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現(xiàn)實如同千鈞重錘,裹挾著足以碾碎意識的撞擊感,狠狠砸下。
林晚星感覺自己像溺斃在冰冷深淵的殘骸,被一只無形、冰冷、非人的巨手攥住脊椎,從那撕裂靈魂的痛苦漩渦中,以最粗暴的方式拖拽而出。脫離黑暗水體的窒息并未帶來解脫,取而代之的是更劇烈、更窒息的重壓。脊背狠狠撞上身后那堅硬的金屬椅背,“砰”的一聲悶響在死寂的空間里回蕩,仿佛骨骼都在呻吟。四肢上那些早已浸透汗水的束縛帶,此刻勒得更深,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嵌進皮肉,留下扭曲的青紫血痕,每一次脈搏的搏動都清晰地撞擊著這些殘酷的烙印,帶來鈍鋸般的痛楚。
“呼——嗬——嗬——”
她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撕裂的灼痛,每一次呼出都噴薄著劫后余生般絕望的蒸汽。汗,早已不是流淌,而是從每一個毛孔里汩汩涌出,將單薄的衣衫徹底浸透,冰冷地緊貼皮膚,刺骨的寒意混合著恐懼的粘膩,讓她在無意識的痙攣中劇烈顫抖。眼前的世界依舊在劇烈晃動,慘白的聚光燈光圈如同在波濤中沉浮的孤島,邊緣模糊、扭曲、瘋狂蕩漾,刺得她眼球脹痛,視野邊緣殘留著大片大片的爆炸光斑,是撕裂神經后留下的永久性噪點。
那足以撕碎靈魂的劇痛并未散去。它只是從巔峰略略回落,但余韻卻如同淬毒的億萬根銀針,深深地釘入她每一束神經末梢,仍在持續(xù)、高頻、不容置疑地瘋狂尖叫、震顫、撕扯!每一次尖叫都在提醒她剛才經歷的煉獄真實不虛。
頭頂處,聚光燈慘白的光線依舊毫不留情地灼燒著她!
在這無休止的感官風暴中,她的頭顱,如同被無形的燒紅鐵鉤狠狠刺穿后強行扭轉,目光帶著一種源于本能的極致恐懼和瀕死的掙扎,驟然刺向站在光圈邊緣的那道身影!
他,還在!
江醫(yī)生,依舊紋絲不動地佇立在光與影的界限之上。純白的實驗服沒有一絲褶皺,如同包裹著無生命體的棺槨。鏡片后的眼睛此刻宛如兩塊打磨光滑的深色玻璃,褪去了之前所有偽裝的溫和與探究,僅倒映著上方巨大幽藍屏幕中央那枚懸浮著的、象征著終極解密權限的復雜幾何體。那瞳孔深處沒有絲毫屬于人類的情緒波瀾——沒有憤怒,沒有意外,沒有探究的專注,甚至沒有實驗失敗的懊惱,只有一種純粹“對象脫離觀測參數”時的冰冷審視。他的狀態(tài),像一臺正在進行復雜運算的量子計算機,突遇指令中斷,在億萬分之一秒內從運算態(tài)轉為檢索、分析系統(tǒng)日志的絕對理性。目標突然產生的“不可控變量”,僅僅是一行需要重新評估和解讀的錯誤代碼。林晚星所有的掙扎、痛苦、超越極限的意志對抗,在他眼中,不過是“目標腦波發(fā)生不可測混沌振蕩”這一冰冷結論的具象化體現(xiàn)。
“嗡——!”
頭頂上方,那巨大的幽藍屏幕猛地迸發(fā)出比之前更刺耳、更急促的蜂鳴報警!
[……警告!強制思維掃描協(xié)議遭遇深度記憶屏障熵增效應!目標腦波發(fā)生不可測混沌振蕩!量子密鑰序列坐標提取失敗……坐標提取失敗……坐標提取失敗……]
冰冷的合成女音不再平穩(wěn),機械的電子音調受劇烈的電磁干擾,裹挾著被強制中斷后無法掩飾的電子雜音,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幽靈嘶吼,一聲聲重復播報著核心指令的失敗。
屏幕的核心,那懸浮的、由幽藍寒光構筑的復雜幾何體,此刻如同暴露在強烈干擾中苦苦掙扎的量子糾纏,劇烈波動、扭曲。那代表著核心機密,被宋知遙以生命守護的秘密,也是江醫(yī)生和他背后的力量不惜一切代價要獲取的最終目標“37.2N/118.8W”坐標,這組原本穩(wěn)定閃爍的藍光符號,此刻像被強風撕碎的星圖,劇烈地抖動、分解、潰散,無數象征信息碎片的藍光點在空中徒勞地旋轉、碰撞,試圖重新組合,卻又一次次在無形的阻力下徹底崩解,最終匯成一片混亂而無意義的光斑漩渦,將象征著“秩序”和“控制”的幾何核心無情吞噬!
提取……失敗了?!
林晚星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仿佛也隨著屏幕上那潰散的藍光,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緊!記憶深處,那個暴雨夜的畫面如利刃破冰——年輕的江醫(yī)生搶奪印章碎片,眼神瘋狂如野獸的身影,那段被最深沉的恐懼壓制在海馬體一角,她畢生想要遺忘,卻被精神鋼索牢牢焊死在心靈深淵底層的記憶殘片,竟在自己無意識的極限抵抗中被喚醒,如銅墻鐵壁般矗立,成了對抗思維掃描的最后壁壘!引發(fā)了足以擾亂這冰冷系統(tǒng)的精神熵增。
父親用生命刻下的死亡密碼,最終竟成了抵御這非人之力的終極屏障?!
江醫(yī)生的眼球在鏡片后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如精密鏡頭調整焦距,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晚星的臉上。那深淵般的瞳孔深處,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掠過——如精密齒輪被一粒突然闖入的頑石卡住般的凝滯,轉瞬歸于死寂。
他的嘴角……似乎極不明顯地抽動了一毫米?像是一個運行中的冷硬程序,因輸入了無法解析的悖論參數而彈出的……微小報錯?
那只懸停在林晚星太陽穴邊緣、戴著黑色橡膠手套的指尖,以一種近乎緩慢、充滿儀式感的方式,極其精準地從林晚星滾燙的皮膚上方約三毫米處,一絲不茍地緩緩收回。動作平穩(wěn)得如同最高精度的機械臂,沒有一絲猶疑或顫抖。
隨后——
毫無預兆!沒有半秒停留!更沒有留下一絲屬于人類的情緒漣漪。江醫(yī)生猛地轉身,那純白的身影瞬間啟動,速度快到視網膜只能捕捉到一道模糊的殘光!像一滴墨汁滴入濃稠的原油,又如一個虛擬投影信號瞬間被切斷,僅一步踏出,便徹底融入聚光燈光圈之外那無窮無盡、密度極高的絕對黑暗之中。
嗡————!?。?/p>
巨大的幽藍屏幕劇烈閃爍,隨即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能量,又像被投入黑洞的信息體,猛地向內塌縮!所有的光斑、殘影、崩潰的星圖如同被一只巨掌驟然捏緊,在極致的絢爛爆閃之后,徹底湮滅、沉淪。最后一絲幽藍光芒熄滅的瞬間,仿佛整個空間的心臟被挖走,被掏空!更沉重、更絕對、更冰冷的黑暗,如同億萬頃沉重粘稠的黑色原油,無聲無息地傾瀉而下,淹沒了光,淹沒了形,淹沒了所有可能的參照物。
只有林晚星自己那如同破舊風箱在胸腔里瘋狂拉扯的粗重喘息聲,與束帶勒進皮肉所傳遞的、永不消散的冰冷鈍痛感,在感知中無限放大,彼此糾纏。被死死囚禁在這片被絕望徹底浸透的無邊墨色深淵里,反復沖擊著搖搖欲墜的意識堤壩。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一股來自地獄的寒意,順著她的骨髓瘋狂蔓延,所到之處,血液凝固,骨髓凍結,如同被放入了極寒的冰窖;又似有一雙雙無形的手,緊緊揪住她的神經,一根一根用力抽扯,直至神經斷裂,發(fā)出“噼里啪啦”的恐怖聲響。最后無情地將她拖入意識沉沒前最后感知的、那深不見底的黑暗虛空。
她甚至不知道那非人的折磨最終是如何結束的——是系統(tǒng)認為她已無價值而放棄?還是某種強制保護機制啟動?還是江醫(yī)生那無聲的離去指令本身就意味著終止?
她的意識如同被卷入了失控的、通往無底深淵的過山車,在達到痛苦和恐懼的巔峰之后,徹底失速,一頭扎進了冰冷漆黑、沒有邊際的深海。這深海,不再是她熟悉的世界之底,而是意識本身的徹底坍縮點。無數雙冰冷刺骨的無形之手從四面八方伸來,將她層層疊疊地包裹、拖拽,用力地將她向下拉扯,向下擠壓。她的意識在這些無形的巨力下脆弱不堪,如同透明的玻璃工藝品被沉重的鐵錘反復敲擊,先是裂開蛛網般的紋路,然后轟然碎裂,分解、消散,化作億萬個失去了連接與意義的碎片泡沫,在無邊的黑暗死寂中,無聲無息地沉墜、湮滅。沒有方向,沒有時間,沒有思考,只剩下一種終極的、被解體的虛無。
這黑暗,是虛無的母體,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著一切光明與希望;這死寂,是意識消亡后唯一的存在狀態(tài),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刺入她的靈魂深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在這片精神黑洞中被完全扭曲。一個世紀?又或許僅僅只是噩夢的一個短暫間隙,是黑暗中偶爾閃過的一絲詭異微光?時間失去了作為標尺的任何意義。這里沒有晝夜交替,沒有星辰運轉,只有絕對的零度感知場域。
她的感官如同銹跡斑斑、嚴重變形的齒輪,在意識混沌黑暗的機械軀殼里,一片片、一塊塊、極其滯澀地開始重新嵌合、運轉。每一次轉動,都伴隨著“滋……啦……滋……”的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如同粗糙的砂紙在刮擦生銹的鐵皮,更像是黑暗中傳來的詭異低語,在這片永恒的寂靜中,不斷重復著令人不安的、未知的恐怖與危險。
冰冷刺骨的觸感如細密的冰針,順著肌膚的每一寸紋理瘋狂鉆入,那不是金屬那種生硬的冷,而是……一種帶著歲月粗糲感的、熟悉的地板獨有的寒意?這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無形蛞蝓,緩慢、堅定地沿著她的肢體蜿蜒,貪婪地替代了那慘白聚光燈灼烤后殘留的滾燙記憶,透過那薄如蟬翼的衣衫,如貪婪的毒蛇般,瘋狂地舔舐著她灼痛難忍的皮膚。
空氣中,一種強烈的、幾乎到了化學武器級別的消毒水氣味蠻橫地涌入!濃烈、刺鼻、帶著某種漂白和有機物腐敗混合的怪異氣息,像是一股腐臭的濁流,強行灌入她的鼻腔、咽喉、肺部。這味道雖然刺激得令人作嘔,卻帶來一種近乎殘酷的“真實感”——它粗暴地撕裂了之前那幽暗空間中高度控制下、無菌死寂如墓穴般的空氣薄膜。這里的空氣污濁、混雜著灰塵、消毒水和某種若有若無的、來自陌生人的渾濁氣息,帶著人世間無法抹除的病態(tài)和疲憊。這是活人世界邊緣的氣息,是醫(yī)院特有的、帶著病態(tài)的掙扎與茍延殘喘的味道。
束縛帶那勒緊的恐怖壓迫感終于如潮水般退去,可隨之而來的,卻是碎裂般的、無處不在的鈍痛,仿佛有無數把小錘子在身體里同時敲擊。手腕、腳踝、肩胛……那些深紫色的勒痕仿佛烙印在骨頭上。每一次無意識的肌肉牽動,都引發(fā)一陣陣撕裂般的回響,無情地提醒著她,方才那如同墜入地獄般的體驗絕非幻覺,而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存在。
她嘗試凝聚起一絲力量,哪怕只是移動一下手臂。意識發(fā)出指令,神經末梢傳來微弱的刺痛回應。她的右臂,如同剛從冰凍泥沼中打撈出的、被侵蝕得殘破不堪的機械義肢,在地面上極其艱難、幾不可察地滑動了一小段距離。皮膚摩擦冰冷的地板發(fā)出“沙沙”的微響,像是生命最后掙扎的嘆息。手指麻木僵硬,連彎曲的力氣都已喪失殆盡,只有指尖能感受到地板那冰冷、光滑又帶著細微沙礫感的不適觸覺。這動作虛弱、無用、甚至帶著一種瀕死生物徒勞的悲哀。額角傳來凝固血液粘連頭皮的鈍痛,那黏膩的觸感與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相互交織,構成一種極其現(xiàn)實的污穢感,仿佛要將她拖入更深的絕望深淵。
時間……在經歷了那超規(guī)格的精神耗竭后,發(fā)生了極其嚴重的斷層與扭曲。上一秒——不,上一“瞬間”的認知錨點,依然是被那濃稠得如同實體的終極黑暗所吞噬的冰冷牢籠。那巨大幽藍屏幕徹底湮滅后的、超越物理規(guī)則的絕對黑暗,正張著無形巨口一點點將她存在的概念嚼碎、吞沒。耳邊似乎還殘留著合成女音被切斷前那刺耳的電子尖嘯。那個穿著純白、代表著非人意志的江醫(yī)生,那副毫無感情、只待最后指令的冰冷面孔,似乎還在那片黑暗中懸浮著,如同刻在靈魂深處的審判印記。那目光……那目光像兩枚淬冰的探針,即使在無光的深淵里,也能穿透一切防護,將她從內到外鎖死在絕望的靶心之上。她是獵物,是樣本,是失敗品。下一秒,她就被一股無形的、神秘的力量狠狠拋回了這個……這個屬于“林晚星”的、狹小而真實的避風港?又或是……另一個更加隱蔽、更加危險的牢獄?
手腕上深紫色的淤痕,宛如惡魔留下的詛咒印記。林晚星無力地趴在醫(yī)院宿舍冰冷的地板上,每一次肺部抽搐,都像是有把鋒利的刀在身體里攪動,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額角的血已經凝固,黏著幾縷汗?jié)竦念^發(fā),像是一條條暗紅色的毒蛇,盤踞在她的額頭上。她試圖撐起身體,手指卻酸軟無力地滑過地面,如同擱淺在沙灘上,即將干涸而死的魚,徒勞地掙扎著。
就在這時,門鎖傳來輕微的“咔噠”聲,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如同黑暗中傳來的詭異信號。沒等她抬頭,房門已經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道縫隙,動作輕柔得如同幽靈路過。一股更強烈、更新鮮、幾乎是撲面而來的消毒水氣味瞬間涌入,瞬間壓過了房間內那陳腐的、帶著血腥和汗味的氣息。但這股氣味里,還混雜著一絲格格不入的、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檀木燃香的氣息——那香氣如此熟悉,幾乎成了另一個人的專屬標記。
宋知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