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深夜,雨絲如同冰冷的鋼針,抽打著城市。林晚星坐在醫(yī)院宿舍臨時安置的桌前,窗外是漆黑的雨幕和遠處樓宇零星的燈火。桌上攤著劉振濤最終給她的結案報告復印件,紙頁冰冷。報告中反復出現(xiàn)的“自殺性爆炸湮滅關鍵物證”、“線索中斷”、“腦死亡后異常生理波動屬于偶發(fā)”等字眼,像一把把冰冷的鋸條反復摩擦著她繃緊的神經(jīng)。她死死盯著那份報告,仿佛要將其看穿。
報告下方,一行打印的解剖分析附錄小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備注:死者(宋知遙)顱內檢測出極微弱的異常定向性放電信號,頻譜高度異常集中于高頻低功率段,成因不明,無法重復實驗。判定為瀕死期大腦特定區(qū)域神經(jīng)元異常崩解殘響,與死亡原因無關。]
定向性放電?高頻低功率段?無法重復實驗?
林晚星猛地閉上眼,父親倒在血泊前的畫面和宋知遙那只微微蜷曲的手指在黑暗中瘋狂交替閃現(xiàn),一種冰冷刺骨的悚然感從脊椎直沖頭頂!這不是偶發(fā),不是殘響。宋知遙最后好似是在傳遞著什么,一種人類生理極限下絕望的警告。那個放電……那個江醫(yī)生……
就在這時,“滴——”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信號接入般的短促電子音突兀地響在她貼身口袋深處。
林晚星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她猛地從椅子上彈起,顫抖著手,探入口袋深處,里面只有一樣東西——一枚染著暗紅色陳舊血跡、刻著父親林海峰名字的工牌!
那電子音并非幻聽,它竟似乎來自這塊冰冷的金屬牌?!
她的指尖觸碰到金屬牌邊緣的瞬間,“嗡——”
一聲微不可察、但絕對清晰的震動感從工牌內部核心位置傳來,那震動的頻率極其特殊,如同一種有規(guī)律的脈沖……
林晚星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這震動太熟悉了!就像在太平間宋知遙棺木前,那個讀取器啟動瞬間芯片共鳴的微震!
她幾乎是屏住呼吸,用盡畢生的冷靜,雙手捧起那塊沉甸甸的工牌,指尖仔細地摩挲著冰冷的金屬表面。父親的面容在冰冷的金屬蝕刻下顯得肅穆深沉。沒有任何縫隙,沒有任何可以開啟的地方。
突然!
她的指尖猛地停??!
在工牌姓名“林海峰”三個字下方,那個金屬編號牌的邊緣,有一道極其細微、被血漬和陳年污垢半掩蓋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刻痕!
那不是普通的磨損!
它的線條歪歪扭扭,像一個人為刻劃上去的、一個極其簡單的、倒寫的——“C”?。?!
或者說是一個被極度簡化扭曲、幾乎認不出原型的——“下弦月”(Waning Crescent)的符號雛形?。?!
嗡?。?!
一股巨大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林晚星的四肢百骸,她全身的汗毛在瞬間豎起!
父親留下的工牌里面藏著東西,它本身就是一件啟動設備!宋知遙最后殘留的“腦電波”,那個特殊的、無法解釋的、低頻高功率的異常信號,根本不是無意,它在被工牌感應?或者說……工牌在響應它?它里面嵌入的生物感應器,對宋知遙腦電波的感應?
一種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鉆進她的意識!宋知遙,她意識湮滅前最后的掙扎,她微弱到被判定為不存在的生理反應并非指向江醫(yī)生?她是在用她殘存的腦神經(jīng)激活父親林海峰留給她的最終預警裝置,激活這塊嵌入核心的“下弦月”信標?
林晚星看著手中這個由父親林海峰設計,埋藏在自己工牌核心,好似在自己極端悲痛狀態(tài)下接觸,并被宋知遙的獨特瀕死意識激活的信號發(fā)射器,腦中充滿疑惑。
“C”指向哪里?這個信標在聯(lián)系誰?它在發(fā)送什么?
“轟??!”
一聲沉悶卻如同重錘落地的巨響,猛地透過緊閉的窗戶和層層雨幕,從醫(yī)院西北方向砸了過來。
緊接著,是刺耳的警笛聲在雨夜中凄厲地劃破長空!方向正是——C區(qū)大樓!
林晚星的心臟驟停了一拍!
幾乎是同時,病房門被從外面猛地推開!伴隨著濃重的雨水泥土氣息和一個警察驚恐嘶啞到變形的聲音:“林醫(yī)生!不好了!出事了!C區(qū)大樓……三樓檔案科……發(fā)生爆炸了??!”
林晚星的身體如同被凍結在原地,只有意識在瘋狂地尖嘯!C區(qū)!C!父親工牌上那個扭曲的“C”!是那個“下弦月”的信標啟動后引發(fā)的爆炸?
那警察的聲音因恐懼而斷斷續(xù):“……爆炸點……正對著三樓……江醫(yī)生……江醫(yī)生的個人工作間?。?!值班警衛(wèi)說他下班前才進去!??!”
江醫(yī)生?!
一個名字如同炸雷在林晚星腦中爆開!她猛地轉頭看向窗外,只見醫(yī)院C區(qū)大樓方向,濃煙混雜著雨夜?jié)裰氐撵F氣滾滾升起!警笛聲如鬼哭狼嚎!
一股混雜著極致恐懼和絕境中燃燒的狂怒在胸中炸開!林晚星不再猶豫,猛地抓起桌上那把冰冷的工牌,金屬冰冷的觸感瞬間被體內燃燒的火焰同化。她甚至沒有看那個嚇呆的警員一眼,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出病房,在刺耳的警笛聲中沖向混亂的雨夜,沖向那團滾滾濃煙中唯一清晰的目標——江醫(yī)生三樓檔案室!
她的手指緊緊攥著工牌邊緣,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金屬嵌入自己的血肉!
下弦月,在爆炸的火光后,終于露出了它的獠牙……
爆炸的煙塵混著雨水冰冷的氣息翻卷過走廊,刺得人睜不開眼。C區(qū)大樓三層的走廊里一片狼藉,應急燈幽紅的光在渾濁的空氣里切割出鬼影般的輪廓。消防水龍噴射過后的積水混合著墻皮灰燼和某種刺鼻的焦糊味,漫過冰冷的地磚。技術科的強光燈如同刑訊臺上的聚光燈,將炸開的檔案室門口區(qū)域照得如同白晝。
劉振濤高大的身影站在破口邊緣,鐵青的臉上每一道深刻的紋路都淬著冰。他垂在身側的拳頭緊握著,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著死白的死光,指甲邊緣甚至微微滲著一點猩紅。他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搏斗,肩背上名貴的西裝面料豁開了一道大口子,邊緣沾著灰燼和深色水痕,連內里的襯衫都浸著污濁,如同剛從泥濘的地獄里爬出。
林晚星踩著冰冷的積水,一步一步走近那片狼藉的核心。每一步都感覺鞋底似乎踏在自己因恐懼而瘋狂鼓噪的心臟上。水聲在死寂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她的視線穿透翻卷的煙塵,死死盯在劉振濤腳下那片燈光中心。
那里——
一個穿著高檔深灰色西裝的身影側倒在地。昂貴的面料被爆炸的沖擊和迸濺的銳物撕扯得不成樣子,浸透了污水和深褐色的、黏稠的液體,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面孔埋在渾濁的積水里,只能看到一個后腦勺。
但那身形,那熟悉的肩背線條……
林晚星的瞳孔驟然縮緊,呼吸瞬間被掐斷!
劉振濤緩緩地、極其沉重地抬起一只手,指著地上的人影,他的聲音低沉嘶啞,每一個字都像被砂輪打磨過,帶著一種巨大的疲憊和難以置信的挫敗:“我趕到的時候,爆炸剛結束……他在里面,試圖搬開碎掉的鋼架……掏那個最里層的保險柜……”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仿佛說出那個名字需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是許國梁?!?/p>
許氏醫(yī)藥集團董事長,許建國死后接任最高權力、許衛(wèi)國的伯父——許國梁!
林晚星像是被無形的巨錘迎面砸中,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她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濕滑的墻壁上,刺骨的涼意讓她猛地一顫!許國梁?他為什么會在這里?周蘊華呢?!
劉振濤的聲音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氣,繼續(xù)砸下:“爆炸點非常精準!定向爆破,威力不大,但剛好能毀掉那一片區(qū)域的所有紙質檔案和電子存儲介質……”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刺向林晚星,“技術科的初步結論,引爆源是夾在檔案堆最深處的一枚……微型生物信號同步感應起爆裝置,觸發(fā)原理不明……但引爆前接收到的最后一條高強度生物神經(jīng)頻譜特征……被強行提取出來做殘留對比的……”
他話沒說完,目光如同箭簇釘入箭靶,死死盯住林晚星那只裹著厚紗布、指關節(jié)因為一路狂奔緊握而再次裂開、滲出深紅血跡的右手上。
引爆源……生物信號同步感應起爆?!
觸發(fā)的是……生物神經(jīng)頻譜特征?!
林晚星的心臟狂跳得如同擂鼓!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那只因驚駭和狂奔而劇烈顫抖的手。手掌緊握之下,掌心深處那枚沾滿她新鮮溫熱血污的父親林海峰的工牌,那枚冰冷的金屬牌在紗布的包裹下依然傳遞著某種微弱但確鑿的存在感!
是它?太平間里它曾發(fā)出信號,它感應著宋知遙臨死前的腦電波。剛才在狂奔中,她的緊張、絕望、對宋知遙的悲憤、對真相的執(zhí)念……所有劇烈的神經(jīng)活動和生物電信號……難道也成了引爆炸藥的最終……“遙控器”?
而這枚“遙控器”……最終的目標是許國梁?
放大的恐懼感如同巨蟒纏繞而上,冰冷的窒息感讓她幾乎昏厥。
“周蘊華呢?”林晚星的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的腥氣。
“失蹤了?!眲⒄駶穆曇舯淙玷F,“排查了所有通道監(jiān)控,最后一個被拍到她出現(xiàn)的地方,是爆炸發(fā)生前二十分鐘,三區(qū)通往樓頂VIP直升機平臺的內部電梯。電梯只上不下,然后……就再也沒下來過……”
他抬起手,動作沉重地指向被炸得七零八落、金屬框架扭曲的檔案室深處。技術科的燈光正聚焦在最里面的角落,一塊沉重的鋼制保險柜門板被巨大的沖擊力掀翻在地,如同被粗暴撕開的胸膛。燈光下,柜壁內層被強行破開的空洞深處,散落著幾張燒焦卷曲的殘紙和變形的金屬碎片。
“那里面,技術人員剛剛撬出來半張燒得只剩簽名的……股權秘密轉移協(xié)議副本碎片……”劉振濤的聲音更冷了幾分,每一個字都如同冰渣,“碎片上的簽名……周蘊華……還有……”他深吸一口氣,如同耗盡最后的力氣說出那個名字:“……江醫(yī)生的?!?/p>
江醫(yī)生?。?!
林晚星的大腦一片空白!那個溫和的、悲憫的、在她每一次瀕臨崩潰邊緣都“適時”出現(xiàn)安撫、看似無害的江醫(yī)生!
“江醫(yī)生是周蘊華安插在院里的關鍵助手?是他們內部轉移財產(chǎn)的同伙?!”劉振濤的聲音帶著強烈的審視和冰冷的質疑!“許國梁在這里,是為了阻止他們?還是為了拿走那份協(xié)議?”
同伙?助手?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黑手?
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雨水順著炸開的天花板豁口滴落在積水里的聲音,“嗒…嗒…嗒…”像倒計時的秒針。
林晚星全身冰冷,巨大的恐懼和荒誕感讓她每一個毛孔都在收縮。許國梁被炸死在這里,周蘊華乘坐只有特權通道才能抵達的直升機平臺在爆炸前“失蹤”,而那份指向利益轉移的協(xié)議里,還關聯(lián)著那個始終在她身邊扮演“好人”的江醫(yī)生!他到底是誰的人?他為什么要殺許國梁?
突然,刺耳的手機鈴聲尖銳地劃破死寂!是劉振濤剛剛接通的加密電話,技術科現(xiàn)場的緊急報告!
劉振濤接起電話,臉色在燈光映照下變幻不定。幾秒后,他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死死鎖住林晚星!
“現(xiàn)場提取到的引爆器殘留碎片,核心芯片內部強制讀取成功!”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開迷霧的穿透力,“碎片內部固化的唯一生物信號綁定的‘同步密鑰頻譜’樣本數(shù)據(jù)與……”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大山般壓在林晚星顫抖的右手上,“……技術科從剛剛送檢的你父親工牌紗布內層——其中沾有并檢測出屬于你的新鮮血液樣本中提取的生物神經(jīng)活動頻譜特征……高度吻合!”
嗡——
林晚星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劉振濤后面的話如同遠去的風聲,模糊不清。高度吻合……血液樣本……生物神經(jīng)活動……
是巧合?是必然?
還是那個嵌入在父親工牌內部的,設計精巧到冷酷的裝置?它不僅能感應宋知遙的“下弦月”信號,更能在主人因巨大刺激產(chǎn)生強烈神經(jīng)波動時,自動激活內置的生物信號接收器,將它主人此刻劇烈波動的神經(jīng)頻譜特征——絕望與殺意,同步傳遞給預先設置好、等待接收的死亡觸發(fā)器。
難道,父親留給她最后的是讓她親手復仇的刀?
“……而且!”劉振濤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凌厲,打斷了她崩塌的思緒,“技術組在工牌金屬核心熔斷層下方,發(fā)現(xiàn)了刻上去的隱蔽序列號和一個小型內部中繼轉發(fā)器的物理殘??!那序列號……指向七年前江北市局為了追蹤一項絕密科研品下落設立的、早已廢棄封存的內部跟蹤協(xié)議——‘渡鴉’!‘渡鴉’計劃的核心目標……正是當年丟失在實驗室的林海峰教授研發(fā)的‘安蒂基西拉通訊原型組件’!”
劉振濤盯著林晚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錘:“‘渡鴉’協(xié)議顯示:該組件最后激活的……就在你父親工牌里!而這個組件,具備對特定生物頻譜信號的主動識別放大與信號中繼功能!”
主動識別!放大!中繼?。?!
林晚星的思維如同被閃電劈開!
不是她引爆了炸彈,是那個被縫進工牌的“安蒂基西拉”組件!它在感應到林晚星沖進爆炸現(xiàn)場、情緒劇烈波動產(chǎn)生的神經(jīng)頻譜信號時,自動啟動了那個被廢棄的“渡鴉”中繼協(xié)議,且主動放大了她的神經(jīng)信號,并將這代表著致命威脅的信號,同步中繼給了許國梁正在搬動的、那個藏在保險柜深處同樣嵌有接收裝置的,即將被引爆,亦或是正在尋找引爆源的微型炸彈觸發(fā)器!
父親把“鑰匙”給了她……而這把鑰匙,同時連著她與炸藥的——扳機!
轟!
巨大的信息沖擊和劇痛瞬間撕裂了林晚星所有的思考能力,眼前一片血紅!父親絕望的臉、宋知遙冰冷的手指、太平間江醫(yī)生鏡片后轉瞬即逝的詭異笑容、許國梁浸在血水中的尸體……所有影像在眼前瘋狂旋轉、爆裂!
“噗——”
一口溫熱的鮮血毫無預兆地噴濺在冰冷濕滑的地板上,猩紅刺目!濃重的鐵銹味瞬間充斥了她的口鼻,劇烈的咳嗽好似要將肺腑都咳出來!林晚星眼前徹底一黑,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
“晚星!”劉振濤的聲音和模糊中沖來的腳步瞬間遠去……
意識沉淪前最后的感知是一股冰冷的、帶著橡膠消毒手套特有的滑膩觸感,極其輕柔且精準地扼住了她劇痛痙攣的喉嚨…
扼住林晚星喉嚨的力道冰冷、精準,帶著橡膠手套特有的滑膩窒息感,如同一條隱形的毒蛇纏繞而上,瞬間切斷了肺部的空氣通道!劇痛和缺氧帶來的劇烈咳嗽被強行掐斷在咽喉深處,發(fā)出“嗬嗬”的嘶鳴!林晚星眼前金星狂舞,最后的意識被劇痛和窒息碾碎,沉入一片黏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