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的腳步聲入秋后的圓通山總是起霧，尤其是后半夜，乳白的霧氣會順著石階爬上來，
漫過天王殿的門檻，把燭火暈成一團團模糊的光。我跪在佛前添燈油時，總能聽見那腳步聲。
第五年了。自打十五歲那年被母親塞進這座寺廟，我的耳朵就像被晨鐘敲出了繭，
能從三百聲木魚里聽出哪一聲敲偏了半分?？蛇@腳步聲不一樣，輕得像蛛絲纏過廊柱，
卻帶著種黏在鞋底的拖沓，一下下碾過青石板，
總在卯時前一刻消失——就像從未有人踏過這方凈土。今夜的霧格外濃，
連檐角的銅鈴都被裹住了聲氣。我剛把最后一盞長明燈挑亮，那聲音又來了。
起初是在后山方向，混著松濤的沙沙聲，不太真切。我握著銅燈盞的手頓了頓，
油壺里的酥油晃出細碎的漣漪。佛殿里供著的五百羅漢像在暗影里垂著眼，
有幾尊的嘴角像是噙著笑，又像是藏著話。腳步聲越來越近，
帶著某種熟悉的韻律——是穿過月亮門時，鞋跟在門樞處磕出的輕響。我認得這個聲音，
上周三的深夜也聽過一次，那天清晨，知客僧在門樞縫里撿到過一枚碎鉆，
后來被慧能法師的侍者拿走，說是“香客遺落的俗物”。我縮到觀音像背后，
冰涼的瓷面貼著脊背。這尊觀音是去年一位影視明星捐的，漢白玉雕的，
連衣褶里都嵌著細小的琉璃，據(jù)說花了七位數(shù)。那時慧能法師親自為她開光，
袈裟上的金線在陽光下流油，他說：“心誠則靈，菩薩看得見每一分善念。
”那明星當(dāng)時哭得厲害，說自己被緋聞纏得喘不過氣，求法師指條明路?；勰芊◣熤皇呛险?，
說：“入我內(nèi)堂修七日密法，自會柳暗花明?！焙髞砟敲餍枪粵]再被記者追著拍，
反而多了個“公益大使”的頭銜，上個月還專程飛來，給寺廟捐了一整面墻的玉觀音吊墜，
說是“謝菩薩保佑”。腳步聲停在了禪房門口。那是慧能法師的住處，就在大雄寶殿西側(cè)，
平日里除了貼身侍者，連首座和尚都不能隨便靠近。我聽見門軸“吱呀”一聲，
像是被什么重物壓著，接著是女人的輕笑，軟得像化在酥油茶里的糖。“師父，
您說的‘雙修增福報’，真的能保我兒子考上藤校？”“阿彌陀佛，
”慧能法師的聲音比講經(jīng)時低啞些，帶著種奇異的溫和，“施主心誠，自有佛緣。
只是這密法需凈身齋戒，今夜就留在內(nèi)堂吧?！薄澳俏蚁壬沁叀薄八馍系目玻?/p>
老衲早已在佛前為他化解?！苯酉聛硎遣剂夏Σ恋母O窣聲，混著佛珠碰撞的輕響。
我死死攥著燈盞，指節(jié)硌得生疼。供燈的油順著壺嘴淌出來，在地上積成一小汪，
映出我慘白的臉。三年前我剛?cè)胨聲r，母親肺癌晚期，躺床上連藥都咽不下去。
是慧能法師握著她的手念了半宿經(jīng)，第二天她竟能喝下半碗粥。母親拉著我的手說：“明心，
這是活菩薩啊，你跟著他修行，求他保佑咱家平安?！蹦翘旆◣熕臀乙淮窃缕刑?，
說：“出家人，先修心，再修性。心凈了，眼里的世界就凈了。
”他指尖的溫度透過菩提子傳過來，暖得像春日陽光?？涩F(xiàn)在，那串菩提被我攥得發(fā)潮，
禪房里傳出的喘息聲卻像冰錐，一下下扎進耳朵里?！皫煾?，
您這禪房里的香真好聞……”“是從尼泊爾請的密宗香，助修行的。
”突然有腳步聲朝殿內(nèi)走來，我慌得往觀音像后縮了縮，額頭撞在冰涼的瓷面上。
供燈的火苗被帶起的風(fēng)晃了晃，在羅漢像臉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是在笑我狼狽。
是侍者明遠師兄。他手里端著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壺酥油茶和兩個銀杯，
腳步匆匆地進了禪房，沒多久又退出來，守在門口像尊門神。他瞥見我時愣了一下，
眉頭立刻擰起來：“明心？這時候不在寮房睡覺，在這兒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我來添燈油?！蔽野延蛪赝砗蟛亓瞬兀曇舳兜貌幌駱?。明遠師兄走近幾步，
他身上總有股淡淡的香水味，不是寺里的檀香，是上次那個女明星身上的味道。
他盯著我腳邊的油漬，突然壓低聲音：“師父在忙，不該看的別多看，不該聽的別多聽。
出家人，守好自己的本分?！彼难凵裣翊懔吮?，和平時給香客引路時的恭順判若兩人。
我點點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轉(zhuǎn)身想走，卻被他叫?。骸暗鹊取?/p>
”明遠師兄從袖袋里掏出個東西，往我手里一塞：“去，把這個送到后山禁閉室，
交給看守的師弟。記住，天亮前回來，路上別跟任何人說話?！笔莻€沉甸甸的木盒，
裹著厚厚的黑布，摸上去像是方形的，邊角硌得手心發(fā)疼。我捏著盒子的繩結(jié)，
指尖都在抖：“師兄，這是什么？”“不該問的別問！”明遠師兄的聲音陡然嚴(yán)厲起來，
“快去！誤了師父的事，仔細你的皮！”我不敢再犟，抱著木盒往殿外走。經(jīng)過禪房時，
門沒關(guān)嚴(yán)，露著條縫。里面的燈亮得刺眼，我看見那個女人的半條腿搭在床沿上，
穿著繡金線的真絲睡裙，腳踝上掛著個玉墜，在燈光下晃出細碎的光。那玉墜的形狀，
像極了寺廟后山長的那種毒蘑菇。后山的霧更濃了，連路都看不清。禁閉室在山坳里，
是座孤零零的小院子，平時從不讓弟子靠近。據(jù)說里面關(guān)著“犯了戒的僧人”，
但我來五年了，從沒見過有人出來，只偶爾聽見里面?zhèn)鞒鲨F鏈拖地的聲音。越走近禁閉室，
空氣里的味道越怪，像是檀香混著血腥味，
還有種甜膩的、讓人發(fā)暈的香氣——和禪房里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一模一樣。
看守的師弟在門口等著，接過木盒時眼神躲閃，沒說一句話就進去了。我轉(zhuǎn)身往回走，
腳下滑了一下，低頭才發(fā)現(xiàn)地上有攤深色的水漬，黏糊糊的，在霧里泛著油光。
旁邊的草從里似乎有東西在動，我嚇得后退一步，卻看見一只黑貓竄出來，
嘴里叼著塊撕碎的布料，上面還沾著個亮晶晶的東西。是枚口紅蓋，雕著雙C的標(biāo)志，
在霧里閃著冷光。我突然想起今早打掃禪房門口時，撿到的那半支口紅。
色號艷得像廟里供的朱砂，和這蓋子嚴(yán)絲合縫?；氐角暗顣r，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
禪房的燈還亮著，那女人已經(jīng)走了，明遠師兄正在門口掃地，看見我回來，
只是抬了抬眼皮：“回來了？去把供燈再檢查一遍，別讓哪盞滅了?！蔽易叩椒鹎埃?/p>
一盞盞地看過去。五百盞燈，在晨霧里明明滅滅，像五百只眼睛，冷冷地盯著我。
最角落那盞燈的燈芯歪了，我伸手去撥，指尖卻沾到點黏膩的東西。湊到鼻尖聞了聞，
不是酥油的味道，倒像是……藥膏？這時晨鐘突然響了，震得檐角的銅鈴亂響。
我抬頭望向鐘樓，戒塵師兄的身影在樓頂晃了晃，他總是負責(zé)撞晨鐘的。
可今天他的動作格外慢，鐘聲也敲得有氣無力，像是憋著什么心事。鐘聲落盡時，
禪房的門開了。慧能法師走出來，穿著整齊的袈裟，臉上還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樣子，
仿佛夜里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他看見我，微微頷首：“明心，早課快開始了，去吧。
”“是，師父。”我低頭應(yīng)著，不敢看他的眼睛。轉(zhuǎn)身時，我瞥見他的袈裟袖口沾著根長發(fā)，
黑得發(fā)亮，纏在盤扣上，像條細小的蛇。早課的時候，我總走神。戒塵師兄坐在我旁邊，
手里的木魚敲得亂七八糟。他偷偷碰了碰我的胳膊，壓低聲音：“明心，昨夜你去后山了？
”我心里一驚，抬頭看他。戒塵師兄眼眶通紅，眼下的烏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他嘴唇動了動，剛想說什么，卻突然閉了嘴，眼神往門口瞟了瞟。是明遠師兄。
他站在殿門口，正盯著我們這邊，手里轉(zhuǎn)著串紫檀手串，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戒塵師兄立刻低下頭，木魚敲得又急又響，像是在掩飾什么。我看著他發(fā)抖的指尖，
突然想起剛才在禁閉室門口，那只黑貓叼著的布料上，沾著的不是口紅蓋，
是塊碎玉——形狀和禪房里那女人腳踝上的玉墜，一模一樣。早課結(jié)束后，
弟子們排隊去吃齋飯。我路過功德箱時，看見里面塞滿了現(xiàn)金和支票，最上面放著張銀行卡，
卡面上的名字，和昨晚那個女人的名字一模一樣。知客僧正和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說話，
聲音壓得很低：“王總放心，今晚的‘密修’，師父特意留了位置。您太太的事，
包在師父身上……”男人塞給知客僧一個厚厚的信封，臉上堆著笑：“那就多謝師父了，
事成之后，我再給寺廟捐座金佛！”我端著齋飯碗，站在廊下，看著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尖。
圓通山的秋天，本該是最清凈的時候，可這寺廟里的光怪陸離，卻比山下的紅塵還要濃稠。
戒塵師兄不知什么時候站到我身邊，把一碗熱粥塞到我手里?！懊餍?，
”他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這粥趁熱喝，別涼了?！蔽业皖^喝粥，粥里的青菜蔫蔫的，
沒什么味道。戒塵師兄看著遠處的佛殿，突然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明心，
你信這廟里的燈，真的能照見人心嗎？”我握著粥碗的手頓了頓，沒敢回答。遠處，
慧能法師正送那個王總出門，袈裟在陽光下閃著金光，臉上的笑容溫和得像菩薩。
可我總覺得，他袖口藏著的那根長發(fā)，正順著袈裟的褶皺滑下來，掉進香爐里，
被香火慢慢燒成了灰。而那灰，正隨著升起的煙，一點點落進我們喝的粥里。
2 供燈里的灰戒塵師兄被拖走的時候，香樟樹葉正落得滿地都是。
他像塊破布似的被兩個侍者架著胳膊，僧袍下擺磨在青石板上，
露出的腳踝上有圈青紫的勒痕。我攥著掃帚躲在鐘樓后，看著他拼命扭頭往我這邊望，
嘴里塞著布團，嗚嗚的聲音像被踩住尾巴的狗。“瘋瘋癲癲的東西！
”明遠師兄踢了戒塵一腳，聲音冷得像結(jié)了冰，“敢在佛前胡言亂語，就該去后山醒醒腦子！
”幾個路過的香客被驚動，舉著手機拍照。知客僧趕緊跑過去打圓場，
臉上堆著笑：“沒事沒事，這位師兄修行太投入，走火入魔了，去分院靜修幾日就好。
”我看著戒塵被拖進停在山門口的面包車，車玻璃貼著深黑的膜，連影子都透不出來。
昨天夜里他還蹲在燒紙爐旁，把半瓶劣質(zhì)白酒往嘴里灌，酒液順著下巴流進僧袍里，
洇出深色的印子?！懊餍模阌X得那酥油茶，喝著像不像你娘熬的安神湯？”他打了個酒嗝，
呼出的氣里混著苦艾草的味道——那是禁閉室周圍種的草，據(jù)說能“驅(qū)邪”。我沒接話。
自打昨夜在禪房外撞見那幕，我總覺得喉嚨里堵著東西，連咽口水都發(fā)澀。
供燈時特意湊近聞了聞，酥油茶的香氣里，確實藏著點若有若無的藥味，像極了母親病重時，
醫(yī)生開的安眠藥。“你不敢說，師兄替你說?！苯鋲m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指甲縫里全是黑泥，捏得我骨頭生疼，“那些喝了茶的女香客，第二天走的時候，
眼神都是飄的！你以為她們真是修行修得‘靈臺清明’？”燒紙爐里的火星噼啪作響，
把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我看見他脖子上掛著的護身符，是去年他妹妹來寺里求的，
紅繩已經(jīng)磨得發(fā)白。戒塵曾跟我說，他妹妹高考失利，精神出了點問題，
是慧能法師“加持”了半年，才慢慢好起來。“我妹妹……”戒塵的聲音突然抖了，
“上個月來看我，手腕上多了個疤，說是‘修行時不小心燙的’?？赡前痰男螤?，
跟禁閉室鐵門上的鎖扣，一模一樣?！彼麖膽牙锾统鰝€皺巴巴的紙團，塞給我時，
指尖燙得像火炭：“這是我偷偷抄的，你看看供燈的賬。
”紙上是寺廟近半年的燈油采購記錄，每筆都標(biāo)著“密宗特制酥油”，
價格是普通酥油的十倍，收款人那一欄，寫著個陌生的名字。我認得這筆跡，
是慧能法師的貼身侍者——那個總愛往香客堆里鉆的明空師兄。
“這些油根本不是用來點燈的?！苯鋲m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鉆進燒紙爐的縫隙里，
“你去庫房看看，油罐底下沉著什么。”話音未落，就有手電筒的光柱掃過來。
明遠師兄帶著兩個侍者站在不遠處，手里的禪杖在地上頓出沉悶的響：“戒塵！
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兒蠱惑師弟，你想犯戒嗎？”戒塵猛地站起來，酒氣沖天：“我犯戒？
明遠你說說，咱們師父，就真的干凈嗎？”“放肆！”明遠師兄臉色驟變，揮了揮手，
“把他給我拿下！帶去后山，沒我的命令，不準(zhǔn)放出來！”侍者撲上來時，
戒塵突然朝我喊：“看油罐！看那些供燈的油！別信佛前的光——”他的話被布團堵住，
剩下的聲音變成含混的嗚咽。我攥著那張紙，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直到紙角被汗水浸得發(fā)皺。
明遠師兄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錐：“明心，你都聽見了？
”“我……”我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fā)疼，“我什么都沒聽見?！薄白詈檬沁@樣。
”他扯走我手里的紙，塞進燒紙爐里。火苗舔上來，把那些數(shù)字和名字燒成灰燼，“出家人，
要守口如瓶。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才能活得長久。”他拍了拍我的臉，
掌心的溫度燙得嚇人。我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突然發(fā)現(xiàn)他僧袍的口袋里，
露出半支口紅——色號和我那天在禪房門口撿到的，一模一樣。戒塵被送走的第二天，
天陰得厲害，像是要下雨。我借口添燈油，溜進了庫房。庫房在大雄寶殿西側(cè)，
平時由明空師兄看管，鑰匙從不離身。可今天他被派去山下采買，庫房的門虛掩著，
像是特意給我留了道縫。里面堆著成排的油罐，都貼著“密宗酥油”的標(biāo)簽，
桶身上積著薄薄的灰。我按戒塵說的，找了把鐵撬棍，撬開最底下那只油罐的蓋子。
一股甜膩的味道涌出來，不是酥油該有的奶香，倒像是混合了某種花粉和藥味。
我探頭往里看，油罐里的油是渾濁的淡黃色，底下沉著一層白色的粉末，像沒化開的雪。
我舀了一勺出來，放在指間捻了捻，粉末細得像塵，沾在皮膚上發(fā)澀。
這味道……我猛地想起前幾天幫明空師兄收拾禪房時，
在他枕頭下看到的藥瓶——瓶身上的標(biāo)簽，和醫(yī)院給母親開的安眠藥，名字一模一樣。
“在干什么？”身后突然傳來聲音，我嚇得手一抖，勺子掉進油罐里，
濺起的油星濺在僧袍上。是明空師兄，他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正站在門口，
手里拎著個黑塑料袋，眼神陰沉沉的?！拔摇⑽襾硖頍粲??！蔽一琶φ酒饋?，
后背的冷汗把僧袍都浸濕了。明空師兄走進來，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扔，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憽?/p>
是幾瓶包裝精致的藥，標(biāo)簽上全是外文。他瞥了眼被撬開的油罐，
嘴角扯出個冷笑：“師父說，最近供燈總滅，讓我加點‘料’，保準(zhǔn)長明。
”他拿起我剛才舀粉末的勺子，伸進油罐里攪了攪：“這可是從印度請的‘神藥’，
普通人喝了，能睡得安穩(wěn)，修行起來事半功倍?！蔽铱粗掷锏纳鬃?，
指尖都在抖：“師兄，這藥……喝多了會不會有事？”“能有什么事？
”明空師兄把勺子往我面前遞了遞，語氣里帶著威脅，
“師父給那些‘有緣人’喝的酥油茶里，都加了這個。你看她們，哪個不是紅光滿面，
福報越來越厚？”他說的“有緣人”，就是那些參加“內(nèi)堂修行”的女香客。
我突然想起那個捐金香爐的林總夫人，上次見她時，眼下的烏青重得像涂了墨，
喝了兩杯酥油茶后，眼神就開始發(fā)飄，走路都要扶著墻。“怎么？你想嘗嘗？
”明空師兄把勺子往我嘴邊送，藥粉的甜膩味直沖鼻腔，嗆得我連連后退?！安桓?！
”我慌忙擺手，“弟子只是覺得，這東西不該混在燈油里，玷污了佛前的清凈?！薄扒鍍?？
”明空師兄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這廟里，哪還有什么清凈？”他彎腰把油罐蓋好，
又用撬棍在地上劃了道痕：“明心，有些事，看見了就當(dāng)沒看見。你娘的病還沒好利索吧？
師父說了，只要你聽話，每月都會給她寄‘加持過的藥’?！蔽业男拿偷匾怀?。母親的藥，
果然是慧能法師寄的。我攥著僧袍的衣角，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師兄，戒塵師兄他……”“他？
”明空師兄的臉色立刻冷下來，“他犯了嗔戒，去后山思過是應(yīng)該的。你要是學(xué)他，
下次寄給你娘的，可就不是藥了。”他拎起地上的黑塑料袋，頭也不回地走了，
臨走前還不忘鎖上庫房的門，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了兩圈，發(fā)出咔噠的脆響，
像在我心上敲了一錘。我蹲在油罐旁，看著那層沉著的白色粉末，
突然想起戒塵師兄說的話——“別信佛前的光”。佛前的長明燈還在燃著，
五百盞燈火明明滅滅，映在油罐渾濁的油面上，像一張張扭曲的臉。我伸手摸了摸油罐壁，
冰涼的金屬上，似乎還殘留著明空師兄的指紋，沾著那些白色的粉末。
原來那些日夜不熄的燈火，燒的不是酥油，是人心。傍晚的時候，開始下雨。
淅淅瀝瀝的雨絲打在殿頂?shù)牧鹆呱?，濺起細碎的水花。我去大雄寶殿打掃，
看見慧能法師正在給一群香客講經(jīng)，他坐在鋪著紅氈的法座上，
袈裟上的金線在燭火下閃著光，說的還是那些“心凈則佛在”的老話。
那個穿香奈兒的女明星也在，坐在第一排，手里捻著串蜜蠟手串，臉色蒼白得像紙，
時不時要喝一口侍者遞來的酥油茶。她的手腕上，多了個紅繩系的護身符，
和戒塵師兄脖子上的那個，款式一模一樣。講經(jīng)結(jié)束后，慧能法師單獨留下了女明星，
兩人進了內(nèi)堂。明遠師兄守在門口，像尊門神，誰靠近都皺眉。我端著掃帚經(jīng)過時，
聽見里面?zhèn)鱽砼说目蘼?，斷斷續(xù)續(xù)的，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嘴。雨越下越大，打在窗紙上，
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我站在殿角，看著內(nèi)堂緊閉的門，
突然想起庫房里的油罐——那些白色的粉末，混在酥油茶里，喝下去會讓人睡得“安穩(wěn)”。
那戒塵師兄的妹妹，當(dāng)年喝的，是不是也是這種茶？我攥著掃帚的手越來越緊，
竹柄硌得手心生疼。這時，知客僧匆匆跑過來，手里拿著個快遞盒，遞給明遠師兄：“師兄，
山下寄來的，說是給師父的‘法器’?！泵鬟h師兄接過盒子，掂量了一下，
臉上露出詭異的笑：“放好，今晚用得上?！焙凶由系募募说刂?，是家成人用品店。
雨停的時候，月亮出來了，慘白的光透過云層照下來，把寺廟照得像座墳場。我睡不著，
偷偷溜到內(nèi)堂附近，想看看里面到底在做什么。內(nèi)堂的窗紙破了個洞，我湊過去看。
里面的景象讓我渾身的血都凍住了——慧能法師沒穿袈裟，只穿著件絲綢睡衣，
正拿著個相機，對著趴在桌上的女明星拍照。那女明星衣衫不整，頭發(fā)凌亂，眼神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