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七歲那年的服裝店撞見江川,他正脫下那件衛(wèi)衣。腰線在燈光下白得晃眼,
像一彎新裁的月色。耳機里循環(huán)的《形影不離》突然卡頓,抬頭就撞進他琥珀色的瞳孔。
五年后他站在萬人舞臺中央,汗水和淚水在追光下碎成星河。“這首歌,
”他喘著氣指向我的方向,“寫給總在人群里搖旗吶喊的傻瓜。
”林晚后來總想起那個衣架倒地的聲音。哐當——像命運在她十七歲那年突然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聲音是從服裝店角落的試衣區(qū)傳來的,突兀又干脆。她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視線越過一排排掛著當季新品的衣架。然后,她看到了江川。試衣區(qū)的布簾只拉了一半,
暖黃的頂燈慷慨地潑灑下來,籠罩著那個正在換衣服的少年。他背對著她,
身上那件松垮的黑色衛(wèi)衣正褪到一半,堆疊在臂彎處。燈光下,
他裸露的腰背線條流暢得驚人,皮膚是一種近乎透明的冷白色,像深冬凝結(jié)的第一片新雪,
又像被月光細細打磨過的玉。那流暢的線條倏地向下收束,沒入低腰牛仔褲的邊緣,
勾勒出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那抹白在略顯昏暗的角落里,灼眼得令人屏息。林晚呼吸一滯,
腳下像生了根。她認出他了。青梧中學的風云人物,江川。那個名字總被女生們掛在嘴邊,
帶著隱秘的興奮和憧憬。她無數(shù)次在校園里遠遠瞥見過他,瘦削挺拔的身影,
裹在那些看似隨意卻總能引人注目的時尚搭配里,如同一道移動的風景線。
但這樣猝不及防的近距離,這樣毫無保留的瞬間,卻是第一次。就在這時,
耳朵里塞著的耳機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電流雜音,
接著徹底安靜下來——她那只老舊的MP3,在這個最不合時宜的時刻,沒電罷工了。
世界瞬間安靜得可怕。衣架倒地后的余音似乎還在空氣里震顫。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專注,
也許是那驟然消失的音樂打破了某種平衡,背對著她的少年動作頓住了。下一秒,
他微微側(cè)過身。林晚的視線猛地撞進了一雙眼睛里。隔著幾排衣架的距離,
那雙眼睛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剔透的琥珀色,清澈得驚人,此刻卻帶著一絲被打擾的疏離和疑問,
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她。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店里循環(huán)播放的柔和背景音樂變得遙遠模糊,只剩下兩人之間那無聲的對視,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尷尬和難以言喻的張力。林晚感覺臉頰的溫度在急速攀升,
血液沖上頭頂,嗡嗡作響。她像被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我…我不是故意的!” 聲音干澀地擠出喉嚨,帶著一絲窘迫的顫抖。她猛地低下頭,
不敢再看那雙眼睛,視線慌亂地落在腳邊那個倒地的衣架上,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幾乎是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想把它扶起來,金屬支架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在這片寂靜里顯得格外突兀。等她終于把那個該死的衣架扶正,
再鼓起勇氣飛快地抬眼偷瞄時,試衣區(qū)那半開的布簾已經(jīng)被利落地徹底拉攏。
深色的簾布隔絕了視線,也隔絕了方才那片令人心慌意亂的白皙。林晚站在原地,
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臉頰燙得嚇人。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朵里那只罷工的MP3,
指尖冰涼。剛才耳機里戛然而止的旋律,是她最近癡迷的一首歌,
一個叫“Echo”的神秘網(wǎng)絡(luò)歌手發(fā)布的《形影不離》,
歌詞里藏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孤獨和渴望,旋律卻異常抓人。她幾乎每天都要循環(huán)很多遍。
那個名字,江川。那片白得晃眼的背脊。還有耳機里突然死寂的《形影不離》。
幾個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碎片,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被一個倒下的衣架強行碰撞在了一起,
留下一種奇異而混亂的回響。青梧中學的秋天,梧桐葉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響。
林晚抱著厚厚的奧賽習題冊,沿著林蔭道匆匆往圖書館走。她穿著簡單的校服外套,
里面隨意套了件淺灰色連帽衫,頭發(fā)松松地扎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
整個人透著一種不刻意雕琢的清透感。氣質(zhì)這東西,在她身上,更像是渾然天成的背景板,
不張揚,卻也無法忽視。剛走到圖書館側(cè)面的僻靜處,
一陣刻意壓低、卻依舊難掩激動的議論聲就鉆進了耳朵?!罢娴募俚模啃翘??找江川的?
”“絕對是真的!就在那邊音樂教室門口!我親眼看見的!那人遞了名片!”“天?。?/p>
他真的要出道了嗎?我就說他那張臉天生就該在屏幕上發(fā)光!”“噓——小聲點!
他好像不太想讓太多人知道……”林晚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她順著聲音的方向,
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望進去。音樂教室的門開著一條縫,外面走廊上,
一個穿著西裝、打扮干練的男人正微微躬著身,手里捏著一張名片,態(tài)度顯得很恭敬。
他面前站著的,正是江川。少年今天穿了件寬大的白色字母印花T恤,
外面松松垮垮地罩著一件水洗藍的牛仔外套,下身是條深色工裝褲,
腳上一雙干凈的白色板鞋。明明是最尋常不過的男高中生打扮,穿在他身上,
卻硬生生被那過分優(yōu)越的身形比例和那張清俊冷淡的臉襯得格外有范兒。他微微垂著眼睫,
側(cè)臉線條清晰而流暢,薄唇抿著,看不出太多的情緒,只是安靜地聽著對方說話。
陽光透過高窗落在他身上,像給他鑲了一道毛茸茸的金邊。林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那天服裝店里那片刺目的白和琥珀色的瞳孔瞬間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抱著習題冊的手緊了緊,打算加快腳步繞開這片是非之地。就在這時,
音樂教室的門被推開了些,似乎是里面有人出來。
江川和那個西裝男人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江川后退一步,身體微微側(cè)轉(zhuǎn),
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掃過窗外。那一瞬間,他的目光,毫無預(yù)兆地、準確地,
越過了窗明幾凈的玻璃,落在了正想快步溜走的林晚身上。兩人的視線,
在秋日澄澈的光線里,隔著玻璃窗,第二次短兵相接。林晚的腳步徹底僵住了。
她看到他琥珀色的瞳孔似乎極輕微地收縮了一下,像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漾開極細微的漣漪。那眼神里似乎有一絲訝異,隨即又歸于一種深潭般的平靜,
帶著點探究的意味,靜靜地看著她??諝夥路鹉塘?。
周圍那些刻意壓低的議論聲似乎都消失了。林晚感覺自己像個誤入舞臺中央的笨拙龍?zhí)祝?/p>
在主角的注視下無所遁形。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燙。她幾乎是有些狼狽地猛地低下頭,
幾乎是同手同腳地、以一種極其僵硬的姿勢,抱著她的習題冊,
飛快地逃離了那片讓她窒息的目光籠罩區(qū)。直到?jīng)_進圖書館陰涼安靜的書架深處,
背靠著冰冷的鐵質(zhì)書架,林晚才敢大口喘氣。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懊惱地閉上眼。
真是……太丟臉了。日子在翻飛的試卷和堆積如山的習題中無聲流逝。江川的名字,
在女生們的竊竊私語中出現(xiàn)的頻率越來越高,
帶著“練習生”、“經(jīng)紀公司”、“秘密訓練”這樣閃閃發(fā)光的字眼。
他出現(xiàn)在教室的時間肉眼可見地變少,偶爾現(xiàn)身,眉宇間也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
但那份清冷疏離的氣場,反而因此更添了幾分神秘感。
林晚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完全投入在即將到來的全市辯論賽上。她是校辯論隊的主力三辯,
犀利冷靜的邏輯和偶爾鋒芒畢露的駁斥是她的標簽。連續(xù)幾晚,她都留在空曠的階梯教室里,
對著空無一人的座位,反復練習著辯稿,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里回蕩?!啊虼?,
我方堅持認為,科技發(fā)展的倫理邊界必須由全社會共同參與劃定,
而非交由市場或單一技術(shù)精英群體自主裁決……”林晚站在講臺上,語速清晰有力,
目光銳利地掃過下方虛擬的“對手”。她的聲音被一陣隱隱約約的歌聲打斷。
那旋律……太熟悉了!像一道電流猛地穿過脊椎,林晚渾身一僵,辯詞卡在喉嚨里。
是她耳機里循環(huán)了無數(shù)遍的旋律!是那首《形影不離》!聲音似乎是從樓下某個地方傳來的。
她立刻停下練習,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歌聲斷斷續(xù)續(xù),帶著一種空曠的回響感,
穿透力極強。林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她放下稿子,腳步放得極輕,
飛快地沖出階梯教室的后門。走廊里空無一人。歌聲變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帶著一種清透的、帶著點少年氣的質(zhì)感。她循著聲音,一步步走下樓梯。歌聲的源頭,
指向一樓走廊盡頭那間廢棄的、堆放雜物的舊音樂教室。那扇老舊的木門,
此刻正虛掩著一條縫。林晚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幾乎要蓋過那越來越清晰的歌聲。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側(cè)身,將眼睛貼近那條窄窄的門縫。午后的陽光透過蒙塵的高窗,
形成幾道傾斜的光柱,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光柱的中央,站著一個人。江川。
他背對著門口,微微低著頭,戴著一只黑色的耳機,似乎正在錄音。
他手里握著一個普通的電容麥克風,對著面前架在舊課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他閉著眼,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整個人完全沉浸在音樂里?!坝白釉诠饫锢L,
沉默是唯一的樂章,”“鏡中的練習千百遍,無人喝彩的獨唱……”“……追逐光亮的代價,
是灼傷翅膀的沙啞,”“仍向著天際線掙扎,
哪怕無人應(yīng)答……”那清冽又帶著獨特磁性的嗓音,毫無阻礙地穿透門縫,
清晰無比地撞進林晚的耳膜。每一個咬字,每一處氣息的轉(zhuǎn)換,
都和她耳機里那個神秘“Echo”的聲音,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
林晚像是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瞬間僵立在門外。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
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
才勉強抑制住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是他!那個在服裝店里讓她狼狽不堪的耀眼少年,
那個被星探追逐的練習生,那個她歌單里循環(huán)了無數(shù)遍的“Echo”……竟然是他!
光柱中飛舞的塵埃似乎都凝固了。林晚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這個瞬間被打敗、重塑。
她看著那個沉浸在音樂中、顯得有些單薄又無比專注的背影,
看著他因投入歌唱而微微聳動的肩膀,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種近乎荒謬的宿命感,將她徹底淹沒。
她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在門外,在門縫透出的微弱光線里,
在《形影不離》那孤獨又執(zhí)拗的旋律中,無聲地站了許久,許久。直到江川唱完最后一句,
氣息微微不穩(wěn)地停下,她才猛地驚醒,像被燙到一般,悄無聲息地后退,
逃離了這個發(fā)現(xiàn)驚天秘密的現(xiàn)場。練習室的燈光慘白得刺眼,
將每一滴甩落的汗水都照得無所遁形。巨大的落地鏡映出十幾個穿著統(tǒng)一訓練服的少年身影,
動作整齊劃一,在強勁的電子節(jié)拍中奮力舞動,每一次踢腿、每一次轉(zhuǎn)身都帶起呼嘯的風聲。
江川站在最邊緣的位置,動作精準到苛刻。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額前的黑發(fā),
幾縷濕漉漉地貼在光潔的額角,順著清晰的下頜線滑落,砸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
他微張著嘴喘息,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氣息,仿佛肺葉在燃燒。
唯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汗水的沖刷下,亮得驚人,死死盯著鏡子里自己的動作,
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專注。“停!” 舞蹈老師拍了下手,聲音嚴厲,“江川,動作是對的,
但力度!我要看到撕裂感!再來!”音樂再次炸響,震得人耳膜發(fā)麻。江川抿緊唇,
再次發(fā)力。他的身體繃緊得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爆發(fā)出遠超負荷的力量。
大腿肌肉在劇烈的震顫中酸脹到麻木,小腿的舊傷處傳來針扎似的刺痛,但他咬緊牙關(guān),
將所有的痛楚都吞咽下去,只化作更兇狠的爆發(fā)力。“很好!保持!
”老師的聲音帶著一絲贊許。短暫的休息時間。其他人三三兩兩癱倒在地,
抱怨著訓練的殘酷。江川獨自走到角落,拿起水瓶,仰頭灌了幾大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
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他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去,閉上眼,急促地喘息。就在這時,
一個陰影籠罩下來。是同組的練習生,金俊浩。他臉上掛著那種慣常的、浮于表面的笑容,
眼神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皢?,我們未來的大明星,練得真拼啊。
”金俊浩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過來,帶著一種黏膩的嘲諷,“聽說你晚上還偷偷加練?
嘖嘖,這么想出頭?”江川眼皮都沒抬,只是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咽下口中最后一點水。
他不想理會。這種毫無意義的挑釁,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已經(jīng)聽得太多了。見他不回應(yīng),
金俊浩似乎更來勁了,他蹲下身,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
卻像毒蛇的信子:“別以為有點天賦就了不起。知道為什么老師總挑你毛病嗎?
因為你這種人啊……太礙眼了。”他伸出手指,不輕不重地戳了戳江川汗?jié)竦募绨颍皥F隊,
懂嗎?太突出,就是不合群?!苯ǖ纳眢w驟然繃緊,猛地睜開眼。琥珀色的瞳孔里,
冰冷的怒意一閃而逝,像寒潭深處驟然碎裂的冰層。他盯著金俊浩,
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霸趺??不服氣?”金俊浩嗤笑一聲,站起身,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練習生?呵,能不能出道,還不一定呢?!彼吡颂呓_邊的水瓶,
語氣輕佻,“好好練吧,大明星?!闭f完,他帶著那幫跟班,大搖大擺地走開了,
留下幾聲刺耳的哄笑。江川坐在原地,背脊挺得筆直,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攥緊水瓶而泛出青白色。鏡子里映出他蒼白的臉,汗水沿著鬢角滑落,
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寒冰,死死盯著金俊浩離開的方向。那冰冷的怒意在他眼底翻涌,
最終被他強行壓下,化為更深沉的、無聲的倔強。他垂下眼睫,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
練舞留下的薄繭清晰可見。然后,他猛地撐著墻壁站起來,無視小腿傳來的劇痛,
再次走到鏡子前,對著那個沉默而倔強的身影,獨自一人,重新開始練習剛才那套動作。
每一個動作都更加用力,更加精準,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勁。慘白的燈光下,
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在巨大的鏡子里反復跳躍、旋轉(zhuǎn),汗水砸落的聲音,清晰可聞。
冰冷的空氣像無形的刀片,悄無聲息地鉆進這間位于地下負一層的狹小房間。
墻壁是粗糙的水泥原色,滲著斑駁的水漬,
散發(fā)著一股混合著霉味和灰塵的、揮之不去的陰冷氣息。
一張狹窄的單人床、一張搖搖晃晃的舊書桌、一把缺了角的塑料椅子,幾乎就是全部家當。
江川縮在冰冷的被子里,只露出一雙眼睛。窗戶是老舊的鐵框單層玻璃,
邊緣用厚厚的、灰黃色的寬膠帶歪歪扭扭地封了好幾層,試圖堵住那些頑固透進來的寒氣。
但風,總有辦法找到縫隙,發(fā)出嗚嗚的低鳴,像垂死者的嘆息。
他動了動凍得有些麻木的手指,點亮了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了他疲憊不堪的臉龐,
眼下是濃重的青影,下巴尖削得有些脫形。屏幕上,是一條銀行發(fā)來的催繳短信,
那個龐大的數(shù)字像巨石一樣壓在他的心頭,沉甸甸的,幾乎讓他喘不過氣。解約的代價。
他付出的,不止是幾年黃金時光的虛擲,
還有一筆對這個年紀的少年來說堪稱天文數(shù)字的違約金。為了這筆債,
他白天在便利店當收銀員,機械地掃描著商品條碼,聽著“嘀嘀”的單調(diào)聲響,
忍受著顧客偶爾的不耐煩和挑剔;晚上,在商場關(guān)門后空曠的地下車庫里,
借著昏暗的應(yīng)急燈光,對著手機屏幕里下載的舞蹈視頻,一遍遍練習著那些曾經(jīng)熟悉的動作。
膝蓋和腳踝的舊傷在每一次跳躍落地時都發(fā)出無聲的抗議。手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房間里重新陷入一片沉重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黑暗和寒冷。他裹緊了單薄的被子,
身體蜷縮得更緊,像一只受傷后躲進洞穴深處的小獸。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白氣。
寂靜中,只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心跳,以及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鉆心刺骨的寒風嗚咽。
他摸索著拿起枕邊那個磨損嚴重的舊筆記本。借著窗外遠處路燈透進來的一絲微光,
他翻到記錄《形影不離》歌詞的那一頁。催債短信的冰冷熒光再次映著他蒼白的臉。
巨大的絕望和債務(wù)的壓力像沉重的巨石,幾乎要將他壓垮。練習生出道的夢碎了,
換來的是巨額債務(wù)和看不到盡頭的卑微打工。他拿起筆,手指凍得有些不聽使喚,
在“哪怕無人應(yīng)答”那句后面,重重地劃掉。筆尖幾乎要戳破紙張。
他需要更狠厲、更直白的宣泄。他顫抖著,在空白處用力寫下新的句子,
字跡歪斜卻帶著一股孤絕:“踩碎虛妄的王冠,在泥濘里重燃,”“深淵的回響是戰(zhàn)鼓,
沉默是最后的吶喊!”寫罷,他猛地合上筆記本,像耗盡了所有力氣。
這不再是當初那個帶著迷茫和優(yōu)美孤獨感的少年囈語,這是被現(xiàn)實狠狠踩進泥里后,
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帶著血腥味的嘶吼。是絕境中的宣言。他把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
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深夜,從便利店下班。寒風像刀子刮在臉上。
江川裹緊單薄的舊外套,快步走向那棟老舊居民樓的地下室入口。疲憊幾乎要將他壓垮,
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就在他掏出鑰匙,準備打開通往負一層的鐵門時,
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同冰冷的蛇爬上脊背。他猛地回頭。巷子口幽暗的路燈下,
一個模糊的身影迅速縮回陰影里,但手機攝像頭微弱的反光還是暴露了位置。
江川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鋒。
所有的疲憊瞬間被一種強烈的、被侵犯的怒意取代。他沒有絲毫猶豫,轉(zhuǎn)身,
大步流星地朝那個角落走去。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陰影里的人似乎沒料到他如此直接,有些慌亂地想后退。江川幾步就走到對方面前,
毫不畏懼地直視著那個戴著帽子和口罩、舉著手機的人。即使對方比他高大,
他身上的氣勢也絲毫不弱。“拍夠了嗎?”他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穿透寒夜的冷硬和壓迫感,沒有絲毫在便利店時的溫和,“刪掉。立刻。
” 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亮得驚人,里面是毫不掩飾的警告和厭惡。
對方似乎被他的氣勢懾住,支吾著:“我…我只是粉絲…”“粉絲?”江川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