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線斜斜地切進窗扉，在柚木地板上投下一片細碎的菱形光斑。
顧硯笙抱著琵琶坐在圓凳上，月白長衫的袖口隨著輪指的動作微微晃動，露出半截清瘦的手腕。
他彈的是《塞上曲》，指尖在品相間游走時，脖頸不自覺地微微前傾，后頸凸起的骨節(jié)在立領長衫里若隱若現(xiàn)。
睫毛在逆光里顫了顫，右手突然加重了力道。四弦迸出裂帛般的聲響，驚飛了陽臺上躲避日光的燕雀。
直播間右上角的觀眾數(shù)字不斷跳換，十幾個，二十幾個。高峰時有一百多位，但是他只專注在自己的演奏上。
此刻，彈幕開始活躍。
【又是這首，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主播顏值好高啊，但是一個男的彈琵琶也太老土了吧?！?/p>
【是不是整容臉？】
【隔壁帥哥在跳熱舞，溜了溜了?！?/p>
【彈得什么玩意，半死不活的】
【房 深海少女:歡迎各位美女帥哥進入弦上小滿的直播間，我們主播小滿正在彈奏的是‘塞上曲’，帶你穿越千里塞外，體驗昭君的哀怨，以及戰(zhàn)爭的殘酷。喜歡的朋友可以點點關注幫小滿加油哦！】
深海少女見到直播間來到兩百人，有很多黑子在帶節(jié)奏，立馬盡職盡責踢了一兩個人。
【這么老的曲子誰聽啊？】
【風止:主播，彈一首學貓叫唄，彈了送你一艘大輪船?！?/p>
【哇，主播好帥啊?！?/p>
【愛吃荷葉雞飯:小滿，我來了，差點錯過?！?/p>
【房 深海少女:歡迎飯飯回家，今天來晚了?！?/p>
【風止:主播不理人，彈一首學貓叫送兩艘輪船可以吧?！?/p>
【風止:好高冷，走了。】
【愛吃荷葉雞飯:@深海少女 我剛剛下大課，昨晚打游戲打到凌晨兩點，中午起來飯都還沒吃，差點忘了小滿今天下午要提前開播?！?/p>
兩人在彈幕里聊了幾句，順便夸著顧硯笙今天的打扮很好看好帥。
雖然彈幕里有很多黑子，但也有喜歡這種風格以及被他顏值吸引的一直留在直播間。
此時樂曲進入高潮部分，顧硯笙雙手在琴弦上快速地舞動。
音符如波濤般洶涌澎湃，將王昭君對漢朝的思念和回歸故鄉(xiāng)的渴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天啊，這是什么神仙主播，太好聽了】
【已關注】
【已關注+1】
……
【已關注+10086】
顧硯笙沉浸在演奏中，隨著最后一個音符的緩緩落下，樂曲進入了尾聲。
他的雙手輕輕離開琴弦，余音裊裊。
仿佛王昭君的身影在茫茫大漠中逐漸遠去，只留下那無盡的思念和哀怨在空氣中久久回蕩。
一些古典樂愛好者，已經(jīng)在直播間瘋狂發(fā)著彈幕。
顧硯笙這才調整支架將手機拉到近前，看向屏幕。
黑發(fā)冷膚，眉目清冷。
一雙桃花眼并非多情婉轉之色，而似雨天里清晨的雨珠落在發(fā)梢時的清冷感。
“大家好，歡迎來到我的直播間?！甭曇羟宄好髁?，又很柔軟像陽光曬過絨毯后暖暖的。
【主播的聲音也太好聽了】
【哇，這一身服飾配上這聲音好優(yōu)雅的感覺】
【好純又好欲】
【房管呢，有人疑是要開車】
【主播這么靚，怎么都沒多少關注度啊】
【新人吧？】
【房 深海少女:小滿確實是新人主播哦，來星躍有半個月了。喜歡小滿的請多多關照，大家點點關注，點關注不迷路！】
深海少女在弦上小滿直播第三天的時候刷到他的直播，星躍對新人主播有扶持計劃，一般前半個月都會推流。
但是小滿是真的話很少，只會彈琵琶，不怎么和觀眾互動，所以能留下來的觀眾很少。
被彈琵琶的小滿吸引后，她一連幾天都守在直播間，刷了好些大額禮物。
想著小滿肯定會主動私聊她的，結果最后還是她主動私聊了小滿。
通過簡短的聊天，她才知道小滿是個徹頭徹尾的新人，才剛做直播什么都不懂。
本著近水樓臺先得月，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的原則，先一步向他討了一個房管來當。
自此，她算是扎根了。并宣布弦上小滿就是她的愛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組織了小滿守護群。
雖然目前群聊里才幾十個小滿粉，但這絲毫打擊不了她的信心，她信小滿會火的。
“嗯，六歲就開始學了?！?/p>
顧硯笙看著彈幕，開始挑選一些問題回答。
“喜歡的話是能堅持下去的?！?/p>
“琵琶是傳統(tǒng)樂器，并沒有性別限制，這是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如果感興趣的話是可以學的?！?/p>
顧硯笙直播這半個月以來，發(fā)現(xiàn)很多人對男性彈琵琶都帶有偏見。
在古代，琵琶也常與女性相關聯(lián)，如琵琶女、歌伎。
而男性更多與古琴、笛簫等樂器綁定，這種分工導致琵琶被貼上女性化標簽。
現(xiàn)在的影視或者宣傳類的節(jié)目呈現(xiàn)出來的也都是女性彈奏琵琶的婉約形象，導致年輕人出現(xiàn)了這種刻板印象。
再加上琵琶學習人數(shù)較少，公眾接觸有限，如果男性學習，就可能被誤認為另類，這些都是很片面的想法。
他改變不了別人看法，喜歡琵琶，完全是因為奶奶。
小的時候，村里夏季的雨水特別多，青灰色的云絮總會在某一刻悄然堆疊，連空氣里都會浮動著泥土微腥的味道。
桌上的宣紙被水汽浸透，漸漸暈染成鉛色的幔帳。巷口的風會在一剎那忽然靜止，芭蕉葉也不再沙沙作響。
而后雨腳便密密實實地落下來，打的瓦檐叮叮咚咚地敲著陶甕與石階。
田間勞作的人踩著水花掠過門口，木屐聲和人影一同消失在石板路拐角，匆匆跑下山。
而奶奶彈奏琵琶的樂曲卻更加清晰合著雨聲像是一場綿長的低語，想到深處時，他總是止不住想起奶奶。
“一首春江花月夜送給你們?！鳖櫝庴蠈⒅Ъ芡笸屏送啤?/p>
他的粉絲本就不多，再加上他今天提前開播，那幾十個真愛粉也不在線。
倒是今這會兒又增加了十幾個新粉，他不像其他主播那般能說會道，只能用擅長的方式表達感謝。
隨著他的輪指、泛音、推拉等技法模擬江波蕩漾，鐘鼓回聲，旋律婉轉如歌，虛實相生。
音樂空靈悠遠，既有月下江流的浩渺，又有花影搖曳的細膩，完美體現(xiàn)天人合一的境界。
【主播彈得真好聽】
【琴藝爐火純青】
【出神入化】
【琴音如行云流水】
【動人心弦】
【裊裊余音】
【繞梁三日！】
【噗，上面的，你們在念詩？】
【哈哈哈哈哈哈哈，樓上的你打亂了她們的接龍】
【來人啊，給哀家把破壞氣氛的叉出去】
隨著琴音落幕，顧硯笙放下琵琶。
他拿起一旁的手機，看了一眼信息。
“今天就到這里啦，謝謝你們喜歡小滿的琴音，我們今晚八點直播間不見不散。各位朋友，拜拜?！?/p>
他站起身，向屏幕行了一個禮，然后關掉了直播，引得觀眾直呼這個主播小哥哥好無情。
切掉電源后，顧硯笙將琵琶裝進琴盒里，喝掉杯子里的水。
拿上手機提上琴盒來到玄關換鞋，他在鏡子前順了順頭發(fā)就出門了。
他今天要去大學時經(jīng)常兼職的茶樓表演節(jié)目，王老板說是有個建筑公司聚會，安排了傳統(tǒng)節(jié)目表演。
云棲茶舍算是遠近聞名的茶樓，環(huán)境優(yōu)美，面積很大，里面有花圃和游戲廳，還有大片人工打造的湖泊。
特別是不同節(jié)日老板還會按照主題舉辦茶會，如賞月、禪茶主題的茶會等。
根據(jù)節(jié)日布置不同的應景風格，推出新穎的茶類和點心，讓顧客感受不同主題下的茶文化氛圍。
不同于傳統(tǒng)茶樓的死板，招攬的顧客自然而然也就多了。
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姓王，對顧硯笙很是照顧。
他畢業(yè)快一年了工作還沒落實，所以才在網(wǎng)上開直播，順便接一些零散的活動兼職。
“小顧，來啦？”王志明見到顧硯笙進了店里，眉眼嘴角都染上笑意。
“王叔，好久不見。”顧硯笙禮貌的跟他打了一聲招呼。
王志明立馬從吧臺處端上一壺茶水，跟著他一起進了后廳。
后廳休息區(qū)已經(jīng)有了好些人，有的在唱詞，有些在活動筋骨壓腿彎腰，身上都穿著傳統(tǒng)戲服，在為上臺表演做準備。
“來，喝杯水?！蓖踔久鞯沽艘槐杷o他。
“謝謝王叔?！鳖櫝庴蠈τ谕踔久鞯囊笄?，還是有些不習慣。
王志明對他特別關愛有加，如果不是對方?jīng)]有女兒，他都懷疑是不是看中他，想讓他當上門女婿了。
“老板，有客人找。”
王志明還想要說些什么，前臺小妹來叫他了。
“小顧，我們等會兒聊?！彼畔虏鑹?，去了前廳。
他剛走開，就有一個人靠了過來。
顧硯笙抬頭一看，是之前聊過幾次的人，唱川劇變臉的演員，在這里表演時認識的，叫石峻嶸。
對方不說話，就這樣盯著他瞧。
顧硯笙被看的莫名其妙，只好開口問:“怎么了？”
“這個...反正你離那個王老板遠一點吧。”石峻嶸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的糾結。
“到底什么事？”顧硯笙蹙眉。
石峻嶸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他，他雖然沒親眼瞧見過，但傳言不會是空穴來風，萬一要是真的呢。
雖然那個王老板沒騷擾過他們，也有可能是看不上他們這些長相平平的。
但是顧硯笙不一樣，屬于那種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氣質更是出眾。
很符合老色胚下手的對象，而且王老板只對顧硯笙一個人殷勤備至。
他正準備語重心長的好好跟他說道說道，結果王志明突然進來了，手里還端了一碟精致的糕點。
石峻嶸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猴子，猛地起身走到一邊去了。
王志明手里的糕點很明顯就是端給顧硯笙的，石峻嶸藏不住事表現(xiàn)的太明顯。
王志明臉色沉下來，眼含威脅的看了一眼石峻嶸。
石峻嶸正拿眼偷瞄，兩人視線撞個正著，他立馬轉過身去和同伴聊了起來。
王志明招呼顧硯笙吃點糕點墊墊肚子，然后有意無意的打聽他最近做些什么，沒聊兩句前臺小妹又來喊他。
顧硯笙并沒有把這一小段插曲放在心上，拿出琵琶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