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戛然而止,如同繃緊的琴弦驟然斷裂,余音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無數(shù)道含義不明的目光。
沈寒徹那冰冷決絕的守護姿態(tài),阿史那云最后那陰鷙玩味的眼神,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我緊緊纏繞。
回到寢宮,那份劫后余生的心悸和被牢牢護住的隱秘甜意尚未散去,就被更深沉的不安和羞窘取代。
沈寒徹……他為了我,當眾如此強硬地回絕一位附屬國王子,甚至不惜釋放出那般冰冷的殺意……這真的只是為了維護國體嗎?
還是……有別的?
那個御帳燭光下無聲靠近的瞬間,那顆被默然吃下的蜜餞……無數(shù)細小的碎片在腦海中翻騰,指向一個我既渴望又不敢深想的答案。
然而,一連數(shù)日,沈寒徹卻如同將那夜宮宴的一切都徹底抹去。
他依舊忙于朝務(wù),批閱奏折,處理北境軍報和江南貪墨案的后續(xù),對我的態(tài)度也恢復了之前的平穩(wěn)疏離。
公事公辦,言簡意賅,仿佛那夜擋在我身前、釋放出滔天怒意的人,只是我的幻覺。
巨大的落差感讓我心頭像堵了一團濕棉花,悶得發(fā)慌。
是我想多了嗎?
他那些細微的不同,那些片刻的失控,都只是出于責任?
那份宮宴上不惜撕破臉皮的維護,也只是因為我是皇帝,容不得他國王子輕慢?
失落和酸澀如同藤蔓般纏繞,越收越緊。
偏偏福安端來了西域進貢的葡萄美酒,說是能安神助眠。
那酒液色澤瑰麗如紅寶石,甜香誘人。
心煩意亂之下,我竟不知不覺連飲了好幾杯。
酒意漸漸上涌,初時只覺得暖融融的,驅(qū)散了秋夜的微涼。
可很快,那暖意便化作了燎原的火,燒得我臉頰滾燙,膽子也前所未有地膨脹起來。
那些被理智死死壓制的念頭,那些在心底翻騰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疑問和渴望,如同被解開了枷鎖的困獸,咆哮著要沖出來!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我要問清楚!現(xiàn)在!立刻!馬上!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驅(qū)使著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不顧福安擔憂的勸阻,只提了一盞小小的宮燈,像只被執(zhí)念牽引的飛蛾,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個我既畏懼又渴望的地方——沈寒徹在宮中的值房走去。
我知道,他今夜定在那里批閱軍報。
夜風微涼,吹在滾燙的臉頰上,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卻吹不散心頭的燥熱和那股破釜沉舟般的沖動。
宮燈昏黃的光暈在腳下?lián)u曳,拉長了我踉蹌的身影。
值房就在前面不遠,窗欞里透出溫暖的燭光。
心跳得如同擂鼓,混雜著酒意的眩暈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奔赴一場注定失敗的戰(zhàn)役,猛地推開值房虛掩的門扉!
“吱呀——”
門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值房內(nèi),沈寒徹果然端坐在寬大的書案后。
案上燭火明亮,映著他冷峻專注的側(cè)臉。
他正凝神看著一份軍報,聞聲抬眸,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瞬間穿透空氣,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看到是我,他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清晰的錯愕。
隨即,那錯愕化為審視,落在我緋紅的雙頰、迷蒙的眼神和明顯不穩(wěn)的身形上。
他眉頭微蹙,放下軍報:“陛下?您飲酒了?”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慣常的冷冽,瞬間將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凍掉了一半。
酒意似乎也退散了幾分,巨大的羞窘和退縮感涌了上來。
我站在門口,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指緊緊攥著宮燈的提梁,指尖發(fā)白。
“我……我……”喉嚨發(fā)緊,準備好的質(zhì)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在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我所有的勇氣都化作了泡影。
果然……是我癡心妄想了吧?
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發(fā)酸。
我猛地低下頭,轉(zhuǎn)身就想逃開這令人窒息的尷尬。
“站住。”
低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間釘住了我的腳步。
我僵硬地轉(zhuǎn)過身,不敢抬頭。
腳步聲響起,沉穩(wěn)而有力,一步步靠近。
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松木氣息混合著淡淡的墨香,再次將我包圍,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顫的壓迫感。
他停在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深夜至此,所為何事?”他的聲音近在咫尺,依舊聽不出多少情緒,卻少了幾分平日的冰冷,多了一絲探究。
酒意混合著委屈,還有那被壓抑了太久的情愫,在他靠近的氣息和他那看似平靜的詢問下,如同被點燃的引信,轟然爆發(fā)!
我猛地抬起頭!
借著酒勁,借著那點不管不顧的孤勇,我直直地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眼眸里!
燭光在他眼底跳躍,映著我此刻狼狽又倔強的模樣。
“王叔!”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酒意而微微發(fā)顫,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哽咽,“今天……今天在宮宴上……你是不是……是不是不高興了?”
問出來了!
終于問出來了!
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破膛而出!
沈寒徹似乎沒料到我問的是這個,他微微一怔,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起一絲波瀾,薄唇緊抿,沒有立刻回答。
那短暫的沉默,卻像一把鈍刀,在我心口反復拉扯。
“是因為他看我的眼神嗎?”我不管不顧地繼續(xù)追問,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控訴般的委屈,“還是……還是因為他說要邀我去賞菊?”
我向前一步,幾乎要貼上他的胸膛,仰著頭,固執(zhí)地、帶著豁出一切的勇氣,捕捉著他眼底每一絲細微的變化。
“我……我不喜歡他那樣看我!”我?guī)缀跏呛傲顺鰜?,臉頰滾燙,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也不喜歡他靠近我!我……我只喜歡……”最后那幾個字卡在喉嚨里,帶著巨大的羞恥和恐懼,怎么也吐不出口。
巨大的勇氣似乎在這一刻耗盡。
看著他依舊深沉難辨的眼眸,那份不顧一切的孤勇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滅頂?shù)男邜u和絕望。
完了!全完了!我竟然借著酒勁跑來問這種問題!他一定會覺得我瘋了!覺得我不知廉恥!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只受驚的兔子,轉(zhuǎn)身就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境地!
“我只喜歡……王叔在身邊!”
就在轉(zhuǎn)身的剎那,那句被卡在喉嚨深處、帶著哭腔和無限委屈的告白,終于如同決堤的洪水,不管不顧地沖口而出!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值房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說完,巨大的羞恥感瞬間將我淹沒!
我再也不敢停留,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門外濃重的夜色,跌跌撞撞地逃去!
然而,腳步剛邁出門檻!
一股巨大而沉穩(wěn)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帶著不容抗拒的決絕和一種近乎失控的強勢,硬生生將我逃離的動作釘在了原地!
我渾身劇震,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猛地回頭!
沈寒徹就站在門內(nèi)光影交界處。他緊緊攥著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那雙總是深不見底、冰封千里的寒潭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燃燒的熔巖,劇烈地翻涌著!
驚愕、難以置信、某種被強行壓抑了太久的東西轟然碎裂的震動,還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濃烈到幾乎要焚毀一切的……熾熱情緒!
他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看穿!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審視,不再是深沉難辨,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兇猛的、要將我吞噬殆盡的……專注和……某種令人心膽俱顫的……渴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夜風吹拂著廊下的宮燈,光影搖曳。
桂花的甜香混合著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氣息,縈繞在鼻端。
他攥著我手腕的手指滾燙如火,那熱度順著我的血脈一路灼燒到心臟。
我僵在原地,忘記了掙扎,忘記了呼吸,只能呆呆地看著他眼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熔巖。
然后,在我驚恐又帶著一絲隱秘期待的注視下,沈寒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俯下身。
那張俊美絕倫卻總是冷若冰霜的臉,在我眼前不斷放大。
深邃的眼眸如同漩渦,牢牢鎖住我。
他身上那股強大而危險的氣息,如同無形的牢籠,將我完全籠罩。
他靠得極近,近得我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額發(fā)。
然后,他用那只空著的、修長而帶著薄繭的手,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視感,撫上了我的臉頰。
指腹帶著滾燙的溫度,輕輕摩挲著我眼角殘留的、因驚嚇和委屈而滑落的濕痕。
那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與他此刻眼中翻涌的驚濤駭浪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他微微低頭,薄唇幾乎要貼上我的耳廓。
低沉沙啞的嗓音,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卻又如同熔巖般滾燙的磁性,裹挾著灼熱的氣息,一字一句地敲進我的耳膜,也狠狠砸進我的靈魂深處:
“陛下可知……此言何意?”
他微微停頓,那停頓短暫卻如同永恒,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指腹依舊停留在我的眼角,那滾燙的觸感如同烙印。
緊接著,他俯得更低,灼熱的呼吸徹底將我包裹。
那低沉沙啞、如同淬了火的磁石般的聲音,帶著一種足以摧毀所有理智的魔力,清晰地、不容錯辨地,吐出了最終的回答:
“臣……亦然?!?/p>
“望陛下,”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危險的占有欲,“莫要后悔?!?/p>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個滾燙的、帶著不容抗拒力道的吻,如同烙印般,重重地落在了我的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