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馬銘遠平靜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被羞辱的憤怒或窘迫,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這種程度的敵意,在前世底層摸爬滾打的經(jīng)歷里,早已司空見慣。
“林女士,”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林薇的刻薄,“我是應(yīng)鄧小姐的邀約,來談歌曲合作的。不是來攀高枝的。” 他把“鄧小姐的邀約”幾個字咬得清晰有力。
林薇被他這份油鹽不進的平靜噎了一下,臉色更加難看:“你……”
“林姐?!?一個清亮的聲音從控制室里面?zhèn)鱽?,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鄧詩櫻走了出來。她今天穿得很簡單,一件寬松的灰色高領(lǐng)毛衣,牛仔褲,頭發(fā)隨意地扎了個馬尾,素面朝天,卻比昨晚盛裝時更添了幾分清麗和專注。她的目光越過林薇,直接落在馬銘遠身上,清澈的眼底帶著一絲歉意和探究。
“馬老師,請進?!?鄧詩櫻側(cè)身讓開通道,直接無視了林薇鐵青的臉色。
馬銘遠微微頷首,目不斜視地從林薇身邊走過,步入控制室??諝饫飶浡嘿F設(shè)備特有的、淡淡的金屬和電子元件氣味。
“譜子帶來了嗎?” 鄧詩櫻開門見山,眼神落在馬銘遠手中的文件夾上。
“帶來了?!?馬銘遠將文件夾遞過去。
鄧詩櫻接過,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打開。她修長的手指劃過譜紙上那工整的字跡,眼神專注而銳利,如同掃描儀般一行行掠過音符和歌詞。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動,手指在空氣中虛按,仿佛在無形的琴鍵上彈奏。
控制室里安靜得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鄧詩櫻極其輕微的哼鳴試音。林薇抱著手臂站在一旁,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像刀子一樣剜著馬銘遠,卻礙于鄧詩櫻的態(tài)度,不敢再出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鄧詩櫻的表情越來越專注,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眼神里閃爍著越來越明亮的光芒。當她看到副歌部分完整的歌詞——“全都是泡沫,只一剎的花火/你所有承諾,全部都太脆弱/而你的輪廓,怪我沒有看破/才如此難過……”——她的指尖在紙面上停頓了一下,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馬老師,” 她終于抬起頭,看向馬銘遠,眼神里有種找到知音般的震動,“這詞……寫得真好。把那種……瞬間絢爛后巨大的空洞感,寫透了?!?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音樂人特有的誠懇,“旋律也是。主歌的壓抑和蓄力,副歌的爆發(fā)和碎裂感,銜接得……非常獨特。”
“共鳴而已。” 馬銘遠謙遜地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復雜。這當然不是共鳴,這是掠奪。但他面上依舊維持著那份沉靜,“鄧小姐覺得合適就好?!?/p>
“合適?” 鄧詩櫻輕輕搖頭,嘴角勾起一個帶著點倔強的弧度,“不止是合適。它……很特別。我想試試。” 她說著,將譜子小心地放在調(diào)音臺上,轉(zhuǎn)身就走向錄音間的門。
“詩櫻!” 林薇終于忍不住了,“這歌還沒談版權(quán)!而且他……”
“版權(quán)林姐你負責談,按一線創(chuàng)作人的標準?!?鄧詩櫻頭也沒回,語氣干脆利落,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現(xiàn)在,只想唱它。”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走進了錄音間,關(guān)上了厚重的隔音門。
林薇被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恨恨地瞪了馬銘遠一眼,終究還是不敢違逆鄧詩櫻的決定,只能強壓著火氣,走到調(diào)音臺前,拿起譜子副本,冷硬地開口:“馬先生,開個價吧?!?/p>
馬銘遠報出了一個數(shù)字。不高不低,正好卡在業(yè)內(nèi)一線創(chuàng)作人偏上的水準,既顯示了自己的價值,又不會顯得貪婪而讓林薇有太多借口發(fā)難。
林薇眼皮跳了跳,顯然覺得這個價碼給一個“新人”太高了,但鄧詩櫻的話擺在那里,她只能咬著牙,拿出平板開始草擬電子合同,手指用力得幾乎要把屏幕戳穿。
就在這時,錄音間里,鄧詩櫻的聲音通過監(jiān)聽音箱傳了出來。沒有伴奏,只有清唱。
“陽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
就像被騙的我,是幸福的
追究什么對錯,你的謊言
基于你還愛我……”
干凈、空靈,帶著一種初醒般的迷惘。她的聲音控制力極強,將主歌那種壓抑在平靜下的暗涌精準地表達出來。
林薇準備合同的手頓住了,連她這個對音樂并不那么敏感的人,也被這清唱中蘊含的情緒抓住了心神,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隔音玻璃。
馬銘遠站在控制室中央,背對著林薇,目光緊緊鎖在錄音間里那個站在麥克風前、閉著雙眼、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無數(shù)個在出租屋、在酒吧后臺,戴著破舊耳機反復聆聽她歌聲的夜晚……此刻,她就在眼前,唱著他“寫”的歌。
一種巨大的、近乎虛幻的滿足感和一種深沉的負罪感交織在一起,在他心底翻騰。
錄音間里,鄧詩櫻的氣息開始變化,積蓄的力量在胸腔醞釀。
“美麗的泡沫,雖然一剎花火
你所有承諾,雖然都太脆弱
但愛像泡沫,如果能夠看破
有什么難過——”
來了!那標志性的、極具爆發(fā)力又充滿破碎感的高音!
如同冰層炸裂,銀瓶乍破!鄧詩櫻的聲音在這一刻迸發(fā)出驚人的能量和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質(zhì)問,直沖云霄!監(jiān)聽音箱忠實地傳遞著這份震撼靈魂的聲壓,連控制室里的空氣似乎都隨之震蕩!
林薇徹底忘了合同,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玻璃后面那個仿佛燃燒起來的歌手。
馬銘遠的心跳,在那一刻,與那高亢的旋律共振,幾乎要沖破胸膛!他放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就是這種感覺!前世讓他魂牽夢縈、奉若神明的力量!此刻,因他而來!
副歌結(jié)束,鄧詩櫻的聲音帶著余韻未消的顫抖,緩緩落下,如同泡沫破滅后散落的微光。
“為什么難過……”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錄音間里一片寂靜。鄧詩櫻緩緩睜開眼,胸口微微起伏,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卻燃燒著一種近乎亢奮的火焰。她隔著玻璃,目光灼灼地看向控制室里的馬銘遠,帶著一種棋逢對手般的激動和探尋。
“馬老師,” 她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帶著演唱后的微喘,卻異常明亮,“這歌……是為我寫的,對嗎?”
不是疑問,是篤定。
馬銘遠迎上她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平靜而意味深長的笑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它找到了最適合它的聲音?!?他的聲音透過控制臺的對講系統(tǒng),清晰地傳進錄音間。
鄧詩櫻微微一怔,隨即,臉上綻放出一個無比燦爛、帶著孩子般純粹喜悅的笑容。那笑容,晃得馬銘遠心頭一悸。
就在這時,控制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個戴著鴨舌帽、留著絡(luò)腮胡的錄音師探頭進來,臉上帶著專業(yè)的挑剔:“鄧小姐,剛才這段清唱能量太強了,峰值有點危險,需要重新調(diào)整一下話筒距離和防噴罩角度,另外母帶處理時高頻可能需要稍微壓一壓,不然……”
“不需要壓。” 馬銘遠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錄音師一愣,皺眉看向這個穿著寒酸、面生的年輕人:“你是誰?這里……”
“他是這首歌的作者,馬銘遠老師?!?鄧詩櫻的聲音從錄音間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維護。
錄音師噎了一下,但顯然沒把一個“寫歌的”放在眼里,依舊堅持自己的專業(yè)判斷:“鄧小姐,我是為作品質(zhì)量負責。剛才那個高音區(qū)的峰值,在后期母帶處理時如果不適當壓制,很容易在普通播放設(shè)備上產(chǎn)生刺耳的爆音,影響聽感。這是技術(shù)規(guī)范……”
“我知道什么是技術(shù)規(guī)范?!?馬銘遠打斷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前世在無數(shù)次失敗和打磨中積累起來的、對聲音近乎偏執(zhí)的理解,“但《泡沫》需要的就是那種近乎失控的、在碎裂邊緣的爆發(fā)感。壓了高頻,聲音是‘安全’了,但那份靈魂撕裂的痛感和脆弱感就沒了?!?他看向錄音師,眼神銳利,“‘泡沫’破滅的聲音,如果太‘規(guī)范’,它還真實嗎?”
錄音師被他一番話堵得啞口無言,臉色漲紅,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鄧詩櫻站在錄音間里,透過玻璃,看著控制室那個據(jù)理力爭、眼神里帶著對音樂近乎偏執(zhí)堅持的青年,心中的欣賞又添了幾分。她拿起麥克風:“聽馬老師的。按他說的來。我要的就是那種……在邊緣的感覺?!?/p>
錄音師無奈地聳聳肩,眼神復雜地看了馬銘遠一眼,不再說話。
接下來的錄制過程,鄧詩櫻完全沉浸其中。她與馬銘遠隔著玻璃,通過麥克風和對講系統(tǒng),就一個氣口的轉(zhuǎn)換、一個尾音的處理、甚至一個詞的重音,進行著細致入微的討論和調(diào)整。馬銘遠展現(xiàn)出的、遠超他年齡和“資歷”的精準樂感和對歌曲內(nèi)核的深刻理解,讓鄧詩櫻驚喜連連。那種在音樂上棋逢對手、思維碰撞的快感,是她很久未曾體驗過的。
林薇在一旁冷眼旁觀,看著鄧詩櫻眼中越來越亮的光芒,看著那個叫馬銘遠的男人三言兩語就切中要害,連資深錄音師都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心中的危機感和厭惡感越來越濃。她快速地在平板上敲完了合同,走到馬銘遠面前,冷著臉將屏幕遞過去:“馬先生,合同擬好了。按一線創(chuàng)作人的標準,買斷詞曲版權(quán)。你看一下,沒問題就簽電子簽名。”
馬銘遠掃了一眼合同條款,重點確認了詞曲作者署名權(quán)歸他所有,以及一筆足以讓他徹底擺脫眼前窘境的豐厚報酬。他沒有任何猶豫,干脆利落地在電子屏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合作愉快,林女士?!?他收回手,語氣平淡。
林薇冷哼一聲,看都沒看他,收起平板,仿佛碰了什么臟東西。
錄制一直持續(xù)到傍晚。當鄧詩櫻終于走出錄音間,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眼睛卻亮得驚人。她徑直走向馬銘遠,無視了一旁欲言又止的林薇。
“馬老師,” 她的聲音因為長時間演唱而有些沙啞,卻透著真誠的興奮,“謝謝你的歌。它……很痛快。”
“是鄧小姐唱得好?!?馬銘遠微微頷首。
“晚上公司有個慶功小宴,在‘云頂’,慶?!缎菈m之戀》登頂。” 鄧詩櫻看著他,發(fā)出邀請,“一起來吧?吳天宇也在?!?/p>
馬銘遠心念電轉(zhuǎn)。他知道這不僅僅是慶功宴,更是他正式踏入這個圈子的一個信號。他沒有理由拒絕?!昂??!?/p>
……
“云頂”餐廳的露臺包間,俯瞰著濱海市璀璨的夜景。晚風習習,帶著海水的微咸氣息。
包間里氣氛熱烈。星耀娛樂音樂總監(jiān)陳鋒紅光滿面,端著酒杯,正拍著吳天宇的肩膀,大聲說著“后生可畏”、“前途無量”之類的場面話。吳天宇穿著一身嶄新的名牌西裝,頭發(fā)精心打理過,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和興奮,被一群人簇擁著敬酒,儼然已是今晚的主角。
馬銘遠和鄧詩櫻一起出現(xiàn)時,包間里的喧鬧短暫地停滯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各種復雜的情緒:驚訝、探究、好奇,還有來自吳天宇方向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他臉上的得意笑容在看到鄧詩櫻身邊那個穿著舊西裝的身影時,明顯僵硬了一下。那個一周前還在快餐店把歌像處理尾貨一樣賤賣給他的“小馬”,此刻竟站在了鄧天后的身邊?
“詩櫻來了!” 陳鋒總監(jiān)最先反應(yīng)過來,笑著迎上來,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馬銘遠身上掃過,帶著審視,“這位就是寫出《星塵之戀》的馬銘遠老師吧?真是年輕有為?。】煺堖M!”
“陳總監(jiān)過獎?!?馬銘遠不卑不亢地回應(yīng)。
鄧詩櫻很自然地引著馬銘遠走到主桌,安排他坐在自己旁邊的位置。這個舉動,更是讓在場不少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林薇的臉色已經(jīng)黑得像鍋底,卻只能強顏歡笑地跟在一旁。
酒過三巡,氣氛重新熱烈起來。話題自然圍繞著《星塵之戀》的成功和吳天宇的爆紅。
“天宇這次真是運氣爆棚,遇到馬老師這首神曲!” 一個制作人模樣的男人舉杯恭維。
“是啊,這歌簡直是為天宇量身定做的!一炮而紅!” 另一個附和道。
吳天宇端著酒杯,享受著眾人的吹捧,目光卻時不時瞟向主位那邊。他看到鄧詩櫻正微微側(cè)頭,低聲和身邊的馬銘遠說著什么,臉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專注而放松的笑意。而那個馬銘遠,只是平靜地聽著,偶爾回應(yīng)幾句,姿態(tài)從容,仿佛他本就該坐在那個位置。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嫉恨,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吳天宇的心頭。憑什么?他才是今晚的功臣!是他唱紅了那首歌!那個馬銘遠,不過是個走了狗屎運的窮酸寫手!他憑什么坐在鄧詩櫻旁邊?憑什么得到她那樣的關(guān)注?
“馬老師,” 吳天宇忽然站起身,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端著酒杯繞過半張桌子,走到馬銘遠面前,聲音刻意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表演式的感激,“這杯酒,我必須單獨敬你!沒有你的《星塵之戀》,就沒有我吳天宇的今天!你是我的貴人!我干了,你隨意!” 他說著,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動作豪邁。
眾人的目光再次聚焦過來。
馬銘遠端起面前的水杯(他借口嗓子不適,一直以水代酒),平靜地站起身:“吳先生客氣了。歌找到了適合的歌手,是它的運氣?!?他輕輕抿了一口水,姿態(tài)疏離。
“馬老師太謙虛了!” 吳天宇放下空杯,借著幾分酒意,話鋒一轉(zhuǎn),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馬老師才華橫溢,不知道……最近還有沒有像《星塵之戀》這樣的大作?我們這些小歌手,可都眼巴巴等著沾光呢!”
這話看似恭維,實則暗藏機鋒。一方面試探馬銘遠的后續(xù)創(chuàng)作能力,另一方面,隱隱將他定位在“為他人做嫁衣”的創(chuàng)作者角色上。
鄧詩櫻微微蹙眉。
陳鋒總監(jiān)也放下了酒杯,饒有興致地看著馬銘遠,等待他的回答。
馬銘遠迎上吳天宇帶著酒意和試探的目光,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近乎沒有弧度的笑容。
“大作談不上?!?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只是……剛好又寫了一首,承蒙鄧小姐不棄,剛剛錄完了小樣?!?/p>
整個包間,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zhuǎn)向鄧詩櫻。
吳天宇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端著空酒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鄧詩櫻,又看看馬銘遠,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嫉妒和一種被愚弄的憤怒。
鄧詩櫻?!她親自唱了馬銘遠的新歌?!
鄧詩櫻在眾人聚焦的目光中,坦然地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一絲工作完成后的輕松:“嗯,剛錄完。一首……很不一樣的歌?!?她沒有說歌名,也沒有過多評價,但這簡單的承認,已然在眾人心中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陳鋒總監(jiān)眼中精光一閃,看向馬銘遠的眼神徹底變了,充滿了審視和濃厚的興趣。
吳天宇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臉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像個拼命表演卻最終發(fā)現(xiàn)小丑竟是我自己的傻瓜。他死死盯著馬銘遠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仿佛要將他的從容撕碎。
林薇猛地攥緊了手中的餐巾,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她看著鄧詩櫻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欣賞,看著陳鋒眼中對馬銘遠的重視,又看著吳天宇那幾乎要噴火的嫉妒眼神……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攫住了她。
這個叫馬銘遠的男人,絕不能留!他只會是個禍害!
露臺的晚風依舊輕柔,吹動著昂貴的餐布。璀璨的夜景在玻璃幕墻外無聲流淌。觥籌交錯的表象之下,暗流開始洶涌。馬銘遠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吳天宇方向那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嫉恨,以及林薇眼中冰冷刺骨的敵意。
他端起水杯,又輕輕抿了一口。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冰涼刺骨。
泡沫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漩渦。而他,已經(jīng)踏入了漩渦的中心。
“云頂”露臺包間的空氣,在鄧詩櫻那句輕描淡寫的“剛錄完”之后,仿佛被瞬間抽空凝固。璀璨的夜景在巨大的落地窗外無聲流淌,襯得包間內(nèi)眾人的表情如同定格的特寫鏡頭。
吳天宇臉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凈,端著空酒杯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輕微的顫抖沿著杯壁傳遞。他看著鄧詩櫻,又猛地轉(zhuǎn)向馬銘遠,那雙之前還盛滿得意和酒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震驚、羞怒,以及一種毒蛇般陰冷的嫉恨。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衣服示眾的小丑,所有的風光和吹捧在馬銘遠那平靜的一瞥和鄧詩櫻的坦然承認面前,都成了最辛辣的諷刺。
“呵…呵呵……” 吳天宇喉嚨里擠出幾聲干澀難聽的笑,眼神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馬銘遠臉上,“鄧小姐都親自唱了?那……那肯定是驚世之作!馬老師,恭喜?。∵@……一步登天!” 最后四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毫不掩飾的酸意和惡毒。
陳鋒總監(jiān)的眼神在馬銘遠和鄧詩櫻之間迅速打了個來回,精明的光芒一閃而逝。他臉上重新堆起職業(yè)化的熱情笑容,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好事!這是大好事?。≡姍涯芸瓷像R老師的新作,那絕對錯不了!看來我們星耀又要添一首金曲了!來來來,大家一起舉杯,預祝馬老師和詩櫻合作成功!也祝天宇乘勝追擊,再創(chuàng)佳績!”
場面話如同潤滑劑,勉強讓凝固的氣氛重新流動起來。眾人紛紛舉杯附和,只是投向馬銘遠的目光變得更加復雜難明。羨慕、嫉妒、審視、好奇……一個能連續(xù)寫出兩首爆款、并且能讓鄧詩櫻親自試唱的新人,無論穿著多么寒酸,都再也不能被輕視。
林薇的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她緊緊攥著手中的叉子,指節(jié)發(fā)白,指甲幾乎要嵌進金屬里。她看著鄧詩櫻臉上那抹尚未褪去的、對音樂純粹的興奮感,看著陳鋒對馬銘遠毫不掩飾的拉攏之意,再看著吳天宇那幾乎要失控的嫉恨……強烈的危機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
這個馬銘遠,絕不能再靠近詩櫻一步!他帶來的只有麻煩!
接下來的宴會,馬銘遠成了隱形的風暴中心。表面上,陳鋒和幾個高層輪番與他攀談,言語間極盡拉攏,許諾著優(yōu)厚的創(chuàng)作合約和“星耀最好的資源”。吳天宇則被一群人圍在另一邊,繼續(xù)吹捧著《星塵之戀》的成功,只是他臉上的笑容僵硬無比,眼神時不時陰鷙地掃過主桌方向。鄧詩櫻偶爾會插話幾句關(guān)于《泡沫》的錄制細節(jié),語氣帶著專業(yè)和興奮,對林薇頻頻使來的眼色視若無睹。
馬銘遠始終保持著那份疏離的平靜,對陳鋒的橄欖枝既不熱切也不冷淡,滴水不漏地應(yīng)對著。他的目光偶爾掠過被眾人簇擁、笑容勉強的吳天宇,心中冷笑。泡沫膨脹得越大,離破碎就越近。
……
三天后,鄧詩櫻工作室官方賬號發(fā)布了一條簡短卻石破天驚的預告:
【#鄧詩櫻新歌預告# 絢爛易逝,破碎永恒。全新單曲《泡沫》,詞曲:馬銘遠,即將于下周震撼上線![破碎氣泡概念海報.jpg]】
配圖是一張極具視覺沖擊力的海報:無數(shù)絢爛如彩虹的泡沫在光暈中升騰,卻在最璀璨的瞬間,核心處裂開一道深邃的黑色縫隙,仿佛下一秒就將徹底崩解。
預告一出,瞬間引爆全網(wǎng)!
“鄧詩櫻新歌?。?!”
“詞曲馬銘遠?是那個寫出《星塵之戀》的馬銘遠嗎?!”
“臥槽!強強聯(lián)合?!”
“這海報絕了!概念好強!期待!”
“《泡沫》?名字有點意思,跟《星塵之戀》風格差好大!”
“馬銘遠到底何方神圣?連續(xù)兩首都被大咖看上?”
“鄧天后親自唱他寫的歌!這新人要起飛了!”
熱搜榜瞬間被#鄧詩櫻泡沫#、#馬銘遠是誰#、#泡沫概念海報#等詞條霸占。馬銘遠那個只有零星幾個僵尸粉的微博賬號,粉絲數(shù)如同坐了火箭般瘋狂飆升。無數(shù)媒體、樂評人、音樂博主開始深挖這個橫空出世的“天才創(chuàng)作人”。
然而,就在這鋪天蓋地的期待和贊譽聲中,一股帶著濃烈酸腐氣息的暗流,開始在網(wǎng)絡(luò)的陰暗角落悄然涌動。
先是幾個粉絲量不小的音樂八卦營銷號,幾乎在同一時間,發(fā)出了角度刁鉆、語氣曖昧的“分析帖”:
【樂壇點金手?還是點金槍手?起底‘天才’馬銘遠的‘創(chuàng)作’之謎!】
【《星塵之戀》爆紅僅半月,《泡沫》光速出爐!馬銘遠的‘靈感’是永動機嗎?深度剖析其創(chuàng)作風格跨度之‘謎’!】
【從酒吧駐唱到鄧詩櫻御用?馬銘遠的‘逆襲’之路,是否過于‘順遂’?業(yè)內(nèi)人匿名爆料:疑有團隊操盤!】
這些帖子看似“客觀分析”,實則字里行間充滿了引導性的暗示:
“風格跨度極大,從《星塵之戀》的流行情歌到《泡沫》的另類搖滾,創(chuàng)作思路轉(zhuǎn)變之快,不符合新人成長規(guī)律…”
“創(chuàng)作速度匪夷所思,高產(chǎn)似‘音樂工廠’…”
“酒吧駐唱背景與展現(xiàn)出的‘深厚’音樂素養(yǎng)和精準市場嗅覺形成強烈反差…”
“是否背后有成熟團隊包裝運作,甚至…存在‘代筆’可能?”
緊接著,一些匿名的“業(yè)內(nèi)人士”開始在評論區(qū)“現(xiàn)身說法”:
“匿名爆個料:KTV聽過馬銘遠唱歌,音準都成問題,寫歌?呵呵。”
“我是某小公司制作助理,聽說他之前到處投稿被拒,突然就開竅了?懂的都懂?!?/p>
“他賣給吳天宇那首《星塵之戀》,據(jù)說只收了三千塊!這價格…要么是傻子,要么是急著套現(xiàn)的槍手!”
這些捕風捉影、充滿惡意的揣測,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某些群體壓抑的怒火和陰暗心理。
吳天宇的狂熱粉絲群最先炸鍋!
“原來是個騙子!難怪把歌賤賣給我們天宇!”
“肯定是抄的!不然怎么可能那么便宜!”
“槍手實錘了!心疼天宇哥哥,被這種小人利用了!”
“姐妹們!沖了他!保護我方天宇哥哥的原創(chuàng)名譽!”
“抵制馬銘遠!抵制《泡沫》!讓鄧天后看清他的真面目!”
這些被煽動起來的粉絲,如同蝗蟲過境,瘋狂涌向馬銘遠的微博、鄧詩櫻工作室官博、《泡沫》預告的評論區(qū),以及所有討論此事的話題下面。污言穢語、人身攻擊、惡意刷屏、制作丑化圖片……無所不用其極。他們將吳天宇包裝成“被剽竊才華的無辜受害者”,將馬銘遠釘在“抄襲槍手”的恥辱柱上,要求鄧詩櫻“擦亮眼睛”、“終止合作”。
風暴的中心,馬銘遠那間小小的出租屋,卻異常平靜。
他坐在窗邊那把新買的、勉強算得上舒適的電腦椅上,屏幕的光映著他沒什么表情的臉。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瀏覽著那些惡毒的評論和造謠的帖子,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
憤怒?有一點。但更多的是預料之中的冰冷和一種近乎殘酷的審視。吳天宇的狗急跳墻,林薇在背后推波助瀾的手筆,還有那些被輕易煽動、淪為他人武器的“粉絲”……這一切丑陋,都在他前世的底層生涯中看得太多。
他點開一個被瘋狂轉(zhuǎn)發(fā)的、自稱是“專業(yè)樂評人”的長文分析貼。帖子里煞有介事地將《星塵之戀》的某幾個和弦走向,與國外某個極其冷門的地下樂隊三年前一首從未正式發(fā)行過的demo片段進行了“對比”,并言之鑿鑿地指出“高度相似”,暗示抄襲。
馬銘遠看著那所謂的“對比譜例”,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首冷門demo,前世他偶然聽過,確實有幾分形似,但神韻天差地別。吳天宇和林薇為了坐實他的“罪名”,還真是煞費苦心,連這種犄角旮旯的“證據(jù)”都挖出來了。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動著“鄧詩櫻”的名字。
馬銘遠眼神微動,深吸一口氣,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沒有立刻傳來聲音,只有細微的電流聲和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鄧小姐?” 馬銘遠主動開口,聲音平穩(wěn)。
“……網(wǎng)上的東西,你看到了嗎?” 鄧詩櫻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壓抑的憤怒和一種……不易察覺的緊繃。她不是來質(zhì)問,更像是在確認一個糟糕的事實。
“嗯,看到了。跳梁小丑,不用理會?!?馬銘遠的聲音聽不出波瀾。
“不用理會?” 鄧詩櫻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那份壓抑的憤怒沖破了表面,“他們是在污蔑!是在誹謗!是在用最骯臟的手段攻擊你的作品和人品!” 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因激動而產(chǎn)生的微顫,“那首《泡沫》……每一個音符,每一句詞,它里面的力量,那種在破碎邊緣的掙扎感……怎么可能是抄來的?!他們懂什么?!”
馬銘遠握著手機,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為他而起的憤怒和維護,心底深處某個冰冷堅硬的角落,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一種陌生的、帶著酸澀暖意的情緒悄然滋生。
“謝謝?!?他低聲說,這兩個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真誠。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鄧詩櫻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靜和堅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馬老師,工作室的聲明很快就會發(fā)布。對于這種惡意中傷和誹謗,我們絕不姑息!法務(wù)已經(jīng)在收集證據(jù)。你……安心準備后面的工作,不要被這些雜音影響?!?/p>
“好?!?馬銘遠應(yīng)道。
“還有,” 鄧詩櫻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再開口時,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馬銘遠,我相信我的耳朵,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斷?!杜菽返撵`魂,獨一無二。它只可能誕生于真正理解它的人筆下?!?她沒有說“我相信你”,但這句話,比任何直接的信任宣言都更有力量。
電話掛斷。
馬銘遠久久地握著手機,屏幕的光早已暗了下去。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喧囂被隔絕在玻璃之外。出租屋里一片寂靜。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被霓虹染成彩色的街道。鄧詩櫻那句“《泡沫》的靈魂,獨一無二”,如同帶著溫度的烙印,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里。負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無聲地漫上心岸。獨一無二的靈魂?那本就該是她的。
就在這時,破舊的房門突然被粗暴地敲響!
“砰砰砰!砰砰砰!” 力道之大,震得門框都在呻吟。
馬銘遠眼神一凜,瞬間從情緒中抽離,警惕地看向門口。
“開門!警察!馬銘遠是吧?開門配合調(diào)查!” 一個粗獷嚴厲的聲音穿透薄薄的門板。
警察?
馬銘遠眉頭緊鎖。吳天宇和林薇的動作,比他預想的還要快,還要狠!竟然直接動用了報警這一招?抄襲糾紛通常屬于民事范疇,報警?這分明是故意要把事情鬧大,利用公權(quán)力施壓,徹底搞臭他的名聲!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冷怒,走到門邊,沒有立刻開門,沉聲問道:“什么事?”
“有人報警,指控你涉嫌音樂作品抄襲侵權(quán)!跟我們走一趟,接受調(diào)查!” 門外的聲音不容置疑。
輿論的污水才剛剛潑下,警方的調(diào)查緊隨而至。這雙管齊下的組合拳,目的只有一個——在他和《泡沫》正式起飛之前,將他徹底按死在泥潭里!
馬銘遠緩緩拉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表情嚴肅?;璋档臉堑罒艄庀拢渲幸粋€年紀稍長的警官,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他這間簡陋到極點的出租屋,最后定格在他臉上。
“馬銘遠?” 警官出示了證件,“跟我們回局里一趟,配合調(diào)查一起涉嫌音樂作品侵權(quán)的報案?!?/p>
馬銘遠的目光越過警察的肩膀,瞥向昏暗樓道更遠處的陰影。那里似乎有鏡頭的反光一閃而逝。
狗仔?
他心底的冷笑幾乎要溢出嘴角。好一場精心策劃的“歡迎儀式”!輿論發(fā)酵,警方傳喚,狗仔蹲守……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緊逼。這是要將他“抄襲犯”的罪名,在《泡沫》發(fā)布前,就釘死在公眾視野里。
“好。” 馬銘遠平靜地吐出這個字,臉上沒有任何驚慌失措,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寒。他隨手抓起椅背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從容地穿上。
“走吧?!?他率先走出房門,挺直的脊背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把即將出鞘的、淬了寒冰的利刃。
風暴,已將他徹底卷入中心。而風暴眼,就在前方那閃爍著冰冷藍光的警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