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一愣,順著陳風(fēng)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那對農(nóng)民夫妻越來越遠(yuǎn)的背影。
“找到什么了?風(fēng)哥,你別嚇我啊?!?/p>
他感覺后脖頸子有點發(fā)涼。
陳風(fēng)沒理他,轉(zhuǎn)頭看向還挑著水擔(dān)的熱心老頭。
“大爺,那是您家人?”
“哦,那是我兒子跟兒媳婦?!辈菝崩项^馬大山笑著說,“剛從地里回來,倆人都是悶葫蘆,不愛說話,小伙子別介意?!?/p>
“怎么會?!标愶L(fēng)也笑了,“大爺,剛才您說請我們喝口水,現(xiàn)在還算數(shù)嗎?”
“?。俊瘪R大山有點意外,但隨即把胸脯拍得邦邦響,“那必須算數(shù)??!走走走,上俺家去,正好也到飯點兒了,就在我家隨便吃一口!”
林浩在旁邊都傻了。
不是,哥,咱是來查案的,怎么還吃上飯了?
這操作太騷,他有點跟不上。
陳風(fēng)已經(jīng)邁開步子,跟在馬大山身后,林浩只能滿心臥槽地跟了上去。
馬大山的家就在村子深處,一個普普通通的磚瓦院子,院里曬著玉米,幾只老母雞在悠閑地刨食。
剛才那個男人,也就是馬大山的兒子馬為強,正蹲在水井邊洗手,他老婆李淑芬則進了廚房。
看到陳風(fēng)和林浩跟著自己老爹進來,馬為強的動作明顯僵了一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警惕和排斥。
“爸,你領(lǐng)他們回來干啥?”馬為強的聲音又沉又悶。
“哎呀你這孩子,咋說話呢!”馬大山把水擔(dān)放下,一瞪眼,“兩位同志是市里來的警察,累了一天了,咱管頓飯咋了?去,把你藏得那瓶好酒拿出來!”
李淑芬從廚房里探出頭,臉色也不太好看,但沒說什么,又縮了回去。
屋里,幾樣簡單的農(nóng)家菜很快就擺上了桌。
氣氛,尷尬得能用腳趾頭摳出三室一廳。
馬為強和李淑芬夫婦倆埋頭吃飯,一句話不說,整個飯桌上,只有馬大山老爺子在熱情地張羅。
“來,小伙子,嘗嘗這笨雞蛋,香!”
“小林是吧,多吃點,看你這小身板,得多補補?!?/p>
林浩如坐針氈,嘴里的飯菜都感覺沒味兒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陳風(fēng),發(fā)現(xiàn)陳風(fēng)吃得那叫一個坦然,仿佛真就是來走親戚的。
“大爺,家里就你們?nèi)谌税??”陳風(fēng)夾了一筷子花生米,狀似無意地問道。
這話一出,飯桌上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馬為強夾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李淑芬更是直接把頭垂了下去,肩膀微微聳動。
馬大山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俺……俺還有個孫子?!?/p>
老爺子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叫有為,馬有為?!?/p>
“多好的娃啊,學(xué)習(xí)又好,又懂事……”
“沒了?!?/p>
“說沒就沒了?!?/p>
馬大山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盤子都跳了一下。
林浩的心也跟著一跳,他終于明白陳風(fēng)為什么要來這了。
“大爺,您別激動,是怎么回事?”陳風(fēng)放下筷子,遞過去一張紙巾。
“還能是咋回事!”馬為強突然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在學(xué)校里丟的!向陽小學(xué)!”
“老師就說他自己跑出去玩了,再也沒回來!一個大活人,還能飛了不成!”
“我們報了警,警察查了幾天,最后就給了個失蹤!屁用沒有!”
向陽小學(xué)。
陳輝。
失蹤。
這幾個詞在陳風(fēng)腦子里迅速串聯(lián)成了一條線。
他想起了卷宗里,死者陳輝那張照片上縈繞的,若有若無的黑氣。
那不是殺人兇手留下的。
那是無數(shù)怨念和絕望的聚合體!
“您孫子,是什么時候失蹤的?”陳風(fēng)的聲音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像一顆釘子。
“2013年,10月22號!”李淑芬猛地抬起頭,這個日期她記得比自己的生日都清楚,“俺家有為,那天穿得是他最喜歡的藍(lán)色運動服……”
她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
陳風(fēng)在腦中快速回憶著陳輝的個人檔案。
陳輝,2009年入職江州市向陽小學(xué)。
時間完全對得上。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
陳輝的死,不是簡單的仇殺。
這是一場遲來的,絕望的審判。
審判他的,不止一個人。
“大爺,阿姨,叔叔?!标愶L(fēng)站了起來,表情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打擾了,這頓飯我們心領(lǐng)了。但是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從口袋里掏出兩百塊錢,重重地按在桌上。
“我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p>
說完,他拉起還處在震驚中的林浩,轉(zhuǎn)身就走。
“風(fēng)哥,風(fēng)哥!”一坐上車,林浩就憋不住了,“難道殺了陳輝的,是這些失蹤孩子的家長?”
“八九不離十?!标愶L(fēng)發(fā)動汽車,一腳油門踩到底,警車發(fā)出一聲轟鳴,疾馳而去。
“不止馬有為一家?!?/p>
“查!馬上回局里,把向陽小學(xué)從2009年到2016年所有的學(xué)生失蹤案都調(diào)出來!”
“兇手是一個組織,一個由絕望的父母們組成的復(fù)仇聯(lián)盟!”
林浩感覺自己的頭皮都炸了。
一個小學(xué)老師,到底干了什么天理難容的事,才會引來這么多家長的聯(lián)合復(fù)仇?
這案子,比他們想象的,要深得多!
……
與此同時,刑偵支隊一組辦公室。
氣氛沉悶。
張杰把一份文件拍在桌上,一臉的煩躁。
“婷隊,查過了,周道光和劉兵的嫌疑可以排除了,案發(fā)當(dāng)晚他們都有不在場證明。”
又是一條死胡同。
整個一組的人都感覺心頭壓著一塊大石頭。
“婷隊,”戴眼鏡的隋英推了推眼鏡,提出了一個新思路,“我們是不是一直都鉆牛角尖了?”
“我們總覺得陳輝是個老實人,查的都是他有沒有得罪什么人?!?/p>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陳輝,本身就有問題?比如,他有一些不為人知的,見不得光的行為?”
劉婷揉了揉太陽穴,隋英的話讓她精神一振。
“你的意思是,從陳輝自身查起?”
“對!”隋英點頭,“查他有沒有被人投訴過,有沒有什么不良嗜好,或者……有沒有對學(xué)生做過什么出格的事?!?/p>
劉婷猛地站了起來:“這個方向?qū)?!所有人,立刻去教育局和學(xué)校,重新調(diào)取陳輝的全部檔案,尤其是那些匿名的投訴信,一封都不能放過!”
就在一組準(zhǔn)備全體出動的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文員白鳳霞?xì)獯跤醯嘏芰诉M來。
“劉隊!劉隊!”
“怎么了?慌慌張張的?!眲㈡冒櫭?。
“二組的陳風(fēng)和林浩!”白鳳霞喘著粗氣,臉上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
“他們剛才從稻莊鎮(zhèn)回來,連口水都沒喝,拿了一堆檔案又沖出去了!”
“我聽林浩在樓道里喊,說……說找到兇手了!”
“還說兇手不止一個,是一個團伙!”
轟!
白鳳霞的話,像一顆炸雷,在整個一組的辦公室里炸響。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張杰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不信:“不可能!吹牛逼的吧?他們就去溜達(dá)了一天,就能找到兇手?還是一個團伙?”
隋英的臉上卻寫滿了凝重:“一個團伙……這和尸檢報告里,死者身上多種不同傷口的特征,對上了?!?/p>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看向了劉婷。
劉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腦子里嗡嗡作響。
又是陳風(fēng)。
又是他。
自己帶著整個精英組,啃了這么多天都啃不動的硬骨頭,被他一天,就給破了?
父親那句“尖刀班的稱號,我看是浪得虛名”,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她的心上。
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