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nèi)世界，是另一種壓抑。
704室內(nèi)部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濃重的霉味以及一種濃烈的、難以言喻的腐朽甜腥氣——如同內(nèi)臟腐爛后浸透了老舊地毯的味道。
光線極其微弱，僅有的光源是正前方盡頭處，一扇巨大的、蒙著厚厚灰塵的玻璃窗，透進外面都市幽暗模糊、毫無暖意的霓虹光影，在地板上投下慘淡的青灰色光斑。
房間的結(jié)構(gòu)在光斑中隱約勾勒出來。一個客廳？
地面覆蓋著厚厚的垃圾殘骸和灰塵，殘破的家具碎片如同怪獸的骸骨四處散落。他視線緩緩掃過。
門口左側(cè)是廚房區(qū)域？能看到扭曲倒塌的櫥柜輪廓，一地狼藉的鍋碗碎片在微光下閃著幽幽的冷光，上面覆蓋著厚厚的污垢。
空氣中那股濃重的汽油和腐敗油脂混合的味道，在廚房方位尤為濃烈。
光斑照不到的遠處是更深的黑暗。
在客廳區(qū)域的另一側(cè)，靠近窗戶的內(nèi)墻方向，有兩扇黑洞洞的門，應(yīng)該是臥室和衛(wèi)生間。
就在楊清言剛剛打量完房間大致輪廓，呼吸稍稍平復(fù)一些時——
“…嗚…為什么…不幫我做題…”
一個細(xì)細(xì)的、帶著哭腔的、無比幽怨的童音毫無征兆地在他右側(cè)黑暗的角落里響起，仿佛就在耳邊吐息！
楊清言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心臟在胸腔里猛地一震，血液幾乎倒流！但他的表情在帽檐陰影下沒有絲毫變化，身體甚至紋絲未動，只有指關(guān)節(jié)無聲地捏緊。
替身的存在感在體內(nèi)驟然活躍了一瞬，又強行按捺下去。
不能動！不能答話！條件反射帶來的動作可能觸發(fā)條件！
那童音如同深井里的回音，飄忽不定，帶著刻骨的怨毒：
“那道題…明明…很簡單啊…”
“為什么不告訴我…答案…”
“你明明…看到了…”
“嗚…老師打我…罵我蠢…都是你害的…”
聲音帶著水波蕩漾般的詭異回響，越來越怨毒，越來越近！冰涼的、帶著水腥味的惡意像蛇一樣纏繞上來。
楊清言甚至能感覺到一絲冰冷的水汽沾濕了自己腳邊的地面！
是溺死鬼小斌！它跟進來了？！或者這房間本就是它死亡的源頭之一？
殺人條件——接觸積水、回答錯誤問題！此刻絕對不能靠近任何水跡，更不能試圖解答任何問題！
楊清言屏住呼吸，將自己徹底偽裝成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任由那帶著哭腔的怨毒聲音在耳邊呢喃、控訴、漸漸遠去。
黑暗中，只有自己有力的心跳聲在耳膜中鼓蕩。
那孩童的哭泣聲似乎隨著水漬向房間更深處、廚房那邊的黑暗角落流動去了，逐漸減弱、消失。
危機暫時解除。
楊清言沒有立刻行動。他依舊靠著墻，又靜靜等待了大約半分鐘。直到房間里那無形的惡意感明顯降低，童音徹底消失，他才緩緩挪動腳步，身體壓得極低，如同滑行的影子，向著窗邊那一小片有光照亮的地方靠攏，同時警惕地掃視著廚房和臥室、衛(wèi)生間的方向。
窗下的地面散落著幾件明顯屬于女性的破碎衣物殘片，在灰塵覆蓋下依稀能看出是陳舊的裙衫。
墻壁上有幾道深深淺淺的劃痕。他銳利的目光快速掃過。
一本！
一本被燒掉了大半邊、沾滿油污和灰燼的紅色硬皮書，可憐兮兮地壓在一塊燒得只剩下框架的沙發(fā)底座下。
封面剩下的部分隱約可見“小學(xué)”、“奧”、“題”幾個殘缺不全的字。
奧數(shù)題！這正是日記里提到的、與溺死鬼小斌強關(guān)聯(lián)的、關(guān)鍵道具“奧數(shù)課本”！
它被丟棄在顯眼的光影下，沾滿了粘稠的油污痕跡。
拿？還是不拿？它顯然是一個強線索，指向小斌的執(zhí)念，但也可能是溺死鬼追蹤的道標(biāo)！
尤其是在剛剛聽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童音控訴之后。
楊清言目光如鷹隼，迅速掃過那片區(qū)域。書旁邊的確有些不明成分的暗色水跡斑點，散發(fā)著霉味。
他立刻回憶起那孩童飄忽聲音最終消失的方向…恰好指向廚房區(qū)域深處那片濃重的黑暗。
那里有水管，也可能有排水口……
不能碰水！他瞬間做出了決斷。無論這書多么關(guān)鍵，現(xiàn)在貿(mào)然觸碰它旁邊的任何濕潤痕跡都極度危險。
他的視線挪開，轉(zhuǎn)向廚房。那里，焦臭味幾乎成了實體。在一堆扭曲破碎的櫥柜殘骸中，一個形狀熟悉的、黑乎乎的東西半掩在坍塌的木板下。
那是一個被燒得變形、坑坑洼洼的鐵皮汽油桶！這就是日記里引發(fā)大火的關(guān)鍵源頭！
縱火鬼張先生的遺物？殺人條件禁止明火和長時間封閉！他立刻將目光投向那扇巨大的窗戶——生路可能需要的“澆滅火焰的水”？但目前那里根本沒有任何燃燒物。
客廳中央，靠近通往走廊大門的附近，光線異常昏暗。
他的腳步無聲地移動過去。在厚厚的灰塵中，一個半嵌在灰土里、邊緣被砸得扭曲的金屬相框。他俯下身，沒有立刻去撿，只是仔細(xì)觀察著。
相框的玻璃碎得一塌糊涂。里面那張合影被從中間撕裂后又經(jīng)過火焰灼燒，只剩下一半不到。勉強能辨認(rèn)出背景似乎是某個老式小區(qū)的涼亭，人群模糊不清，似乎有五六個人的樣子？
日期被燒得只剩下“X年七月…”。但那剩下的殘片邊緣，一個女人的側(cè)臉占據(jù)了剩下的部分。
雖然模糊焦黃，但那眉眼輪廓，楊清言覺得有幾分眼熟……
“嘶啦——哐當(dāng)！”
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猛地從靠近臥室和衛(wèi)生間的那側(cè)墻面上傳來！如同生銹的鋼刷刮過脆弱的薄鐵皮！
楊清言閃電般側(cè)身轉(zhuǎn)向聲音來源，動作輕盈迅捷。
在他視線投過去的剎那，臥室那扇緊閉的木門下方狹窄的門縫里，如同流淌的活物般，“咕嚕?！钡赜砍隽艘淮笃吵怼⑽鄯x、散發(fā)著新鮮濃重鐵腥味的暗紅色液體！是血！那血量極大，幾乎是瞬間就浸濕了門口地面的一大片區(qū)域，形成一小汪血泊，并且還在迅速蔓延、流淌！
濃烈的血腥味如同無形的浪頭，瞬間撲面而來！
這絕不僅僅是場景特效！楊清言心頭警鈴大作！這分明帶著強大怨氣的宣告！
與此同時，那血跡蔓延的上方——臥室緊閉的門板上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灰塵簌簌落下！
一道極細(xì)、極深的勒痕凹槽在血光映襯下陡然浮現(xiàn)！雖然看不見，但楊清言幾乎能感覺到一截?zé)o形的、帶著死亡寒氣的繩套正慢慢垂下！
臥室里是吊死鬼王阿姨的據(jù)點！它在響應(yīng)這血腥的信號！開門？是開門殺？還是不開門就會被拖入另一場攻擊？
就在楊清言肌肉繃緊，全身每一個細(xì)胞都做好高速移動準(zhǔn)備，包括必要時釋放替身千分之一秒！
“啊——！?。。?！”
一聲凄厲到極致的、仿佛聲帶被徹底撕裂的女人慘叫，毫無征兆、直接從他背后——704室的破門外、那死寂幽暗的走廊深處——轟然爆發(fā)！
那聲音是如此巨大，如此痛苦，如此絕望，充滿了非人的穿透力，甚至震得704室的門板嗡嗡作響！
是陳思雨的聲音！
楊清言猛然回頭！門板阻隔了視線，但那聲音的來源方向……正是剛才王磊三人逃跑的方向！發(fā)生了什么？
緊接著！
“砰！砰砰砰！” 沉重急促的、如同擂鼓般的撞擊聲瘋狂地響起！有人在用拳頭或者是整個身體狂野地砸著704室的大門，力量之大，幾乎要將本就布滿裂紋的門板砸得散架！
伴隨著砸門聲的是王磊驚恐萬分、徹底破音的嘶吼，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
“開門！開門?。》盼覀冞M去?。±锩嬗袞|西！放我們進去?。?！求你了！！”
放？還是不放？
楊清言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瞬間掃過室內(nèi)環(huán)境：客廳中央地上殘破的相框、半焦的奧數(shù)書、巨大的滿是灰塵的窗戶、通往廚房的濃黑通道、門縫中持續(xù)溢出的污血…他的大腦如同精密陀螺高速旋轉(zhuǎn)。
王磊三人逃亡的方向，是通往電梯的走廊深處。
那本應(yīng)是去而復(fù)返。
但陳思雨那一聲非人的慘叫……那絕不是普通的受傷！更別說剛才追趕他們的跳樓鬼林小姐……外面的情況很可能已經(jīng)不是“人”在求救！
砸門聲越發(fā)瘋狂，伴隨著門板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救…救我…放我…進去…” 一個完全陌生的、干澀嘶啞、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女聲響起，斷斷續(xù)續(xù)，帶著極度不自然的詭異腔調(diào)。
孫薇的聲音！
她剛才是和王磊一起跑的。
但那不是她！絕對不可能是孫薇本來的聲音！那腔調(diào)里充滿了模仿不出的惡意和粘稠感！
陷阱！
王磊的砸門聲、孫薇那模仿得不倫不類的求救聲，再加上陳思雨那聲作為誘餌的絕叫……這三者結(jié)合起來，指向一個極為明確的信號：門外的東西，極有可能不止一個“鬼”！它們正在模仿幸存者的聲音，誘導(dǎo)他開門！
一旦門打開，外面走廊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很可能就是跳樓鬼林小姐盤踞的地域，加上可能埋伏在暗處的其他厲鬼，立刻就會涌入這個相對封閉但并非完全安全的704室！
不能開！
楊清言眼神冰寒一片，身體紋絲不動地貼在墻角的黑暗里，呼吸壓到最低。耳中清晰地捕捉著門外瘋狂變調(diào)的砸門和哀求，如同地獄的喧囂。
他冷眼掃過臥室門口那灘迅速蔓延的污血。
那血水正緩緩向奧數(shù)書附近浸過去，似乎帶有某種奇特的腐蝕性，在地面殘留的油膩上“滋滋”作響。
血泊映照的天花板上，那懸垂的無形索套，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廚房深處的黑暗里，若有若無的水滴聲再次響起。
吊死鬼和溺死鬼的氣息正在這室內(nèi)悄然復(fù)蘇。
“砰！哐當(dāng)?。?！”
砸門聲驟然變成一聲猛烈的、木料斷裂的爆響！
704室沉重的破門，在瘋狂的力量沖擊下，終于堅持不住！
門板內(nèi)側(cè)靠近門鎖的位置，碎裂的木片和銹蝕的金屬合頁如同炮彈破片般向內(nèi)猛然炸裂開來！
幾塊尖銳的木片攜帶著厲嘯，直射向楊清言面門！他眼神一凜，動作快如鬼魅，在木屑激射而至的剎那猛地側(cè)身偏頭！
木片帶著勁風(fēng)擦著他臉頰狠狠釘入后面的墻壁，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破開的大洞外面，一片濃得如同黑油的、散發(fā)著倒懸怨念的黑暗，伴隨著一股刺骨的冰冷狂風(fēng)猛地灌入！
一只皮膚青灰、帶著尸斑、指甲里塞滿了泥垢的手從那破洞處用力伸了進來！
五指箕張，瘋狂地抓撓著門內(nèi)側(cè)的空氣，像是要將門板整個撕裂！指節(jié)因為暴力摳挖而摩擦破皮，滲出暗紅的、粘稠如瀝青的污血！
是王磊的手！但這只手呈現(xiàn)出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完全不似活人！那力量也遠超常人！
指甲刮擦門板的聲音尖銳刺耳！破洞外更深處，兩張模糊的臉?biāo)浪蕾N在門板上方的縫隙處！
一張是王磊，但表情猙獰扭曲，眼球暴凸得幾乎要爆裂出眼眶，眼白被密密麻麻的猩紅血絲徹底覆蓋，嘴角咧開到一個非人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齒。
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野獸喘息般的聲音，死死盯著門內(nèi)。
另一張正是孫薇。
她的臉青紫腫脹，同樣死死貼著門縫，眼中沒有焦距，只有一片混沌的死寂黑！
嘴角卻在不斷抽搐，努力想模仿出人類的哀求表情，但肌肉僵硬得如同朽木，只扯出幾個怪誕恐怖、歪歪扭扭的鬼臉。
跳樓鬼林小姐的黑暗同化了他們！或者說…吞噬操控了他們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