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轉站的白光像被掐滅的燭火般驟然消失時，林雨正踩在一塊松動的樓梯板上。
“吱呀——”
腐朽的木頭發(fā)出呻吟，驚得她猛地攥緊口袋里的懷表。黃銅表殼冰涼刺骨，貼在汗?jié)竦恼菩?，竟像是在微微發(fā)燙。
眼前是一棟老式居民樓，樓道狹窄得只能容兩人并排走。
“這就是停電公寓？”林雨的聲音剛出口，就被樓道深處傳來的“滴答”聲吞沒。那聲音像是水龍頭沒關緊，又像是……有人在滴血。
沈清河站在她身側，指尖捏著的探靈符已經泛起焦黑。聲音壓得極低：“陰氣很重，比裁縫鋪濃三倍?！?/p>
他頓了頓，青銅劍的劍鞘在墻壁上輕輕一磕，發(fā)出“當”的脆響。響聲未落，樓道深處的“滴答”聲突然停了。
死寂像潮水般涌來，連兩人的呼吸都變得格外清晰。
“咚?！?/p>
一聲悶響，從二樓傳來。
不是敲門聲，更像是有人用重物砸在地板上。林雨的懷表突然震動起來，幅度不大，卻帶著一種尖銳的頻率——這是危險的預警。
“上去看看。”沈清河示意她跟上，自己則貼著墻壁，一步一步往上挪。他的道袍下擺掃過樓梯臺階，帶起一陣灰霧，嗆得林雨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剛到二樓平臺，林雨就看到了那個“東西”。
樓梯口的陰影里，蹲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一頭亂糟糟的白發(fā)。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后頸處的衣料破了個洞，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皮膚，像是很久沒曬過太陽。
那身影正背對著他們，手里拿著什么東西，在地板上反復摩擦。
“沙沙……沙沙……”
摩擦聲在寂靜的樓道里回蕩，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沈清河的探靈符已經燙得快要捏不住，他抬手按住林雨的肩膀，示意她別動。自己則緩緩抽出青銅劍，劍身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冷光，劍身上的符文隱隱發(fā)亮——這是有邪祟的征兆。
那身影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摩擦的動作突然停了。
幾秒鐘的死寂后，它開始慢慢地、極其僵硬地轉過身。
林雨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那不是一張活人的臉。
皺紋堆得像核桃殼，嘴角卻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露出沒剩幾顆牙的牙床。最嚇人的是她的手——枯瘦如柴，指節(jié)扭曲，手里捏著的根本不是什么工具，而是一塊沾著毛發(fā)的頭皮。
“沙沙……”她還在摩擦，只是這次，是用那塊頭皮在擦地板上的暗紅色污漬。
“你是誰？”沈清河的聲音冷得像冰，青銅劍微微抬起，劍尖直指那身影。
那身影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們。過了好一會兒，才發(fā)出一陣“嗬嗬”的笑聲：“找……找小遠？”
她的聲音嘶啞，每個字都拖著長長的尾音，聽得人脊背發(fā)涼。
林雨的懷表震動得更厲害了，她能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
“小遠是誰？”林雨強壓下恐懼。
“我孫子……”陳老太的眼睛里突然閃過一絲清明，她扔掉手里的頭皮，顫巍巍地站起來，“他說……今晚回來，給我?guī)Ч鸹ǜ狻?/p>
她的目光落在林雨手里的懷表上，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表……你的表……”
林雨下意識把懷表往口袋里塞，卻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那只手冰冷刺骨，指節(jié)硬得像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林雨的肉里。
“還給我……那是小遠的表……”陳老太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臉上的皺紋扭曲成猙獰的形狀，“他說戴著表就能準時回來……你為什么拿著它？！”
放手！”沈清喝一聲，青銅劍的劍脊重重磕在陳老太的手腕上。
“當”的一聲，像是敲在鐵塊上。陳老太的手猛地松開，林雨趁機后退，手腕上已經留下五道青紫色的指痕。
陳老太卻像沒感覺到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沈清河的青銅劍，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呼?！钡穆曇?，像是在蓄力。
樓道里的白熾燈突然開始瘋狂閃爍，“滋滋”的電流聲里，隱約夾雜著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從三樓、四樓、五樓……層層疊疊地涌下來。
“咚、咚、咚?！?/p>
敲門聲終于響起了，就在二樓的104號房門口。
節(jié)奏均勻，力道沉重，像是有人用鐵錘在砸門。
陳老太聽到敲門聲，突然安靜下來。她不再看林雨和沈清河，只是緩緩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104號房。她的腳步很慢，藍布衫的下擺拖在地上，蹭過剛才擦過的暗紅色污漬，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
林雨注意到，104號房的門牌號歪歪扭扭地掛著，上面用紅色的油漆寫著兩個字：小遠。
“別開……”林雨下意識喊道。她想起規(guī)則——夜晚12點后，請勿回應敲門聲。
陳老太的動作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她枯瘦的手搭在門把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咚、咚、咚?！?/p>
敲門聲還在繼續(xù)，越來越急，門板都在跟著震動。
沈清河的探靈符已經燃到了指尖，他低喝一聲：“快阻止她！”
林雨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陳老太猛地拉開了門。
一股濃郁的腥臭味從門后涌出來。緊接著，一道漆黑的影子從門縫里竄出來，快得像一道閃電，直撲陳老太的后背！
“小心！”林雨想也沒想，集中精神催動懷表——回溯！
時間猛地倒退3秒。
她回到了陳老太即將開門的瞬間。
“別開門！”林雨沖過去，一把按住陳老太的手，同時對沈清河道，“用符！”
沈清河反應極快，三張鎮(zhèn)宅符同時甩出，符紙接觸門板的瞬間，燃起金色的火焰，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
“嗷——！”
門后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火焰灼傷了。那道黑影在門縫里扭曲了幾下，最終縮了回去。
敲門聲停了。
陳老太像是脫力般癱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濁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清明。她看著林雨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又看了看門板上燃燒的符紙，突然老淚縱橫：“我……我又差點開門了……”
林雨松開手，發(fā)現她的手腕在抖。
“小遠走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敲門聲……”陳老太的聲音哽咽著，像個迷路的孩子，“我開了門，沒看到他，只看到一道黑影……他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她指著門后的黑暗，淚水順著皺紋往下淌：“我每天都在擦他的腳印，等著他回來……可我總記不住，不能開門……”
林雨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原來剛才的“恐怖”，只是一個思念孫子的老人在執(zhí)念里的掙扎。她不是要害人，只是……忘了自己已經被影子纏上了。
沈清河的探靈符已經燃盡，他收起青銅劍，蹲下身，對陳老太說：“您孫子說過，電閘在五樓儲藏室，合上電閘，燈亮了，影子就不敢來了?！?/p>
陳老太的眼睛亮了亮：“對……對！電閘……鑰匙在窗臺的花盆底下……”她從口袋里摸出一把黃銅鑰匙，塞給林雨，“這是我家的鑰匙，你們……你們要是不嫌棄，進來喝口水吧。我燒了熱水，一直溫著呢?！?/p>
鑰匙上還帶著她的體溫，林雨捏著鑰匙，突然說不出話來。
剛才還覺得恐怖的老人，此刻只剩下讓人心疼的脆弱。
“我們去合電閘?！绷钟攴銎痍惱咸?，聲音放得很柔，“您在這里等我們，這次別開門了，好嗎？”
陳老太點點頭，抓住林雨的手不肯放：“你們……你們會幫我找到小遠嗎？他說帶桂花糕回來的……”
“會的?！绷钟暾f謊了，心里卻格外難受，“我們找到他，就帶他回來見您?！?/p>
沈清河走到樓梯口，回頭看了一眼。陳老太已經站起身，顫巍巍地走進了104號房，反手關上了門。門縫里透出一絲微弱的光，像是桌上點著的油燈。
“走吧?！鄙蚯搴诱f，“影子被符紙傷了，暫時不會來，但我們得盡快合上電閘?！?/p>
林雨跟在他身后，踏上通往三樓的樓梯。懷表在口袋里安靜地躺著，不再震動。
樓道里的白熾燈還在閃爍，“滴答”聲不知何時又響了起來。這次林雨聽清楚了，那聲音不是來自水龍頭，而是從五樓的方向傳來——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金屬。
“她的執(zhí)念比蘇繡娘重?！鄙蚯搴油蝗婚_口，“影子能利用她的思念開門，我們得快點?！?/p>
林雨點點頭，握緊了手里的鑰匙和懷表。
她想起陳老太含淚的眼睛，想起蘇繡娘消散前的笑容。
這個血月世界里，藏著多少這樣悲傷的故事？
“等出去了，我請你吃桂花糕?！绷钟晖蝗徽f。
沈清河愣了一下，轉頭看她。昏黃的燈光落在她臉上，能看到手腕上的青紫色指痕，卻看不到絲毫恐懼。
他嘴角幾不可查地彎了彎：“好?！?/p>
三樓的轉角處，一道黑影正貼在墻壁上，無聲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
但這一次，林雨的懷表沒有震動。
或許，連影子都在為這短暫的溫情，停頓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