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墻壁的轟鳴如同沉睡巨獸的咆哮，裹挾著積壓百年的塵土與冰冷刺骨的氣流，狠狠拍在林肆臉上。他下意識地閉上唯一能視物的左眼，塵土混著冰屑灌入口鼻，嗆得他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冰封的右胸，劇痛幾乎讓他窒息。
裂開的墻壁之后，并非預(yù)想中的光明坦途。那里只有一片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暗。冰冷、潮濕、帶著濃重鐵銹和機油腐敗氣息的空氣，如同毒瘴般涌出。
幽綠的應(yīng)急燈光艱難地探入裂口，勉強勾勒出內(nèi)部的輪廓。
一條狹窄、陡峭、僅容一人通行的金屬螺旋階梯，如同巨蟒的脊椎，盤旋向上，深深扎入頭頂那片望不到盡頭的黑暗深淵。階梯的金屬踏板布滿斑駁的銹跡和濕滑的暗綠色苔蘚，扭曲變形的扶手欄桿上，凝固著可疑的深褐色污漬，在幽光下如同干涸的血痂。盤旋上升的結(jié)構(gòu)本身，就帶著一種令人眩暈的不安感。
通道…開啟了。
代價是林肆此刻的狀態(tài)，已無限趨近于一具被冰封的殘骸。右半身徹底失去了知覺，厚重的玄冰覆蓋了手臂、肩膀、胸膛，冰藍色的詛咒紋路爬滿半張臉，右眼完全被冰晶覆蓋。徹骨的寒意如同億萬根冰針，持續(xù)不斷地刺入骨髓，瘋狂侵蝕著心臟和殘存的左半邊身體。每一次心跳都沉重遲滯，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冰封的血管中艱難推動凝固的血塊。精神力枯竭帶來的眩暈如同沉重的鐵幕，不斷拉扯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
動…必須動…
鳳佩緊貼著左胸，搏動著深寒，傳遞出一股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牽引力，死死拽著他即將沉淪的意識，指向那盤旋向上的黑暗階梯。那冰冷的悲傷情緒中，此刻多了一絲近乎燃燒的急切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林肆的左臂，那唯一還能勉強活動的肢體，深深摳進冰冷粗糙的地面。他咬碎了舌尖，劇痛和腥甜的鐵銹味混合著冰寒，短暫地刺穿了麻木。他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拖著冰封沉重的右半身，如同一條被斬斷尾巴的壁虎，艱難地、一寸寸地，將自己“挪”向那道裂開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墻壁裂口。
玄冰覆蓋的軀體與冰冷的地面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留下一條混雜著污穢、冰屑和暗紅血痕的軌跡。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骨骼不堪重負的呻吟和冰脈侵蝕加劇的劇痛。視野在冰晶的侵蝕下扭曲旋轉(zhuǎn)，黑暗的裂口在眼前時而放大，時而縮小。
終于，他的上半身探入了裂口。冰冷的、帶著濃重濕銹味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他抬起頭，左眼艱難地聚焦在眼前那道陡峭、濕滑、盤旋向上的金屬階梯。
第一級臺階，就在眼前。
十幾厘米的高度，此刻卻如同天塹。
林肆的左臂爆發(fā)出最后一絲源自骨髓的狠厲，死死抓住冰冷濕滑的金屬臺階邊緣！覆蓋著薄冰的手指幾乎無法彎曲，指甲在銹蝕的金屬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他左腿蹬地，用盡吃奶的力氣，試圖將沉重的、冰封的下半身拖拽上來！
“呃——??！” 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混雜著血沫和冰碴。冰封的右半身如同焊死在地面的鐵塊，紋絲不動！劇痛如同電流般瞬間貫穿全身，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暈厥過去。
就在力量即將耗盡、絕望再次籠罩的剎那，懷中緊貼著心臟的那本《乘務(wù)日志》，那冰冷的硬殼封面，似乎再次傳來一絲微弱的、卻異常清晰的悸動！仿佛有一個不屈的靈魂在書頁中為他注入最后一絲力量！
同時，鳳佩的搏動驟然加??！一股冰冷的、并非來自物理接觸的“托力”，如同無形的寒流，悄然出現(xiàn)在林肆冰封的右半身下方！
就是現(xiàn)在！
林肆的左臂和左腿，借著這來自亡者遺物和鳳佩執(zhí)念的、微乎其微卻至關(guān)重要的助力，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力量！他整個人猛地向上竄起，沉重的冰封軀體終于被拖上了第一級臺階！
“砰！” 身體重重砸在冰冷濕滑的金屬踏板上，震得他五臟六腑如同移位，又是一口帶著冰渣的鮮血噴在銹跡斑斑的階梯上。
沒有喘息的時間！裂口外，大廳的幽綠燈光如同瀕死的眼睛，映照著他身后那條拖行留下的、混雜著冰屑與血跡的污穢痕跡。他不能停下！這里并不安全！
林肆的左臂顫抖著，死死抓住扭曲的、冰冷的金屬扶手。他再次發(fā)力，拖動著身體，艱難地向上攀爬。一級…兩級…三級…每一次向上挪動一個臺階，都如同經(jīng)歷一場酷刑。冰封的軀體沉重?zé)o比，濕滑的臺階和扶手難以著力，玄冰與銹蝕金屬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冰脈的侵蝕在持續(xù)，寒意如同活物，瘋狂地向心臟和大腦蠶食，視野中的冰晶幻象越來越密集，耳邊甚至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如同冰層碎裂般的幻覺噪音。
不知爬了多久，也許只有十幾級臺階，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身后墻壁裂口透入的幽綠微光，已經(jīng)微弱得如同遙遠的螢火，最終被盤旋的階梯徹底阻隔。
絕對的黑暗降臨。
唯有鳳佩緊貼的左胸處，那一點幽藍的微光，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頑強地搏動著，成為唯一的光源，也映照著林肆那張被冰霜覆蓋、痛苦扭曲的半邊臉龐。冰冷、潮濕、死寂。只有他沉重的喘息聲、身體拖行的摩擦聲、以及冰脈蔓延的細微“咔嚓”聲，在這螺旋的金屬囚籠中孤獨地回響，反而更添死寂。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與孤寂中，一種更深的、無形的壓力，如同冰冷粘稠的瀝青，開始從四面八方悄然滲透進來。
不是物理的壓迫，而是精神層面的侵襲。
冰冷、漠然、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感。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巨大的眼睛，穿透了層層金屬和空間，毫無感情地注視著這個正在階梯上艱難蠕動的“殘骸”。這注視感并非來自下方的大廳，而是來自頭頂那片深邃的、階梯通往的未知黑暗！來自那“上層”！
管理員！牧羊人！
這個念頭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林肆的意識！蘇曉日志中的恐懼，張誠臨死前的絕望吶喊，瞬間變得無比清晰！那個存在，就在上面！它在看著！它一直都知道！
無形的壓力越來越重，如同冰冷的鐵箍，緊緊勒住林肆殘存的意識。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更加艱難，每一次試圖凝聚精神都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掙扎。冰脈的侵蝕似乎也被這精神威壓引動，寒意暴漲！右半邊臉上的冰藍色紋路驟然亮起幽光，刺骨的寒意瘋狂涌向大腦，思維幾乎要被徹底凍結(jié)！
“呃…” 林肆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攀爬的動作徹底停滯。他癱倒在冰冷的臺階上，左臂死死抱住懷中的日志和胸口的鳳佩，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冰冷的金屬臺階緊貼著他的臉頰，傳遞著永恒的寒意。
不能…停下…
鳳佩的搏動陡然變得激烈！那冰冷的悲傷情緒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抗拒！仿佛在對抗著上方那無形的注視！一股微弱卻異常堅韌的守護意念，如同冰層下涌動的暖流（盡管它依舊是冰冷的），頑強地注入林肆瀕臨凍結(jié)的意識，死死抵住那來自“上層”的精神威壓和冰脈的侵蝕！
林肆的左眼，在鳳佩幽藍微光的映照下，死死盯向盤旋階梯兩側(cè)的金屬墻壁。
墻壁上，并非光滑一片。
借著鳳佩那微弱如豆的幽光，他看到了。
刻痕！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刻痕！覆蓋了目力所及的每一寸冰冷金屬壁！
那不是裝飾，不是紋路。那是…字跡！是抓痕！是用指甲、用碎骨、用折斷的金屬片、甚至是用牙齒和鮮血，在冰冷的絕望中，一筆一劃、深深淺淺刻下的遺言！
“逃…不出去…循環(huán)…”
“蠟像…都是蠟像…下一個是我…”
“它在上面…牧羊人…它在笑…”
“喉嚨…好痛…鑰匙不見了…”
“蘇曉…她是對的…出口是謊言…”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別上去…那里是…地獄…”
扭曲、潦草、瘋狂、絕望的字跡，如同無數(shù)亡魂的哭嚎，凝固在這冰冷的金屬墻壁上。字里行間浸透的恐懼、不甘、詛咒和徹底的瘋狂，幾乎要透過冰冷的金屬壁滲出來，將攀爬者拖入同樣的深淵。一些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污漬，如同絕望的淚痕，點綴在字跡旁邊，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鐵銹腥氣。
越往上攀爬，墻壁上的刻痕就越發(fā)密集、越發(fā)癲狂！仿佛無數(shù)代的“玩家”，都曾掙扎著爬過這段階梯，最終在這冰冷的螺旋中耗盡了所有的希望，將最后的詛咒和真相，刻在了這通往“牧羊人”巢穴的血腥階梯之上！
林肆的目光死死釘在這些絕望的刻痕上。每一個扭曲的字跡，每一道深褐的污漬，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瀕臨崩潰的心防上?？謶秩缤涞亩旧?，纏繞住他的心臟，與身體上的冰寒內(nèi)外夾擊，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深淵邊緣，一股源自靈魂深處、被死亡和冰封反復(fù)淬煉過的、屬于林肆自己的兇戾，如同被澆上滾油的野火，猛地燃燒起來！
“嗬…嗬嗬…” 他喉嚨里發(fā)出低沉、嘶啞、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笑聲，帶著血沫和冰碴。
恐懼？絕望？詛咒？
他經(jīng)歷的還不夠多嗎？！
從冥婚喜堂的棺材里爬出來，在永夜列車的蠟尸群中引爆腦中的喪鐘，在往生站的吊尸注視下?lián)赋龊韲道锏镍P佩…哪一步不是在絕望的深淵邊緣跳舞？哪一步不是用命在賭？！
蘇曉用喉嚨里的血寫下日志，張誠在停尸柜里傳遞出最后的線索…他們用命鋪的路，難道就為了讓他爬到這里，被墻壁上的刻痕嚇死？！
“狗屁的…牧羊人…” 林肆用盡力氣，嘶啞地對著冰冷的墻壁，對著上方那無形的注視，發(fā)出了挑戰(zhàn)的低吼！“老子…爬上來…宰了你！”
鳳佩似乎感應(yīng)到他這股絕境中爆發(fā)出的兇戾意志，幽藍的光芒猛地一盛！冰冷的悲傷與守護意念，瞬間被點燃，轉(zhuǎn)化為一股同樣兇悍、不屈的共鳴！冰脈侵蝕帶來的劇痛，仿佛在這股兇戾意志下，都暫時被壓制了下去！
林肆的左臂，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力量！他不再僅僅是拖行，而是開始用手臂和左腿，以一種近乎野獸般的姿態(tài)，死死摳住濕滑的臺階和扭曲的扶手，瘋狂地向上攀爬！每一次發(fā)力，都伴隨著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玄冰與金屬摩擦迸濺出細碎的火星！他不再去看墻壁上那些亡者的詛咒，左眼死死盯著上方那片深邃的黑暗，瞳孔深處燃燒著冰藍色的火焰！
螺旋階梯無窮無盡，黑暗濃稠如墨，無形的精神威壓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斷沖擊。冰脈的侵蝕從未停止，右半身如同萬載玄冰，心臟的跳動越來越艱難。
但林肆的速度，卻比之前快了數(shù)倍！他如同一只被逼到絕境的、拖著冰封殘軀的兇獸，在通往地獄的階梯上，燃燒著最后的生命，向著那注視著他的“牧羊人”，發(fā)起一場注定慘烈、卻絕不回頭的沖鋒！
攀爬！不顧一切地攀爬！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分鐘，也許漫長得如同永恒。盤旋的階梯終于出現(xiàn)了變化。
前方不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階梯的盡頭，那濃稠的黑暗深處，隱約浮現(xiàn)出一抹巨大、厚重、令人窒息的輪廓。
一扇門。
一扇鑲嵌在冰冷金屬墻壁中的、無比厚重的金屬巨門！門扉緊閉，表面沒有任何把手或鎖孔，只有無數(shù)扭曲、盤旋、如同活物般糾纏在一起的暗金色鳳凰浮雕！
那浮雕并非祥瑞，鳳凰的姿態(tài)扭曲而痛苦，尖喙大張，仿佛在無聲地哀鳴，利爪撕扯著自己的翎羽，冰冷的金屬光澤在鳳佩幽藍的微光映照下，反射出森然的光澤。整扇門散發(fā)著一股沉重、壓抑、混合著古老怨念與冰冷科技感的恐怖氣息！
門的上方，是階梯的終點，也是黑暗的盡頭。一股強大到令人靈魂顫栗的精神威壓和冰冷的監(jiān)視感，如同實質(zhì)的冰山，從那扇門后彌漫出來，沉甸甸地壓在林肆身上！
到了！
牧羊人的巢穴！
就在林肆的目光鎖定那扇巨門的瞬間——
“嗡……”
厚重?zé)o比的金屬巨門，表面那些扭曲盤旋的鳳凰浮雕，如同活過來一般，暗金色的光芒沿著紋路緩緩流淌起來！伴隨著低沉而宏大的機括運轉(zhuǎn)聲，那扇仿佛亙古封閉的巨門，竟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向內(nèi)開啟！
門縫之中，沒有光芒透出。
只有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冰冷、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絕對黑暗，以及一股如同實質(zhì)般洶涌而出的、帶著焚世烈焰氣息的滔天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