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停歇后的死寂比暴雨更令人窒息。徐野的耳朵里還殘留著液體蠕動的幻聽，胖虎的符咒傘面破了個大洞，邊緣滴落著粘稠的暗紅。清目臉色蒼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枚新的空白符紙——上次失去味覺的代價，像幽靈盤踞在舌尖。他們身后，僅存的三個幸存者抖得如同風中秋葉，剛剛眼鏡男被影噬蟲鉆進眼眶、膽小妹被墻體吞噬、壯漢攔腰斷裂的血腥畫面，還在視網(wǎng)膜上灼燒。
“這鬼地方……”胖虎喘著粗氣，用那把破傘捅開眼前銹跡斑斑的金屬卷簾門，“胖爺我祖?zhèn)鞯摹×鬃o身傘’都扛不住，邪門到家了！”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混合著塵埃和腐木的冰冷霉味撲面而來。門內(nèi)是無邊的黑暗，手電光柱掃進去，只照亮漂浮的灰塵，像一場細雪。
“商場？”清目低語，聲音干澀。手電光柱劃過，隱約可見傾覆的貨架如同巨獸骸骨，塑料模特肢體扭曲地散落一地，空洞的眼窩反射著微弱的光。
“對！就這兒！暫時安全！”胖虎挺起胸膛，努力找回之前吹噓時的氣魄，從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羅盤。青銅盤面刻滿蝌蚪般的符文，中央的磁針卻在瘋狂旋轉(zhuǎn)，快得幾乎看不清?！扒埔姏]？咱家祖?zhèn)鞯摹ㄉ繁P’！指針不亂轉(zhuǎn)的地方，就是干凈地兒！”他拍著胸脯，目光卻心虛地瞟著那根失控的指針。僅存的三人——一個頭發(fā)染成枯草黃的年輕女人（莉莉），一個穿著不合身西裝的中年男人（老王），還有一個抱著膝蓋縮在角落的少年（小豆）——目光齊刷刷投向胖虎手中的羅盤，像抓住最后的浮木。
徐野沒理會胖虎的表演。他靠著冰冷的門框滑坐在地，背對著眾人，攤開了左手。掌心那本由無數(shù)細小血管脈絡勾勒出的“血筆記”再次浮現(xiàn)，燙得像烙鐵。他咬緊牙關，忍受著皮膚下字跡游走帶來的灼痛，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血色的字跡在脈絡中艱難地扭動、重組，像瀕死的蟲子：
＞**……紅舞鞋……誘餌……不要看……不要聽……舞至……骨碎……**
字跡下方，潦草地勾勒出一只高跟鞋的輪廓，鞋跟尖銳如刀，鞋面是濃郁得化不開的、仿佛正在滴落的血紅。
“誘餌……”徐野無聲地咀嚼著這個詞，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他猛地回頭，手電光柱下意識地掃向商場深處那片濃稠的黑暗。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滋啦——嗡——！”
一陣尖銳刺耳、如同指甲刮過玻璃的電流噪音毫無預兆地撕裂了死寂！緊接著，商場穹頂高處，一盞巨大的、早已蒙塵的水晶吊燈猛地爆發(fā)出刺目的紅光！猩紅的光柱如同舞臺追光，瞬間刺破黑暗，精準地打在商場中央一個孤零零的圓形展示臺上。
臺上空無一物，只有厚厚的積塵。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胖虎的羅盤“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指針依舊瘋轉(zhuǎn)。刺耳噪音持續(xù)著，像無數(shù)怨靈在耳膜上尖叫。清目臉色驟變，手指閃電般夾住一張符紙，符紙邊緣瞬間泛起焦痕。
“操！什么玩意兒！”胖虎捂住耳朵，破口大罵。
下一秒，噪音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降臨，沉重得讓人心臟停跳。猩紅的光柱里，塵埃在無聲狂舞。
然后，就在那片刺目的紅光中心，在那積塵的展示臺上，毫無征兆地，緩緩“浮現(xiàn)”出一雙鞋。
一雙極其精致、極其妖異的紅色高跟鞋。
鞋面是絲絨般細膩的深紅，紅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在強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纖細的鞋跟高得驚人，像兩根染血的錐子，穩(wěn)穩(wěn)地立在塵埃中。沒有任何支撐，它們就那么憑空出現(xiàn)，安靜地佇立在猩紅的光柱里，散發(fā)著一種致命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誘惑力。仿佛那不是鞋子，而是一對沉睡的、嗜血的妖物。
“紅…紅舞鞋？”枯草黃頭發(fā)的莉莉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和一絲奇異的渴望，眼睛死死盯著那抹刺目的紅。
“別他媽看！”胖虎猛地一個激靈，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臉色瞬間慘白，連滾帶爬地撲向離他最近的老王和小豆，肥厚的手掌不由分說地死死捂住兩人的眼睛，自己也緊緊閉上眼，額頭青筋暴起?！伴]眼！都他媽把眼睛閉上！耳朵也堵上！胖爺想起來了！是‘血舞伶’！是那個‘血舞伶’的鞋！”
“血舞伶？”清目急促地問，她的手指已經(jīng)夾住三張符紙，符紙無風自動，邊緣焦黑蔓延的速度更快了。
“對！就那要命的都市傳說！”胖虎的聲音抖得厲害，捂著眼睛不敢有絲毫縫隙，“說是幾十年前，有個賊牛逼的芭蕾舞首席，叫什么…蘇晚！被同行下了邪咒，穿了雙被詛咒的紅舞鞋！結(jié)果咋樣？停不下來了！就穿著那雙鞋，在舞臺上一直跳、一直跳…跳到腳趾頭爛了！骨頭碎了！最后‘咔嚓’一聲，腰都扭斷了，人還立著轉(zhuǎn)圈呢！血噴得滿臺都是！”他咽了口唾沫，恐懼幾乎沖破喉嚨，“她死前的怨氣全附在那雙鞋上了！專門找愛漂亮、虛榮心重的女人下手！只要被它盯上，被它的‘光’照到，被它的‘聲’勾住魂兒，就會像著了魔一樣穿上它……然后……跳！跳到死！骨頭渣子都不剩！”
他話音剛落，一聲極輕、極媚、又帶著無盡幽怨的嘆息，仿佛貼著每個人的耳廓響起，鉆入大腦深處：
“來呀……穿上我……跳起來呀……”
這聲音帶著魔力，能勾起人心底最隱秘的虛榮和渴望。莉莉的身體猛地一顫，胖虎捂著她眼睛的手被她突然爆發(fā)的力量狠狠甩開！
“莉莉！別！”老王驚叫，試圖拉住她。
但已經(jīng)晚了。莉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雙紅舞鞋，瞳孔里映滿了那妖異的猩紅，臉上所有的恐懼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迷醉的、癡狂的笑容。她推開老王，跌跌撞撞，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韻律，朝著那猩紅的光柱走去?？谥朽哉Z：“我的……好美……是我的……”
“清目！”徐野低吼一聲，左手掌心灼痛加劇，血筆記的脈絡瘋狂跳動。
清目眼神一凜，手腕急抖！“敕令·封禁！”三張符紙化作三道燃燒的金光，呈品字形激射向那圓形展臺！符咒在空中劃出灼熱的軌跡，帶著凈化邪祟的威能。
然而，就在符咒即將觸及戰(zhàn)臺邊緣的瞬間——
“嗡！”
那雙靜立不動的紅舞鞋，其中一只的鞋尖極其輕微地、優(yōu)雅地向上一點！
仿佛舞臺上的起范兒。
一道肉眼可見的、粘稠如血的紅光波紋，以那只鞋尖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無聲的碰撞！
清目的三道金色符咒撞上那血色波紋，如同燒紅的鐵塊投入冰水，發(fā)出“嗤嗤”的刺耳聲響！金光劇烈閃爍、扭曲，僅僅僵持了一瞬，便“噗噗噗”三聲悶響，徹底爆散成漫天飛灰！一股強大的反噬力量順著符咒的聯(lián)系倒卷而回！
“呃！”清目悶哼一聲，身體劇震，踉蹌后退，一縷鮮血從嘴角溢出。更可怕的是，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與腐臭的鐵銹味瞬間充斥了她的鼻腔，隨即，所有的氣味——塵埃味、霉味、甚至她自己嘴角的血腥味——徹底消失了！仿佛鼻子成了一個無用的擺設。
嗅覺，被剝奪了！符咒的代價再次降臨。
而莉莉，已經(jīng)毫無阻礙地踏上了猩紅的戰(zhàn)臺，站在了那雙妖異的紅舞鞋前。她癡迷地笑著，緩緩彎下腰，伸出顫抖的手。
“不——！”老王發(fā)出絕望的嘶吼，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徐野眼中血絲密布，左手的灼痛幾乎讓他暈厥。血筆記的脈絡在他掌心狂亂地扭動，新的字跡在劇痛中瘋狂涌現(xiàn)，帶著強烈的警告和某種本能的指令：
＞**空間…節(jié)點…扭曲…指向…舞鞋…轉(zhuǎn)移…目標…**
來不及思考！獵魂師那非人的、帶著多重顫音和金屬摩擦感的嘶吼聲，如同跗骨之蛆，已經(jīng)從商場破碎的玻璃大門外傳來！越來越近！沉重的、拖拽著什么東西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踏在眾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胖虎！帶他們退后！”徐野嘶聲命令，聲音因劇痛而變形。他猛地抬起左手，不再試圖壓制那狂暴的灼熱，反而將全部心神沉入掌心那狂跳的血色脈絡之中。守門人的血脈在絕境中咆哮，一種對空間的原始掌控感，伴隨著撕裂靈魂般的痛楚，洶涌而出！
他不再看向莉莉，不再看向那雙妖異的紅舞鞋，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展臺下方——那片被猩紅光芒映照得格外幽深的陰影區(qū)域。那是空間被無些力量侵蝕出的薄弱點，一個天然的節(jié)點！
“呃啊啊——！”徐野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左手五指猛地張開，對著那片陰影虛空狠狠一抓！仿佛要徒手撕裂無形的幕布！
“嘶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布匹被強行撕開的巨響憑空炸開！
展臺下方那片濃郁的陰影，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粗暴地撕開了一道巨大的、不規(guī)則的黑色裂口！裂口內(nèi)部并非虛無，而是瘋狂旋轉(zhuǎn)攪動的、粘稠如血漿般的暗紅旋渦！狂暴的空間亂流從裂口中噴涌而出，帶著刺鼻的血腥味和亡魂的尖嘯！
整個商場的地面劇烈搖晃起來！貨架倒塌，玻璃爆碎！猩紅的光柱在空間扭曲中明滅不定，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
剛剛拿起一只紅舞鞋、正要往腳上套的莉莉，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震得一個趔趄。她手中的舞鞋脫手飛出，卻沒有落地，而是詭異地懸浮在半空，鞋尖直指那道被徐野強行撕開的血色空間裂縫！
裂縫深處，粘稠的血色旋渦旋轉(zhuǎn)得更快了，一股恐怖的吸力驟然爆發(fā)！
那只懸浮的紅色高跟鞋，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攫住，瞬間化作一道刺目的血虹，被猛地拽入了那瘋狂旋轉(zhuǎn)的血色旋渦深處！
“不——我的鞋！”莉莉發(fā)出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竟不顧一切地朝著裂縫撲去！
“回來！”老王目眥欲裂，拼盡全力撲上前，死死抱住了莉莉的腰。巨大的吸力拉扯著兩人，老王的雙腳在地上拖出深深的痕跡，西裝被無形的力量撕開道道裂口。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商場入口處轟然巨響！
兩扇沉重的金屬大門如同紙片般向內(nèi)爆裂、扭曲！一個難以名狀的巨大存在擠了進來！
那已不再是之前追殺他們的獵魂師形態(tài)。它像是由數(shù)十具殘缺不全的人類肢體強行縫合、堆疊而成的恐怖肉山！無數(shù)條手臂、腿腳從它腫脹的軀干上扭曲地伸出，胡亂地抓撓著空氣，十幾顆頭顱鑲嵌在肉山的各個部位，有的只剩下半個腦袋，有的眼睛還在轉(zhuǎn)動，嘴巴開合，發(fā)出混亂重疊的嘶吼：
“守……門……人……”
“血……筆記……”
“清……目……家……”
“殺……殺……”
這由無數(shù)受害者殘軀融合而成的獵魂師聚合體，帶著令人作嘔的尸臭和滔天的怨毒，沉重的腳步讓地面都在呻吟。它身上那些頭顱的眼睛，瞬間鎖定了展臺上空那道被撕裂的空間裂縫，以及裂縫前掙扎的老王和莉莉！
更準確地說，是鎖定了裂縫中那只正在瘋狂旋轉(zhuǎn)、試圖掙脫空間吸力的紅色高跟鞋！
那只鞋仿佛感受到了更強大、更“美味”的獵物氣息，鞋尖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直指那龐大的獵魂師聚合體！鞋身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裂縫中傳出的幽怨嘆息瞬間拔高，變成了尖銳、貪婪的厲嘯：
“來呀……大塊頭……跳起來呀……！”
獵魂師聚合體身上所有的頭顱同時發(fā)出了混亂而憤怒的咆哮！它似乎感受到了那舞鞋的挑釁和致命誘惑。一條由七八條人類大腿扭曲纏繞而成的巨大“肢體”，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向展臺方向！目標直指裂縫和紅舞鞋！
空間裂縫的吸力、紅舞鞋的詭異誘惑、獵魂師聚合體的狂暴攻擊……三股恐怖的力量在商場中央轟然碰撞！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猩紅的光芒、粘稠的血色空間亂流、以及獵魂師肢體爆開的腥臭肉塊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毀滅性的沖擊波，橫掃整個樓層！
徐野被狂暴的氣浪狠狠掀飛，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門框上，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胖虎死死抱住嚇傻的小豆，用自己肥胖的身體當做肉盾，被沖擊波推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清目強撐著再次祭起一張符紙，金光護罩剛成型就被沖擊波震得布滿裂痕，她臉色又白了幾分，身體搖搖欲墜。
混亂的光影和飛濺的污穢中，一聲凄厲到極點的慘叫短暫響起，隨即被爆炸的轟鳴徹底淹沒。是莉莉還是老王？無人能看清。
當刺目的光芒和彌漫的塵埃稍稍散去，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如墜冰窟。
展臺連同周圍十幾米的地面，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邊緣參差不齊的深坑，坑底殘留著粘稠的、如同瀝青般的暗紅色物質(zhì)，還在緩緩蠕動，散發(fā)著濃烈的焦臭和血腥味。
獵魂師那龐大的聚合體不見了蹤影，只在坑洞邊緣留下幾截扭曲斷裂、還在微微抽搐的殘肢斷臂。那只妖異的紅舞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商場頂部的猩紅光柱熄滅了，只有幾盞應急燈茍延殘喘地閃爍著慘綠的光芒，將廢墟映照得如同地獄一角。死寂重新籠罩，只有塵埃簌簌落下的聲音，以及眾人粗重壓抑的喘息。
胖虎松開小豆，癱坐在地，臉上肥肉抖動著，眼神空洞，之前那點滑稽的自信早已被碾得粉碎。“沒…沒了…都…都沒了…”他喃喃著，看著那個深坑，像是在看自己崩塌的世界。
清目捂住口鼻（雖然她已聞不到任何氣味），身體微微發(fā)抖，失去嗅覺帶來的虛空感讓她一陣眩暈。
徐野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靠著冰冷的墻壁，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五臟六腑的疼痛。他攤開左手，掌心那本由血管脈絡構(gòu)成的血筆記并未消失，反而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灼痛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仿佛能凍結(jié)血液的麻木。
筆記的“頁面”上，先前的字跡已經(jīng)淡去。新的、更加潦草猙獰的字跡，正從皮膚下緩緩滲出，如同緩慢流淌的血：
＞**……劇院……舞臺……觀眾……她醒了……所有人……都是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