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雨帶著鐵銹味。
>我蜷在佛龕下的陰影里,看著狩衣獵魂師用母親的血在父親背上繪制“飼門圖”。
>父親的脊椎被抽出時發(fā)出古琴斷弦的聲響。
>“守門人的血髓…最上等的祭品?!?/p>
>靛青咒文在狩衣人臉上蠕動。
>當(dāng)母親被剝下的皮膚蓋住我頭頂時,血從她空洞的眼窩滴進(jìn)我嘴里——
>**甜的。**
>十年后,我?guī)е潜居酶改溉似ぱb訂的筆記轉(zhuǎn)入北辰高中。
>開學(xué)典禮上,?;ㄇ迥客蝗黄∥业牟弊樱?/p>
>“你呼吸里有血飼的味道…是‘門’的餌食!”
>她扯開襯衫,腰側(cè)烙印著與我筆跡相同的符咒。
>禮堂吊燈開始滴落溫?zé)岬难?/p>
>獵魂師的咒釘已穿透穹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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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龕狹仄的黑暗里,樟木與陳舊線香的沉郁氣味,被濃得化不開的鐵銹腥甜粗暴撕裂。冰冷的雨絲從破損的窗紙縫隙滲入,帶著深秋刺骨的濕意,卻壓不住彌漫在空氣里那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屬于新鮮內(nèi)臟和滾燙血液的濃烈氣息。我蜷縮著,背脊死死抵著冰冷的神龕底座木雕,每一次壓抑到極致的吸氣,都像吞咽下燒紅的刀子,割得喉嚨和胸腔一片灼痛。視野被佛龕垂下的陳舊經(jīng)幡邊緣切割,像一道淌血的傷口,框住了客廳中央那場無聲的褻瀆。
父親跪伏在冰冷的榻榻米上,身體因劇痛而繃成一張拉滿的弓。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工裝被撕開,露出肌肉虬結(jié)卻此刻絕望顫抖的脊背。一個穿著深紫色狩衣的男人——那衣料在昏暗的油燈光下流動著不祥的暗芒——正俯身在他背后。男人手中并非利刃,而是一支細(xì)長的、泛著慘白骨質(zhì)光澤的筆。筆尖飽蘸著濃稠的、不斷從父親身下蔓延開來的暗紅色液體。那不是墨,是血。父親的血。
筆尖落下。
嗤——
細(xì)微到幾乎被窗外雨聲淹沒的聲響,卻像毒蛇的嘶鳴鉆進(jìn)我的耳膜。那支骨筆在父親寬闊的背脊皮膚上移動,每一筆劃過,都帶起皮肉細(xì)微的痙攣。粘稠的血漿被牽引,勾勒出扭曲、盤繞、仿佛擁有獨(dú)立生命的詭異線條。它們在父親古銅色的皮膚上迅速蔓延、交織,構(gòu)成一幅巨大、邪異、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畫”——不,是儀式圖!暗紅的線條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微微蠕動,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血管在皮膚下搏動,貪婪地吮吸著承載著的生命。
父親的頭顱深埋下去,粗重的喘息變成破碎的嗬嗬聲,汗水混合著血水從他扭曲的脖頸滑落,砸在身下不斷擴(kuò)大的血泊里,發(fā)出沉悶的“啪嗒”聲。他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慘白,指甲深深摳進(jìn)掌心,卻無法抑制那源自靈魂深處的、被活生生繪制成祭品的屈辱與劇痛。
“嗬…守門人的血髓…”狩衣男人直起身,聲音帶著一種非人的、金屬摩擦般的沙啞,語氣卻平靜得令人心寒,“…果然是飼‘門’最上等的餌料?!彼斐錾n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剛剛完成的、還在微微搏動的血線,指尖沾染的猩紅被他湊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靛青色的、如同活蟲般扭曲的咒文興奮地鼓脹起來。
另一個穿著同樣深紫狩衣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悄無聲息地靠近了母親。母親被無形的力量禁錮在墻角,她美麗的杏眼中沒有淚水,只有一片焚盡后的灰燼般的死寂,死死地盯著父親背上那幅用他生命繪成的邪圖。第二個獵魂師手中,握著一柄弧度詭異、薄如蟬翼的黑色短刀,刀身沒有反光,仿佛能吞噬光線。
沒有言語,沒有多余的動作。短刀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zhǔn)地貼上母親后頸的肌膚。
嘶啦——
那聲音,比骨筆劃破皮膚更清晰,更綿長,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皮肉被強(qiáng)行剝離的粘膩感。母親的身體猛地繃直,像一張被拉斷的弓弦,喉嚨深處擠出不成調(diào)的、破碎的嗚咽。大顆大顆的汗珠瞬間布滿她蒼白的額頭。黑色的刀鋒游走,冷酷、精準(zhǔn)、高效。皮膚與肌肉分離的細(xì)微聲響在死寂的客廳里被無限放大,伴隨著狩衣人平穩(wěn)得可怕的呼吸。
一塊完整的、帶著體溫和細(xì)膩紋理的皮膚,被輕柔地揭下,如同收獲一件珍貴的藝術(shù)品。皮膚內(nèi)側(cè)還粘連著絲絲縷縷的脂肪和筋膜組織,在油燈下泛著濕漉漉的、令人作嘔的光澤。母親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裸露的背部創(chuàng)口巨大、鮮紅、肌肉紋理和白色的筋膜暴露在空氣中,微微抽搐著,像一張無聲尖叫的嘴。
拿著母親人皮的獵魂師,轉(zhuǎn)向了佛龕。他臉上同樣覆蓋著靛青咒文,眼神空洞,如同兩潭死水。他一步一步,踏過粘稠的血泊,走向我藏身的陰影。濃烈的血腥味和線香焚燒后特有的、帶著腐朽氣息的甜膩,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味道,隨著他的靠近,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恐懼像冰水灌滿了四肢百骸,連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停在了佛龕前。居高臨下。那雙死水般的眼睛,穿透經(jīng)幡垂落的縫隙,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我因極度恐懼而縮緊的瞳孔。
然后,他抬起了手。手中那片還帶著母親體溫、粘連著組織液的皮膚,像一張巨大而沉重的血色幕布,帶著濃得令人發(fā)瘋的甜腥氣,緩慢地、不容抗拒地,覆蓋下來。
黑暗。
徹底的、粘稠的、帶著血肉溫?zé)岬暮诎到蹬R了。
皮膚內(nèi)側(cè)冰冷的粘液糊住了我的口鼻,堵住了呼吸的通道。濃烈的血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屬于生命剝離后的冰冷甜膩,瘋狂地涌入鼻腔,直沖大腦。窒息感如同鐵鉗扼住了喉嚨。我徒勞地掙扎,試圖撕開這層活生生的人皮牢籠,手指觸碰到的是滑膩、微溫、帶著彈性的恐怖觸感。
就在意識因缺氧而開始模糊、沉淪的邊緣——
啪嗒。
一滴溫?zé)岬摹⒄吵淼囊后w,帶著微弱的重量,穿透了覆蓋在臉上的皮膚,準(zhǔn)確地滴落在我因恐懼而大張的嘴唇上。
是血。
帶著母親最后體溫的血。
它滑過干裂的唇瓣,滲入口腔。
剎那間,一種詭異的、無法抗拒的味道在味蕾上炸開——不是單純的鐵銹腥咸,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濃烈到極致的**甜**!如同腐敗到極致的水果,如同蜜糖混合著尸油,帶著一種勾魂攝魄的、讓人靈魂都為之顫栗的甘美!
這股邪異的甜味,如同最猛烈的毒藥,又像最原始的召喚,瞬間點(diǎn)燃了蟄伏在靈魂深處的某種東西!藏在我懷里、緊貼著心臟的那本薄薄的冊子——封面是粗糙、厚實(shí)、帶著特殊紋理的暗褐色皮革——猛地**活**了過來!它開始劇烈地發(fā)燙、搏動,像一顆被強(qiáng)行按在胸口的、不屬于我的心臟!一股冰冷、狂暴、帶著無盡怨毒與古老氣息的洪流,順著皮膚接觸的地方,狠狠沖進(jìn)我的四肢百??!
“呃啊——!”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沖破了人皮的封鎖!
一股源自那本詭異筆記的、蠻橫無理的力量在我體內(nèi)爆發(fā)!覆蓋在臉上的皮膚被瞬間震開!新鮮的、帶著雨水泥土氣息的空氣涌入肺葉,卻無法緩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灼燒靈魂的怨毒!
視野恢復(fù)的剎那,我看到那個拿著人皮的獵魂師眼中掠過一絲真正的驚詫。佛龕外,父親背上那幅巨大的血飼圖正發(fā)出暗紅色的、如同呼吸般明滅的光芒。繪制血圖的獵魂師猛地轉(zhuǎn)頭,靛青咒文覆蓋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凝重。
但我已無暇他顧。懷里的筆記燙得像烙鐵,那股冰冷的洪流在血管里奔涌咆哮,無數(shù)扭曲怪異的符號如同活過來的毒蟲,瘋狂地涌入我的腦海,撕扯著我的意識!劇痛!難以言喻的劇痛并非來自肉體,而是靈魂被強(qiáng)行烙印、被某種古老而邪異的存在打上標(biāo)記的撕裂感!
嗡——!
一聲只有我能聽見的、仿佛來自深淵的沉悶巨響在腦中炸開!
眼前猩紅一片,無數(shù)亡魂的尖嘯、深淵的低語混雜在一起。當(dāng)這恐怖的潮汐稍稍退去,我本能地、顫抖地抬起手,伸向眼前那片被油燈照亮的地面。
光線下,我的手清晰可見。
然而,手下的地面,空空蕩蕩。
沒有影子。
無論我如何移動手指,如何側(cè)身,本該被燈光投射出的那片濃黑的、屬于我的輪廓,徹底消失了。仿佛被那本用人皮包裹的筆記,連同我作為“人”的某種憑證,一起吞噬殆盡。只剩下一種靈魂被剜去一塊的空洞冰冷,和那舌尖上,縈繞不散、深入骨髓的…血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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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足夠讓沾滿鮮血的榻榻米變成灰燼,足夠讓刻骨銘心的尖叫沉入記憶最深的泥沼,也足夠讓一個背負(fù)著非人詛咒的孤兒,在獵魂師陰影的縫隙里,長成一把沉默而淬毒的刀。
私立北辰高中的櫻花大道名不虛傳,四月,淡粉的花瓣如雪紛飛,落在穿著嶄新黑色立領(lǐng)制服的學(xué)生肩頭,落在光潔的大理石步道上,美得如同虛幻的夢境??諝饫锔又菽镜那逍潞蜕倥l(fā)絲的淡香,與我背包里那本用特殊鞣制工藝處理過、觸感依舊帶著微妙彈性與冰涼的人皮筆記,形成地獄與人間的荒誕對比。
“看,是徐野君!”
“轉(zhuǎn)學(xué)生?好帥!氣質(zhì)好冷!”
“聽說他之前在國外養(yǎng)病…”
細(xì)碎的議論像夏日的蚊蚋,嗡嗡地粘附在身后。我面無表情,目光掠過那些洋溢著青春無知的臉龐,掠過修剪整齊的灌木和锃亮的宣傳欄,像一臺精密掃描的儀器,評估著每一處陰影、每一扇窗戶、每一個可能潛伏著靛青色咒文的位置。帥?冷?她們嗅不到我呼吸間那被刻意壓制、卻依舊絲絲縷縷滲出的、源自父母血髓的甜腥,更看不到我腳下那片陽光也無法照出的、虛無的空白。
二年A班的門牌在眼前。推開門,溫暖明亮的教室,整齊的課桌,好奇或?qū)徱暤哪抗?。班主任中村老師溫和地介紹著新同學(xué)。我微微鞠躬,視線低垂,落在講臺光滑的木質(zhì)紋理上,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地底深處蠕動的黑暗。
“徐野同學(xué),你的座位在清目同學(xué)旁邊,靠窗那邊。”中村老師指了指。
靠窗的位置,陽光充沛。一個女生安靜地坐在那里,側(cè)臉對著窗外紛飛的櫻花。及肩的黑發(fā)柔順地貼在白皙的頸側(cè),陽光給她精致的輪廓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邊,像一幅靜謐的浮世繪。她就是清目里紗,北辰公認(rèn)的冰山?;ǎ昙売肋h(yuǎn)的第一名。
我走向座位,拉開椅子。木腿摩擦地面,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就在我坐下的瞬間——
一直望著窗外的清目里紗,毫無預(yù)兆地轉(zhuǎn)過了頭。
那雙眼睛。
沉靜,幽深,如同不見底的古潭水,清晰地倒映出我瞬間繃緊的面容。沒有好奇,沒有羞澀,只有一種穿透皮囊的、冰冷的審視。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隨即下移,精準(zhǔn)地落在了我胸前——那里,隔著制服和襯衫,緊貼著那本人皮筆記的位置。
她的鼻翼,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
然后,那兩片顏色淺淡、形狀優(yōu)美的嘴唇,微微抿緊。一個極其細(xì)微、卻帶著洞悉一切冰冷的弧度在她唇角稍縱即逝。她什么也沒說,平靜地轉(zhuǎn)回了頭,仿佛剛才那銳利如刀的一瞥只是我的錯覺。
但一股寒意,卻順著我的脊椎悄然爬升。她聞到了?那本筆記的氣息?還是…我靈魂里洗刷不掉的“飼門”之血的味道?
開學(xué)典禮在寬敞明亮的禮堂舉行。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高的穹頂垂下,灑下溫暖璀璨的光芒。校長冗長的致辭,學(xué)生代表充滿希望的發(fā)言,一切都符合一所名校應(yīng)有的莊重與朝氣。我坐在A班的區(qū)域,清目里紗就在我斜前方隔兩排的位置,坐姿端正,背影挺直,黑發(fā)如瀑。
空氣里彌漫著新書本的油墨味、女生發(fā)間的淡香、還有禮堂座椅皮革的味道。
就在校長講到“北辰精神,如櫻花般燦爛綻放”時——
啪嗒。
一滴溫?zé)岬?、粘稠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沉重地砸在我攤開在膝蓋上的嶄新學(xué)生手冊封面。
暗紅色。
帶著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甜腥鐵銹氣。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
猛地抬頭!
穹頂上,那盞輝煌璀璨的巨大水晶吊燈中心,一顆最碩大的水晶棱柱上,不知何時,竟穿透出一枚三寸余長、通體靛青、纏繞著不祥黑氣的——咒釘!
釘尖朝下。
一滴飽滿的、暗紅色的血珠,正在釘尖緩緩凝聚、拉長。
啪嗒。
第二滴血,砸在了前排一個女生精心打理過的栗色卷發(fā)上。她疑惑地抬手摸了摸,指尖觸到那抹粘稠的暗紅,湊到眼前——
“啊——?。?!”
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撕裂了禮堂的祥和!如同投入滾燙的冰水!
啪嗒!啪嗒!啪嗒!
咒釘如同打開了地獄的閥門!粘稠溫?zé)岬难伍_始從吊燈各處連接點(diǎn)、從裝飾的縫隙中滲出、匯聚、墜落!起初是稀疏的雨點(diǎn),轉(zhuǎn)瞬間便連成了線,最后化作一場傾盆而下的、粘膩腥臭的血雨!
“血!是血?。 ?/p>
“救命!”
“怎么回事?!”
恐慌以燎原之勢爆發(fā)!剛才還井然有序的禮堂瞬間化作煉獄!學(xué)生們尖叫著推搡、奔逃,桌椅翻倒,咒釘上滴落的血雨砸在驚恐的臉上、昂貴的制服上、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濺開一朵朵猙獰的血花!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腥味瞬間壓倒了所有氣息!
混亂中,一只冰冷得如同深井寒玉的手,猝不及防地從側(cè)面伸出,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掐住了我的脖頸!
窒息感瞬間襲來!我猛地轉(zhuǎn)頭,對上了清目里紗近在咫尺的臉!
那張精致得如同人偶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著冰冷的、近乎實(shí)質(zhì)的怒火和一種…同類的確認(rèn)。她的嘴唇幾乎沒有動,冰冷的氣息裹挾著字句,像淬毒的冰針扎進(jìn)我的耳膜:
“你的呼吸里…全是血飼的甜味…”她的另一只手猛地扯開了自己白色襯衫的下擺,露出腰側(cè)一截冷白如玉的肌膚——
那里,一個暗紅色、邊緣如同燃燒般扭曲的復(fù)雜符咒,如同烙印在靈魂上的恥辱標(biāo)記,深深地刻印在皮膚之下,正隨著她的呼吸微微搏動,散發(fā)出與我懷中筆記同源的、冰冷而邪異的氣息!
她的指尖用力掐進(jìn)我頸側(cè)的皮肉,聲音帶著死亡的宣告:
“‘門’的餌食…獵魂師的咒釘已經(jīng)釘死了穹頂…徐野,我們無處可逃了!”
頭頂,血雨滂沱。腳下,血泊蔓延。水晶吊燈上那枚靛青色的咒釘,在血色的光暈中,如同獵魂師那只窺視著獵物的、充滿惡毒與貪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