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肌膚感知的寒冷,而是一種從骨髓深處滲出的、帶著粘膩潮濕的陰冷,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蟲在血脈里蠕動。廢棄的社區(qū)活動中心,這棟在舊城區(qū)改造中被遺忘的方形水泥盒子,此刻成了他們暫時的、也是絕望的避難所。破碎的窗戶被臟污的硬紙板和破爛衣物勉強堵住,但縫隙里依舊鉆入嗚咽般的風(fēng)聲,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陳舊鐵銹混合著地下淤泥土腥氣的怪味。
徐野靠坐在一面布滿涂鴉和裂痕的墻壁下。右肩連同鎖骨區(qū)域的骨化面積又擴大了一圈,慘白的骨質(zhì)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死寂的釉光,像一件強行嵌進血肉的冰冷鎧甲。每一次稍重的呼吸,胸腔里都傳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他攤開那本滾燙的血筆記,空白頁上,那幅倒懸人形的簡筆畫顏色似乎更深了些,扭曲的肢體輪廓邊緣,滲出幾縷若有若無的暗紅濕痕,像未干的血淚。
清目蜷縮在離他不遠的角落,一件從廢墟里翻出的破舊毯子裹著她單薄的身體。視覺的永久剝奪讓她對外界的感知變得更加破碎而敏銳。她側(cè)著頭,失焦的瞳孔朝向虛空,耳朵捕捉著每一絲聲響——胖虎粗重混亂的喘息,徐野翻動書頁時骨節(jié)發(fā)出的微響,風(fēng)穿過縫隙時詭異的變調(diào),還有…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指甲刮擦粗糙水泥地面的“沙…沙…”聲,時斷時續(xù),仿佛來自腳下,又仿佛來自四面八方的墻壁深處。這聲音讓她裸露的皮膚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
胖虎癱坐在一堆廢棄的體操軟墊上,昂貴的衣服早已成了破布條,沾滿污泥、暗紅的可疑污漬以及他自己的嘔吐物。他雙手死死抱著頭,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嘴里語無倫次地念叨:“沒了…書沒了…都怪我…都怪我瞎顯擺…蘇晚…那鞋…那眼睛…金子的…熔化了…熔化了…”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恐地掃視著黑暗的角落,瞳孔渙散?!罢l?!誰在看我?!”他對著空無一物的墻角嘶吼,口水順著嘴角流下。
“胖虎?!毙煲暗穆曇羲粏〉统粒裆凹埬Σ?。他合上血筆記,那灼人的溫度暫時被隔絕?!袄潇o點?!?/p>
“冷靜?你讓我怎么冷靜?!”胖虎猛地跳起來,神經(jīng)質(zhì)地揮舞著手臂,指向徐野的骨臂,指向清目失明的雙眼,最后指向自己破爛的衣服和空癟的背包,“看看我們!看看!我們他媽還是人嗎?!我們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鬼!下一個…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那個倒過來的…畫上的那個…它來了!它肯定跟著我們出來了!”他的聲音因極度恐懼而尖銳變調(diào),在空曠的活動中心里激起嗡嗡的回響。
“倒過來的?”清目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失明的臉轉(zhuǎn)向胖虎的方向,“什么倒過來的?胖虎,你…知道什么?”
胖虎像被掐住了脖子,揮舞的手臂僵在半空。他臉上的狂亂凝固了幾秒,隨即被一種更深的、混雜著絕望和某種古老恐懼的神情取代。他雙腿一軟,重新癱倒在軟墊上,身體蜷縮起來,雙手再次抱住頭,只是這次,他發(fā)出了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是…是那個傳說…”他的聲音悶在臂彎里,帶著劇烈的顫抖,“我爺爺…我爺爺?shù)臓敔斈菚骸驮谶@片老城區(qū)…流傳的…最邪門的東西…”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活動中心那布滿灰塵污垢的水磨石地面,仿佛能看穿它,看到地底深處某個無法言說的恐怖存在。
“它不是普通的鬼…它…它是‘倒吊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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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吊爺…”胖虎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源自血脈的恐懼顫音,在空曠死寂的活動中心里彌漫開來。窗縫外嗚咽的風(fēng)聲似乎也識趣地變小了,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沒人知道它是怎么來的。老輩人說,它可能是個上吊沒死成、魂兒卻卡在陰陽縫里的橫死鬼,怨氣沖天,把整個天地都恨顛倒了…也有人說,是早年間這片亂葬崗下埋了個被活埋的、姿勢就是頭朝下腳朝上的瘋子,臨死前發(fā)了滔天的毒咒…”胖虎的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滾動,吞咽著根本不存在的口水,眼睛死死盯著地面,仿佛那骯臟的水磨石隨時會裂開,伸出一只倒懸的手。
“它…它不在地上走?!迸只⒌穆曇魤旱脴O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秘,“它在上面。”他用一根顫抖的手指,指了指布滿蛛網(wǎng)和灰塵、漆皮剝落的天花板。
“它走路沒聲音…不對,有聲音!”他神經(jīng)質(zhì)地糾正自己,“是‘嗒…嗒…’的聲音,像…像濕漉漉的腳板,踩在…踩在咱們頭頂?shù)奶旎ò迳?!但咱們聽到的,卻是從…從腳底下傳來的!”他的手指猛地戳向地面,“你明明感覺聲音在你地板下面響,可你一低頭看,啥也沒有!等你一抬頭…”胖虎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怖,“它那張倒著的、青灰青灰的死人臉!可能就隔著層薄薄的樓板!眼珠子是白的,沒有黑仁兒,就那么…就那么‘看’著你!它的嘴是咧開的,像是在笑,可那笑也是倒著的,嘴角往下耷拉,比哭還嚇人一萬倍!”
清目裹緊了毯子,身體不易察覺地縮了縮。失去視覺后,聽覺和想象被無限放大,胖虎的描述在她黑暗的世界里勾勒出無比清晰的恐怖畫面——一張緊貼著天花板、倒懸的灰敗面孔,沒有瞳孔的白色眼球穿透樓板“注視”著自己,那詭異的、倒置的獰笑…
徐野沉默著,左手骨化的五指無意識地收緊,指骨摩擦發(fā)出細微的“喀啦”聲。血筆記在他懷里散發(fā)著持續(xù)的低熱,像一顆不安的心臟。
“這還不是最邪門的…”胖虎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帶著哭腔,“‘倒吊爺’待過的地方…所有東西…所有東西都會…顛倒!”他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仿佛這個空曠的活動中心下一秒就會天翻地覆。
“水…你杯子里的水,它不往下流,它往上飄!像是有根看不見的繩子吊著!你扔個東西,它不落地,它…它往天花板上飛!你走路,走著走著,突然就覺得腳底下不是地了,是…是頭頂?shù)奶欤≌麄€人要往下掉…不!是往‘上’掉!掉到那倒吊著的鬼臉上去!”胖虎雙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軟墊,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似乎害怕自己真的會飄起來,“最…最可怕的是鏡子…還有影子…”
他猛地吸了一口涼氣,像是被自己的話嚇到了。
“鏡子…不能照!絕對不能照!”他嘶聲警告,眼睛瞪得溜圓,“你要是看到鏡子里自己的影子…是倒著的!頭朝下,腳朝上…那就完了!那就說明…‘倒吊爺’…它就在你身后!正貼著你!它的手…它那冰涼僵硬、指頭可能都爛掉的手…可能已經(jīng)…已經(jīng)搭在你脖子上了!”胖虎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后頸,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好像真有什么冰冷的東西碰到了他。
“還有影子…”他的聲音低得幾乎成了氣音,充滿了絕望,“在它附近…你…你的影子…會自己動!不是風(fēng)吹的那種動…是…是模仿它!你站著,你的影子可能就…就自己慢慢…慢慢地…倒立起來!頭朝下,腳朝上…跟你本人…完全反著來!”胖虎的牙齒咯咯作響,“等你看到自己影子倒立了…那就…那就來不及跑了…它…它就要來抓替身了…要把你也變成…變成倒吊著的玩意兒…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一個字落下,活動中心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風(fēng)聲不知何時徹底停了,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清目屏住了呼吸,黑暗中,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還有…那指甲刮擦水泥地的“沙…沙…”聲,似乎比剛才更清晰、更近了,仿佛就在這間屋子的地板下,或者…頭頂?shù)奶旎ò鍔A層里?
徐野緩緩抬起頭,慘白的骨化臉龐在昏暗光線下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幽深得像兩口寒潭,死死盯住了活動中心那扇通往內(nèi)部走廊、虛掩著的、油漆斑駁的厚重木門。
門縫下的陰影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小片不規(guī)則的水漬。那水漬的顏色…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渾濁的暗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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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胖虎帶著哭腔的講述余音仿佛還在空曠的水泥空間里嗡嗡作響,但更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已經(jīng)沉甸甸地壓了下來。窗縫外一絲風(fēng)也沒有了,連之前那微弱的嗚咽聲都徹底消失??諝獠辉倭鲃?,彌漫著灰塵、霉味和胖虎身上散發(fā)的恐懼汗臭,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凝固般的氛圍。
清目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透支后虛弱的神經(jīng)。胖虎描述的“倒吊爺”形象和那詭異的“嗒…嗒…”聲,如同附骨之蛆,在她失明后格外敏銳的感知里扎根、蔓延。她下意識地將身體更緊地蜷縮進破毯子,冰冷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一點微不足道的痛楚來對抗那無孔不入的想象帶來的恐懼。那“沙…沙…”的刮擦聲,又來了!這一次,似乎…似乎就在她背靠著的這面墻壁后面?隔著一層薄薄的水泥和磚塊,有什么東西正用僵硬的手指,緩慢地、持續(xù)地刮撓著…
“水…水漬…”胖虎牙齒打顫的聲音打破了凝固的寂靜,他癱在軟墊上,手指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指向那扇虛掩的厚重木門。門縫下,那片渾濁的暗黃水漬,在昏暗光線下像一塊潰爛的瘡疤,異常刺眼?!皠偛拧瓌偛胚€沒有的…它…它來了…”
徐野沒有回應(yīng)。他早已看到了那灘水漬。骨化的左臂傳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冰寒,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在骨髓腔里攪動,與他懷中血筆記持續(xù)散發(fā)的灼熱形成一種撕裂般的痛苦。他幽深的目光死死鎖住那扇門,慘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翻滾著風(fēng)暴般的警惕。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將身體的重心壓在還能自由活動的右半身,骨化的左手五指張開,又緩緩收攏,慘白的指骨在昏暗光線中劃過幾道冰冷的弧線,最終虛握成爪狀,懸在身前地面幾寸之上,像一個隨時準(zhǔn)備撕裂什么的猛獸利爪。無聲的戒備如同實質(zhì)的寒流,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清目…”徐野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磨出來的,“符…還有嗎?”
清目摸索著伸向腰間那個特制的、防水防污的符袋。指尖傳來的觸感讓她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透明——袋子比之前癟了很多。她小心翼翼地探入兩根手指,指尖傳來的符紙?zhí)赜械拇植谫|(zhì)感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略微一松,但數(shù)量…太少了。她摸索著,憑著細微的厚度和邊緣裁剪的不同,勉強分辨出兩張“破煞符”、一張殘破的“靜心符”,還有一張…她指尖停頓了一下,呼吸微窒——是那張最深處的、邊緣用金粉勾勒著復(fù)雜云紋的“玄光護身符”,也是她目前所能驅(qū)動的最強防御符咒,代價難以估量。她無聲地點了點頭,失焦的瞳孔依舊朝著徐野的方向:“還有…四張?!狻苍??!?/p>
“留著‘玄光’?!毙煲暗穆曇魶]有任何波瀾,目光依舊鎖死木門,“聽我?!?/p>
“嗒…”
一聲極其輕微、短促的異響,如同水滴落在厚實的棉布上,又像是…某種粘稠液體從高處滴落的聲響。聲音的來源,正是那扇虛掩的木門上方!
清目和胖虎的身體同時一僵。
胖虎猛地捂住嘴,將一聲幾乎沖口而出的尖叫死死堵在喉嚨里,只剩下壓抑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抽氣聲,眼球因恐懼而暴凸,死死盯著門楣上方那片被陰影籠罩的黑暗區(qū)域。
徐野的瞳孔驟然收縮!那灘門縫下的暗黃水漬邊緣,無聲地擴大了一圈,顏色似乎也更深沉粘稠了幾分。
“嗒…”
又是一聲。更清晰了。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粘滯感。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氣味,悄然在凝滯的空氣中彌散開來。那味道…像是深埋地下多年的棺木朽爛后滲出的尸水,混合著淤泥的腥臭和一種陳年鐵銹般的金屬氣息,冰冷、腐朽、令人作嘔。
“嗬…嗬…”胖虎的喉嚨里發(fā)出瀕死般的嗬嗬聲,身體抖得身下的軟墊都跟著發(fā)出窸窣的摩擦聲。他絕望地看向徐野,眼中充滿了哀求。
徐野依舊紋絲不動,像一尊由白骨和鋼鐵澆筑的雕像。只有懸在身前地面的那只骨爪,五指微微向內(nèi)收攏了一分,慘白的骨節(jié)繃緊,指尖下方幾寸處的空氣,似乎都隨之產(chǎn)生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水波般的扭曲漣漪。
“沙…沙…”
那指甲刮擦墻壁的聲音,陡然變得急促而清晰!這一次,無比明確地來自——天花板!就在他們頭頂正上方!
清目失明的雙眼猛地“睜大”,盡管什么也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粘稠、充滿惡意的“視線”,穿透了厚厚的水泥樓板,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兜頭澆下!那是一種被完全顛倒的、非人的“注視”,讓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間逆流,心臟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在上面!它在上面!”清目失聲尖叫,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變調(diào),打破了死寂。她猛地抬起手,指尖夾著一張符紙,幽藍的火焰瞬間燃起,映亮了她慘白如紙、因透支而瞬間失去更多血色的臉。“離火破煞!敕!”她憑著對那股惡意來源的感知,毫不猶豫地將燃燒的符紙狠狠拍向頭頂虛空!
“轟!”
幽藍的火焰并非爆燃,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猛地竄向上方,狠狠撞在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的天花板上。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聲沉悶的撞擊和火焰灼燒污垢發(fā)出的“嗤嗤”聲。藍光一閃即逝,照亮了天花板上一個模糊的、水漬浸染般的暗黃輪廓,那輪廓的邊緣…似乎有幾道細微的、如同被煙熏火燎過的焦黑痕跡?
“呃啊——!”
一聲非人的、充滿了痛苦與怨毒的尖嘯,并非從天花板傳來,而是詭異地、如同立體環(huán)繞音效般,同時從他們腳下、身后、頭頂?shù)乃拿姘朔秸?!那聲音尖銳得能刺穿耳膜,帶著一種空間被強行撕裂的怪異質(zhì)感,無數(shù)道重疊的回音在空曠的活動中心里瘋狂震蕩、碰撞!
“門!”徐野的暴喝如同驚雷,壓過了那恐怖的尖嘯。他眼中厲芒爆閃,懸在身前的骨爪猛地向下一按!目標(biāo)并非頭頂,而是——那扇虛掩的木門!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朽木被巨力強行折斷的脆響!
那扇厚重的、油漆斑駁的木門,連同它周圍半米見方的水泥門框,如同被一只無形的、來自異維度的巨手狠狠攥住、扭動!空間在那一瞬間發(fā)生了令人眩暈的錯位和折疊!門板連同墻體碎片沒有向外或向內(nèi)崩飛,而是詭異地、如同被投入漩渦的碎紙片,在令人眼花繚亂的視覺殘留中,硬生生地被“翻轉(zhuǎn)”了九十度!原本垂直于地面的門板,此刻竟變成了水平狀態(tài),如同一個被強行掀開的、通往地下的活板門!
門板翻轉(zhuǎn)的瞬間,露出了后面幽深黑暗的走廊。同時,也暴露了門楣上方,那個“東西”!
它如同一個巨大的、被強行倒釘在門框上方的破敗人偶。身上的衣服是某種早已朽爛成條縷的暗色布片,沾滿了粘稠的暗黃污漬,緊貼在干癟的肢體上。它的身體姿勢呈現(xiàn)出一種完全違背人體結(jié)構(gòu)的倒懸——頭顱朝下,脖頸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幾乎將那張青灰色的死人臉貼到了自己的后背上!凌亂打結(jié)、沾滿污穢的枯槁長發(fā)垂落下來,發(fā)梢正滴落著渾濁的暗黃液體,“嗒…嗒…”地落在下方翻轉(zhuǎn)后變成“地面”的門板上。
那張臉!清目雖然看不見,但胖虎看得清清楚楚,只一眼,就讓他魂飛魄散!整張臉是倒置的!本該是額頭的位置是下巴,本該是下巴的地方是額頭!一雙沒有瞳孔、只有渾濁眼白的眼睛,占據(jù)了原本是嘴巴的位置,此刻正“倒視”著他們!而本該是鼻子的地方,裂開一道歪斜的、如同被粗糙縫合過的口子,露出里面黑黃的牙齒和不斷滴落粘液的暗紅口腔!沒有嘴唇,只有翻卷的、腐爛的皮肉邊緣!那是一種超越了任何語言描述的、純粹由扭曲和怨毒構(gòu)成的恐怖面容!
“嗬…嗬…”倒吊的怪物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嘶氣聲,倒置的“嘴”(鼻子的位置)大大咧開,露出一個倒著的、充滿了無盡惡意的獰笑!那雙渾濁的白眼珠猛地轉(zhuǎn)動,鎖定了下方因符咒反噬而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清目!
它粘附著天花板(現(xiàn)在對他們來說是“墻”)的身體猛地一弓,如同蓄勢待發(fā)的巨大壁虎,干癟的、指節(jié)扭曲變形、指甲漆黑尖利的手爪深深摳進水泥墻體!它要撲下來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給我…下來!”徐野的怒吼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痛苦!他懸空下壓的骨爪猛地向上一抬,同時狠狠向側(cè)面一撕!這個動作牽動了他全身的骨化區(qū)域,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喉頭涌上一股腥甜。
隨著他骨爪的撕裂動作,那怪物周周的空間——那片剛剛被強行翻轉(zhuǎn)了門框的區(qū)域——再次發(fā)生了恐怖的畸變!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空間漣漪瘋狂震蕩、疊加!重力仿佛在那一小塊區(qū)域徹底失效!那倒吊著的怪物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的尖嘯,它摳進水泥墻體的手爪竟硬生生被一股無形的、混亂的空間力量“拔”了出來!它那扭曲倒懸的身體,在空間漣漪的劇烈震蕩中,如同一個被頑童隨手丟棄的破爛玩偶,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甩飛出去!
方向…是那扇被翻轉(zhuǎn)成水平、如同陷阱入口般的“門洞”!
“砰??!”
一聲沉重的悶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清晰“咔嚓”聲。那扭曲的倒吊之軀,狠狠地砸進了門洞后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走廊深處,發(fā)出一連串翻滾碰撞的雜亂聲響,最終被濃稠的黑暗徹底吞沒,只留下那充滿了極致怨毒和不甘的尖嘯余音,在死寂的空間里久久回蕩。
翻轉(zhuǎn)成水平的門板失去了支撐的力量,“轟隆”一聲巨響,重重地砸落下來,嚴(yán)絲合縫地蓋住了那個幽深的洞口,激起漫天嗆人的灰塵。
活動中心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三人粗重混亂的喘息聲,以及徐野壓抑不住的、從喉嚨深處涌出的、帶著血腥味的咳嗽。
清目脫力般癱軟在地,指尖殘留的符咒灰燼簌簌落下。她大口喘息著,失明的世界一片漆黑,但剛才那股冰冷粘稠的注視感和空間被強行撕扯扭曲的恐怖波動,讓她如同剛從冰水里撈出來,渾身冰冷濕透。
胖虎癱在軟墊上,褲襠處一片濕熱,濃重的臊臭味彌漫開來。他雙眼翻白,口吐白沫,徹底嚇暈了過去。
徐野單膝跪地,右手死死捂住嘴,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絲。骨化的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cè),慘白的骨質(zhì)表面,幾道細密的、如同瓷器被撞擊后的黑色裂紋,正無聲地蔓延。懷中血筆記的灼燙感并未消退,反而像燒紅的烙鐵,緊貼著他的胸膛。他強忍著劇痛和眩暈,冰冷的目光掃過那扇蓋住“門洞”的厚重門板,掃過地上那灘顏色變得更加深暗粘稠的污黃水漬,最后落在自己那只布滿裂紋的骨爪上。
危機暫時解除,但代價巨大。那被強行打入未知黑暗的怨毒之物…絕不會善罷甘休。而血筆記那滾燙的溫度,和骨臂上新增的裂紋,都在無聲地警告:守門人的力量,每一次使用,都在將他更快地拖向非人的深淵。
窗縫外,嗚咽的風(fēng)聲不知何時又響了起來,帶著一種更深的、仿佛無數(shù)倒懸之物在竊竊私語的陰冷。夜,還很長。倒懸之淵的凝視,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