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東區(qū)那家咖啡館，午后的陽光斜切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金粉般灑在光潔的原木桌面上。
空氣里浮動著烘焙豆子的焦香、甜膩的蛋糕氣息，以及一種慵懶的、適合邂逅的氛圍音樂。
林晞推門而入時，像一顆驟然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吸引了所有漣漪般的目光。
她穿著剪裁利落的白色襯衫，領(lǐng)口隨意松開兩顆扣子，露出一段纖細冷白的頸項，
一條設計簡約的銀色鎖骨鏈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墨黑長發(fā)如絲緞垂落肩頭，
襯得一張臉愈發(fā)精致得驚心——皮膚白皙，鼻梁高挺，唇線分明，尤其那雙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極深的琥珀色，流轉(zhuǎn)間帶著一種貓科動物般的慵懶與洞察。
耳垂上一點碎鉆的光芒，隨著她目光的掃視跳躍閃爍。她像自帶聚光燈，
瞬間吸走了咖啡館里大半游離的目光，那些或欣賞或探尋的視線黏在她身上，
幾乎成了背景音的一部分。林晞早已習慣，她下頜微抬，
眼神精準地投向靠窗角落那個預先約定的座位。角落里，江瑤局促地站了起來。
她穿著洗得有些發(fā)白的米色針織衫，身形瘦小，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刮跑。
一頭軟塌塌的棕色頭發(fā)隨意扎在腦后，露出光潔卻有些黯淡的額頭。
她的臉是那種沒有記憶點的平凡，帶著點營養(yǎng)不良似的微黃，眼睛不大，
此刻因為緊張和期待而微微睜圓了，像受驚的小動物。她看著林晞一步步走近，
那光芒萬丈的美幾乎讓她窒息，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針織衫的下擺，指節(jié)泛白?！傲帧謺?？
”江瑤的聲音細弱，帶著點不確定的顫抖?！班牛?？
”林晞的聲音比她想象的要清冷一些，像冰泉敲在石頭上。
她臉上掛著練習過無數(shù)次、無可挑剔的淺笑，拉開椅子坐下。
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達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深處。失望像一塊沉重的鉛，
猝然沉入林晞心底。眼前這張臉，平凡得讓她心頭一梗，
幾乎是她“集郵”生涯里最不起眼的一幅。薛瀟瀟的明艷，
其他幾位網(wǎng)聊女友隔著屏幕也透出的鮮活生動，瞬間在腦海里翻涌，
對比強烈得讓她胃部一陣輕微的抽搐。江瑤身上那點廉價的皂角味混著咖啡香，
沖得林晞有些頭暈?！澳恪惚日掌线€要好看?！苯幑钠鹩職猓樜⑽q紅。
林晞端起侍者剛送來的冰美式，杯壁的涼意沁入指尖。她抿了一口，苦澀在舌尖蔓延，
隨口應著江瑤笨拙開啟的話題，心思卻像斷了線的風箏，越飄越遠。窗外街角，
一個穿著亮色風衣、身姿窈窕的女孩踩著高跟鞋走過，
林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抹亮色，直到消失在街角。她心不在焉地攪動著杯中的冰塊，
清脆的撞擊聲敲打著沉默。“抱歉，”林晞忽然放下杯子，那抹完美的微笑重新掛回臉上，
卻顯得無比疏離，“我去趟洗手間?！彼龓缀跏翘右菜频碾x開座位，鞋跟踩在光潔的地磚上，
發(fā)出急促又克制的篤篤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無處安放的失望上。推開厚重的洗手間門，
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 她盯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字，一分一秒地熬。
指尖煩躁地劃過屏幕，點開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頭像，
那些甜膩的問候語此刻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又遙遠。心底有個聲音在尖叫：走！立刻！
馬上！甩掉這個麻煩！另一個微弱卻頑固的聲音冒出來，
帶著點市儈的算計：“來都來了……” 是啊，大老遠火車票也是錢，空手回去豈不是更虧？
一杯咖啡的時間罷了，喝完，找個借口脫身，干凈利落。她對著鏡子，
用力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頰，重新堆砌起那副無懈可擊的、帶著點慵懶魅惑的假面。
推門出去時，江瑤依舊坐在原處，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并攏的膝蓋上，像一株安靜等待的小草。
看到林晞回來，她眼睛里的光又小心翼翼地亮了起來，帶著點討好的意味?！暗群芫昧耍?/p>
”林晞坐下，聲音刻意放得柔和?！皼]有沒有！”江瑤連忙搖頭，顯得有些笨拙，
“我…我怕你找不到位置?！彼似鹈媲暗臋幟仕?，小口啜飲，試圖掩飾自己的緊張。
話題開啟得生澀又艱難，像生了銹的齒輪。林晞心不在焉地應著，
目光飄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車燈，
想著待會兒該用“臨時有急事”還是“身體突然不舒服”作為離場的借口。
再坐回江瑤對面時，林晞刻意放慢了語速，引導著話題。她發(fā)現(xiàn)，
只要不刻意去看江瑤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只聽她說話，感覺竟然還不壞。
江瑤講起她那個奇葩上司的糗事，繪聲繪色，模仿得惟妙惟肖，
把林晞逗得忍不住笑出聲；聊起她最近在看的書，觀點雖然不算深刻，但角度刁鉆有趣，
帶著一種未經(jīng)世俗打磨的、天真的狡黠?？Х缺樟耍掝}卻像藤蔓一樣自然地延伸著，
沒有預想中的尷尬和冷場。“你住的地方…離這遠嗎？”林晞狀似隨意地問，
指尖輕輕摩挲著溫熱的咖啡杯壁，“我這幾天還沒定住處，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落腳。
”江瑤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兩顆被驟然擦亮的星子，驅(qū)散了眼底的灰暗?！安贿h不遠！
”她語速快了些，“就在后面那個老小區(qū)里，雖然舊了點，但很安靜！就我一個人住，有，
有空房間的！”那點小小的雀躍和毫不掩飾的驚喜，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林晞心里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她看著江瑤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
心底那點對外貌的介意，似乎被這奇異的、輕松的氛圍暫時壓了下去?！昂冒?，
”林晞笑著點頭，聲音里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和，“那…麻煩你了？
”---江瑤的出租屋在老居民區(qū)的深處，樓道狹窄昏暗，
空氣里飄著飯菜和舊家具混合的復雜氣味。小小的兩室一廳，被江瑤收拾得異常整潔干凈，
甚至有些過分樸素。陽臺上擺著幾盆綠蘿，葉片肥厚油亮，是屋子里最鮮活的顏色。
林晞的行李箱占據(jù)了房間一角。她環(huán)顧著這個和她以往任何住處都截然不同的空間，
一種奇異的、帶著點新奇和不真實感的心緒悄然滋生。江瑤像只快樂的小麻雀，
忙前忙后地給她鋪床單、找干凈的毛巾，動作麻利，臉頰始終帶著淡淡的紅暈。
“你…你真的愿意留下來？”江瑤遞過一杯溫水，眼神亮晶晶的，帶著點不敢置信的欣喜，
“我…我還以為……”“以為什么？”林晞接過水，指尖觸到杯壁的溫度。
“以為…你見了面，會失望，會走掉?！苯幍穆曇舻土讼氯?，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林晞看著她低垂的眼睫，那點因為外貌而起的芥蒂，在對方如此直白坦誠的卑微面前，
竟顯得自己有些卑劣。她喝了一口水，壓下心頭那點微妙的不適，
展露出一個慣常的、令人安心的笑容：“怎么會？和你聊天很開心啊。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江瑤全部的喜悅和熱情。最初的時光，甜蜜得不真實。
林晞仿佛是一個完美的女友。清晨，她竟比江瑤早起，站在小灶臺前煎蛋。
“滋滋”聲伴著油脂和醬油香氣——江瑤最愛的溏心煎蛋配醬油。
晨光勾勒她優(yōu)美的頸項線條。她回頭，琥珀色眼眸漾著淺笑：“醒了？洗漱吃飯吧。
”下班時，江瑤低頭走出灰撲撲的辦公樓。一聲清脆鳴笛。她抬頭，心臟停跳。
路邊停著亮黃色共享單車。林晞單腳支地，長腿隨意跨在車梁上。夕陽金輝潑灑，
給她鑲上耀眼光邊。墨發(fā)被風拂起，琥珀色眼眸含笑望來。周圍目光被吸引，竊竊私語。
“上車?！绷謺?chuàng)P揚下巴。江瑤在同手同腳 的注視中跑過去，坐上后座，
手指輕輕捏住林晞襯衫下擺。冷冽香氣混著陽光味鉆進鼻腔。自行車穿行晚風，
林晞襯衫鼓蕩如蝶翅。江瑤臉頰貼著她溫熱后背，聽著心跳，幸福撐得心要炸裂。世界模糊，
只剩飛揚的發(fā)絲和后背的溫度。小屋窗臺，總有小束新鮮的花。向日葵，洋桔梗，
插在洗干凈的玻璃罐里。林晞總能捕捉她微小的失落，變戲法般拿出減壓玩具或巧克力。
話不多，但眼神專注如盛滿星光，讓江瑤覺得自己是她世界的唯一主角。江瑤徹底沉溺。
林晞的顰笑牽動所有神經(jīng)。她留意林晞隨口提的香水、甜點、發(fā)卡。毫無保留的“上頭”，
代價無聲而沉重。工資勉強糊口，
支撐兩人及林晞無形提升的開銷——精致食物、鮮花、咖啡館、護膚品……錢包迅速干癟。
她算計每一分錢，午餐變飯盒，關(guān)掉購物軟件。
房租、水電、買菜、林晞看上的新衣服新口紅……全都從那張薄薄的卡片里流走。
江瑤從不問錢花在哪里，只是偶爾在深夜，林晞半睡半醒間，
能感覺到身側(cè)的人小心翼翼地起身，在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線下，長久地翻看著 銀行APP，
發(fā)出極輕的、壓抑的嘆息。周末。林晞倚床刷手機，屏幕光映亮側(cè)臉?！艾幀帲?/p>
你上次戴的細銀鏈子呢？好久沒見，挺襯你脖子。”江瑤疊衣動作頓住。那條母親送的鏈子，
昨天剛進典當行，換來林晞桌上新拆封的昂貴精華液。“哦…可能放哪兒了，我找找。
”聲音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林晞“嗯”了一聲，指尖依舊滑動屏幕，似乎并未深究，
目光仍停留在自己亮閃閃的手機世界里。新鮮感像退潮的海水，迅速從林晞的生命里抽離。
江瑤那間小小的出租屋，很快變成了一個憋悶的牢籠。江瑤那些曾經(jīng)讓她覺得有趣的冷知識，
現(xiàn)在聽起來索然無味；她笨拙的關(guān)心，也成了粘人的負擔。
林晞骨子里那股不安分的躁動又涌了上來，像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劃動，
那些熟悉的社交軟件圖標閃爍著誘人的光。一個，兩個……很快，
林晞的“魚塘”里又游進了幾條新鮮、熱烈、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青春活力的“小魚”。
指尖在虛擬世界飛快地撩撥、試探，那種隱秘的刺激和掌控感，
讓她干涸的感官重新活了過來。浴室里水聲嘩嘩，是江瑤在洗澡。林晞懶散地陷在沙發(fā)里，
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嘴角一絲得意的笑。她剛和一個大學生妹妹聊得火熱，
對方發(fā)來一張活力四射的自拍，背景是大學圖書館的落地窗。林晞手指飛快地打字，
正斟酌著下一句曖昧的挑逗，浴室門“咔噠”一聲開了。江瑤裹著浴巾，
濕漉漉的頭發(fā)還在滴水。她擦著頭發(fā)，習慣性地朝沙發(fā)這邊看了一眼。
林晞幾乎是本能地想熄滅屏幕，但手指慢了一拍。時間凝固了。江瑤擦頭發(fā)的動作停住。
她臉上的血色，像被抽水機瞬間抽干，只剩下一片死灰的蠟黃。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林晞亮著的手機屏幕上，那上面還停留著年輕女孩燦爛的笑臉，
和林晞那句沒來得及發(fā)出去的、露骨的調(diào)情。浴室?guī)С龅乃?，仿佛瞬間在她周身凝結(jié)成冰。
空氣死寂。只有水珠從江瑤發(fā)梢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嗒，嗒，嗒，敲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上。
林晞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涌上一股被撞破的惱怒，她下意識地想辯解：“瑤瑤，
你聽我……”話沒說完……江瑤動了。她像一頭被徹底激怒、沉默到極致的困獸，
爆發(fā)出林晞從未想象過的速度和力量。她一步就跨到沙發(fā)前，浴巾滑落也渾然不覺。
那只平日里只會笨拙地整理繪本、給她遞溫水的手，此刻裹挾著冰冷的空氣和滔天的恨意，
高高揚起，然后帶著風聲，狠狠扇了下來！“啪！”清脆響亮，
如同驚雷在狹小的客廳里炸開！力道之大，林晞整個頭都被打得偏向一邊，耳朵里嗡嗡作響，
臉頰火辣辣地迅速腫起。嘴里嘗到了一絲腥甜?！傲謺劊?！”江瑤的聲音撕裂般尖利，
完全變了調(diào)，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你他媽拿我當什么？！提款機？！傻子？！
還是你無數(shù)備胎里最賤的一個？！”她像瘋了一樣撲上來，濕冷的頭發(fā)甩出冰冷的水珠，
劈頭蓋臉地落在林晞臉上。那只手再次揚起，帶著更兇狠的力道！林晞被打懵了，
本能地抬手去擋。混亂中，指甲劃過江瑤的手臂，留下幾道刺目的紅痕?！皾L??！
”江瑤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林晞從沙發(fā)上推搡下去。林晞猝不及防，狼狽地摔倒在地，
手肘撞在茶幾角上，鉆心地疼?！澳憬o我滾出去??！”江瑤指著大門，胸膛劇烈起伏，
眼睛赤紅，淚水終于決堤，混著臉上的水漬瘋狂流淌，“滾！帶著你那些惡心人的東西，
馬上滾！我一分鐘都不想再看到你！滾啊——！”吼聲嘶啞，帶著毀滅一切的絕望。
林晞從未見過這樣的江瑤，像一座爆發(fā)的火山，要將她連同這間屋子一起焚毀。
她連滾帶爬地抓起自己扔在沙發(fā)上的外套和手機，在江瑤歇斯底里的哭吼和砸過來的抱枕中，
倉惶地拉開大門，逃也似的沖進了外面冰冷的夜色里。門在她身后被江瑤用盡全身力氣，
“砰”地一聲巨響，死死關(guān)上！那震響仿佛砸在了她的心口上。后悔嗎？有點。
但更多的是無處可去的恐慌和被掃地出門的羞惱。她林晞，什么時候這么狼狽過？
手指下意識地劃過冰冷的手機屏幕，那些平時噓寒問暖的“妹妹們”，此刻頭像灰暗，
或者發(fā)過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溫怡？那個名字像黑暗里的一點火星跳出來。念頭一起，
又迅速被掐滅。夜越來越深，寒氣透過單薄的衣衫滲進骨頭縫里。
街邊便利店的燈光顯得格外誘人，但摸摸空空的口袋，林晞只能咽下口水，
蜷縮在公交站冰冷的金屬長椅上。世界徹底安靜下來，
只剩下呼嘯的風聲和胃里空蕩蕩的絞痛。一種從未有過的、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絕感，
將她死死攫住。她抱著膝蓋，把臉埋進去，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不知過了多久，
那點羞惱被刺骨的寒冷和饑餓徹底磨平，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慌和……對那個小出租屋里暖黃燈光的渴望。她抬起頭，茫然四顧。
凌晨的街道空曠得可怕。遠處，那棟熟悉的舊居民樓的輪廓在夜色中沉默著。江瑤的窗戶，
一片漆黑。鬼使神差地，林晞拖著凍僵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挪了回去。站在樓下，
抬頭望著那扇黑洞洞的窗戶，像個無家可歸的幽靈。她不知道江瑤是否還在里面，
是否還在盛怒之中。她翻出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狼狽不堪的臉。
通訊錄里那些曾經(jīng)甜言蜜語的名字，此刻都成了冰冷的符號。她顫抖著手指，
點開了那個熟悉的頭像?！玖謺劊含幀帲义e了。】【林晞：外面好冷。
】【林晞：我真的知道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林晞：求你了。
】消息石沉大海。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林晞縮在公交站臺冰冷的金屬長椅上，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埋進去。絕望像冰冷的潮水，
一點點淹沒她的頭頂。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屏幕終于微弱地亮了一下。
震動聲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林晞猛地抬起頭，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抓起手機。屏幕上，
只有簡短的五個字：**【江瑤：冷靜好了就回來吧?！?*出租屋的門虛掩著，
透出屋內(nèi)昏黃的光線。林晞像只被暴雨淋透的流浪貓，帶著一身寒氣，悄無聲息地推門進去。
江瑤背對著她，坐在小餐桌旁，桌上還放著兩副沒收拾的碗筷。她瘦削的肩膀微微起伏著，
聽到門響，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卻沒有回頭。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晞放下背包，喉嚨發(fā)緊：“瑤瑤……”“吃飯吧?！苯幋驍嗨曇羲粏?，
帶著濃重的鼻音，依舊沒有回頭，“菜在鍋里熱著?！睕]有質(zhì)問，沒有哭訴，
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林晞的心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比剛才在寒風中挨凍還要難受。她默默地走到廚房，掀開鍋蓋，里面是溫著的飯菜。
她盛了一碗，坐到江瑤對面。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只有筷子偶爾碰到碗沿的輕微聲響。
江瑤始終低著頭，機械地往嘴里扒著飯粒。林晞偷偷抬眼看去，江瑤的眼皮紅腫得像核桃，
下眼瞼一片青黑?！拔摇绷謺勂D難地開口，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保證，
再也不會了?！苯帄A菜的手頓了頓，終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
像沉靜的深潭，里面翻涌著林晞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有未散的痛楚，有濃濃的疲憊，
還有一種冰冷的審視。她沒有回應林晞的保證，
只是淡淡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說：“吃完了把碗洗了。”日子似乎恢復了“平靜”。
林晞變得異?！肮郧伞?，不再整天抱著手機，會主動做家務，
甚至嘗試著在網(wǎng)上找一些零碎的打字兼職。然而，那道裂痕卻真實地橫亙在兩人之間。
江瑤變了。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帶著全然信任的依戀看著林晞。她的目光常常帶著一種審視，
一種沉默的、無處不在的監(jiān)控。林晞的手機只要放在桌上超過五分鐘，
江瑤就會狀似無意地拿起來，指尖在屏幕上滑動。林晞在電腦前打字，
江瑤會默默倒杯水放在旁邊，視線卻長久地停留在亮起的屏幕上。有時，林晞半夜醒來，
會發(fā)現(xiàn)江瑤背對著她，肩膀微微聳動，壓抑著極低的啜泣。那聲音微弱得像受傷小獸的嗚咽，
卻像針一樣扎在林晞心上。每當這時，林晞會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環(huán)住江瑤瘦削的肩膀。
江瑤的身體會瞬間僵硬，然后，慢慢地、一點點地松懈下來，最終歸于沉默。沒有質(zhì)問，
沒有訴說委屈，只有無邊無際的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將兩人包裹。這種平靜，
壓抑得讓林晞窒息。她像一只被關(guān)在玻璃罩里的鳥，看得見外面的天空，卻撞不出去。偶爾，
當那種熟悉的、渴望刺激和新鮮感的焦躁啃噬著她時，她會忍不住再次點開那些閃爍的頭像，
手指在鍵盤上敲下幾個曖昧的字眼?？赏€沒發(fā)送出去，背后那道無聲的目光，
或者江瑤一聲疲憊的輕咳，就會像冰水一樣澆下來，讓她瞬間清醒，
帶著一身冷汗刪除對話框。平靜的表面下，是暗流洶涌的試探和忍耐。
林晞用甜言蜜語和小心翼翼的討好哄著江瑤，日子就在這種搖搖欲墜的“平靜”中，
一天天滑過，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樓下臨街的鋪面，不知何時悄然換了招牌。
“溫怡便利店”，幾個明黃色的卡通字，在灰撲撲的老街背景里格外扎眼。
林晞第一次注意到它，是在一個沉悶的午后。她下樓買煙，推開那扇嶄新的玻璃門，
風鈴聲清脆作響。柜臺后站著的女孩聞聲抬頭。陽光正好透過玻璃門照在她身上，
栗色的長發(fā)打著精致的卷，皮膚是精心保養(yǎng)過的白皙光潔，穿著當季流行的名牌連衣裙，
手腕上一條細細的鉑金鏈子閃著低調(diào)的光。她正低頭看著一本時尚雜志，
纖長的手指上涂著鮮亮的蔻丹?！皻g迎光臨?！迸⑻痤^，聲音帶著點嬌氣，
目光落在林晞臉上時，明顯亮了一下，隨即綻開一個明媚又帶著點審視意味的笑容，
“需要什么？”林晞的心跳，不自覺地漏跳了一拍。
這種鮮活、明亮、帶著物質(zhì)豐足氣息的美，像一道強光，
瞬間刺破了出租屋里那種沉悶壓抑的灰暗。她報出煙名，接過煙時，
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對方溫熱的掌心。“新開的店？”林晞倚著柜臺，點燃一支煙，
煙霧模糊了她臉上刻意營造的慵懶笑意，眼神卻像帶著鉤子，“老板很年輕啊?！薄班藕撸?/p>
”女孩揚了揚下巴，帶著點小驕傲，“溫怡。家里給弄著玩兒的，打發(fā)時間唄。
”她隨手拿起一瓶進口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動作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嬌矜。
林晞知道了她的名字，溫怡。也知道了她開店的緣由——大學畢業(yè)禮物，
家里隨手盤下的小鋪子，旁邊停著的那輛嶄新的紅色小轎車也是生日禮物。溫怡的世界，
是林晞隔著出租屋的窗戶，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艷羨仰望的那種。
一種熟悉的、帶著強烈誘惑力的躁動，在林晞心底死灰復燃。溫怡的漂亮，溫怡的悠閑，
溫怡背后那個看不見卻龐大的“家里”，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她。
江瑤那張黯淡疲憊的臉，那間狹小壓抑的出租屋，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目光，
此刻都成了她急于掙脫的沉重枷鎖。她開始頻繁地“光顧”溫怡便利店。買一瓶水，
一包零食，或者什么都不買，只是靠在柜臺邊，和溫怡閑聊。她調(diào)動起全部的魅力，
眼神專注，笑容迷人，言語間恰到好處的恭維和若即若離的挑逗。溫怡顯然很受用，
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亮，帶著富家女特有的、被寵壞的直白興趣?！皶劷?，今天怎么有空過來？
”溫怡托著腮，指尖卷著一縷頭發(fā)，嬌聲問?！跋肽懔藛h?！绷謺効恐衽_，吐出一個煙圈，
眼神帶著鉤子，“來看看我們小公主有沒有被累著?！薄坝憛?！”溫怡咯咯笑起來，
嗔怪地拍了她一下，臉上飛起紅霞。林晞看著她明媚的笑靨，心里那點離開江瑤的念頭，
像野草一樣瘋長?！緶剽簾┧懒耍〗裉炷莻€送啤酒的老頭，眼神好猥瑣！氣死我了！
[怒火][怒火]】【林晞：別氣別氣，為那種人不值得。明天我去幫你接貨？
保證讓他規(guī)規(guī)矩矩的。[擁抱]】【溫怡：真的？[星星眼] 晞晞你最好了！
】【溫怡：啊啊啊！好冷啊！不想起床！我的被窩封印了我！
[大哭][大哭]】【林晞：小懶貓，再睡會兒？店晚點開也沒關(guān)系，身體要緊。
[偷笑] 給你點了熱奶茶，待會兒送到店里?！棵恳淮螠剽鶐е鰦梢馕兜幕貜?，
都像給林晞打了一針強心劑。她看著屏幕上那些跳躍的、充滿活力的文字，
再抬頭看看出租屋里那個沉默的、蠟黃的、眼神冰冷的江瑤，心里的天平徹底傾斜了。
離開這里的念頭，變得無比清晰和急迫。這天晚上，江瑤加班回來，比平時更晚一些。
她臉上帶著深深的倦意，進門后只是沉默地換鞋，把包掛好。
出租屋里彌漫著一股廉價外賣的味道——林晞顯然又懶得做飯。林晞正窩在沙發(fā)上，
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嘴角一絲壓不住的笑意。溫怡剛剛發(fā)來一條語音，
抱怨店里暖氣不夠暖，嬌嗔地說“晞晞要是你在就好了，肯定比暖氣還暖”。
林晞聽得心頭發(fā)癢，手指飛快地打著字回復。江瑤的目光掃過林晞臉上那抹刺眼的笑容，
又落在她緊握的手機上，眼神瞬間沉了下去，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但她什么都沒說，
只是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向廚房，準備燒點熱水。林晞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摁滅了手機屏幕，站起身，走到廚房門口。廚房很小，只容得下一個人轉(zhuǎn)身。
江瑤正背對著她，往水壺里灌水?！敖?。”林晞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響起，
帶著一種刻意的平靜，卻掩不住底下那一絲緊繃和迫不及待。江瑤灌水的動作頓了一下，
水流聲停止。她沒有回頭。林晞看著那瘦削緊繃的背影，心一橫，
那些在心里排練過無數(shù)次的話沖口而出：“我們分手吧?！?語速很快，像是怕自己反悔，
“這種日子太壓抑了，我不想陪你玩了。”水流聲徹底消失。廚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風聲。江瑤的背影僵直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她慢慢地、慢慢地轉(zhuǎn)過身。
那張蠟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片空白。只有那雙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著林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