。我飛快地扭過頭,望向窗外墨黑的江面,
那里面倒映著艙內(nèi)一片晃動的、破碎的紅光。喉頭哽咽,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是,
”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里揉進了鐵石般的凝重,“此計兇險萬分,你我此刻,已在虎口之中。
”他攤開手掌,那方記載著毒計的素絹已被他揉捏得不成樣子,“困我于此,斷我歸路,
乃第一步??ぶ骷纫褯Q意,可知這破局之棋,落子何方?”我深吸一口氣,
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轉(zhuǎn)回頭,眼中已只剩冰冷的鋒芒:“困獸猶斗,何況你我?
”我走近一步,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將軍明早,務必以拜會國太為名,親赴吳侯府邸。
此乃禮數(shù),二哥無法阻攔。國太素來疼我,亦敬重將軍仁德。只需在國太面前稍作停留,
言辭懇切,哀告思歸荊州之切,言明將士離散之危,更點出曹操若聞將軍久困江東,
必起兵復奪汝南之心!國太慈心,又關(guān)乎東吳安危,必不忍見將軍為難。
”劉備眼中精光一閃,微微頷首:“國太處,乃一線生機。然周瑜在側(cè),豈會坐視?
”“所以,將軍言辭務必懇切哀婉,動之以情,更要曉之以大義利害。國太若動容,
當眾應允,二哥礙于孝道名分,周瑜縱有千般毒計,一時也難公然違逆!”我語速更快,
腦中飛快推演,“此乃第一步,名為‘哀兵之計’,借國太慈威,暫解眼前繩索?!薄皶航??
”劉備敏銳地捕捉到關(guān)鍵。“不錯!”我目光灼灼,“繩索暫解,猛虎方能稍展筋骨。
然虎穴仍在,群狼環(huán)伺。將軍需立刻密遣心腹死士,持將軍信物,星夜渡江,趕赴荊州水寨!
命關(guān)云長、張翼德、趙子龍,盡起水陸精銳,以巡防江夏、接應將軍為名,
陳兵于我江東水域邊界!不需越界,只需旌旗蔽日,舟船列陣,做出威壓之勢!此乃第二步,
名為‘兵諫之形’!讓周瑜、我二哥投鼠忌器,不敢在明面上對將軍用強!
”劉備的呼吸似乎凝滯了一瞬,他深深地看著我,那目光中有震驚,
更有一種棋逢對手的銳利光芒在燃燒。他緩緩道:“兵陳邊界……此乃雙刃之劍,稍有不慎,
便是刀兵相見,聯(lián)盟頃刻瓦解。郡主……好膽魄!”“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我斬釘截鐵,毫無懼色,“他們以陰謀待我,我便以陽謀破之!將軍仁義之名布于四海,
此番舉動,天下人只會道是東吳背信,欲加害于你,你麾下將士為救主而陳兵,乃天經(jīng)地義!
我二哥與周瑜,最重虛名,斷不敢在天下人面前,坐實這背盟囚客、欺凌妹夫之惡名!此局,
他們不敢硬接!”燭火在我眼中跳躍,映出冰冷的決心。劉備沉默片刻,忽地展顏一笑,
那笑容沖淡了眉宇間的沉重,竟顯出幾分難得的豪邁:“好!郡主深諳人心,洞悉利害!
哀兵之計動其慈母之心,兵諫之形迫其投鼠忌器!內(nèi)外交攻,破此困局有望!”他抬手,
竟對我鄭重一揖,“備,謝郡主指點迷津,救我于危墻之下!”我側(cè)身避開他的禮,
心中那根繃緊的弦卻并未放松:“將軍莫急言謝。此二步,只為爭得喘息之機,
撕開一道生路縫隙。真正的殺招……”我頓了頓,目光如刀鋒般掃過緊閉的艙門,
聲音壓得更低,“在于將軍脫身之時!周瑜狡詐多疑,必會遣心腹大將,以‘護送’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