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色變了變,嘴唇抿緊。
病房里只剩下儀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
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生硬地轉(zhuǎn)換話題:「下周三是我們……」
他頓住。
「是我們什么?」我替他接下去,聲音聽不出情緒。
「沒什么?!顾崎_視線,「你好好休息?!?/p>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枕頭下的報告紙,邊緣硌著脊背,冰冷堅(jiān)硬。
下周三是我們原本定好去領(lǐng)證的日子。
十年前那個燥熱的夏夜。
高考結(jié)束后的天臺,劣質(zhì)啤酒的氣泡在舌尖炸開。
沈錚的眼睛亮得驚人,映著城市的萬家燈火。
他抓著我的手,掌心滾燙:「靜靜,等我們公司上市那天,我就娶你!我要讓全城的人都知道,你陳靜是我沈錚用命換來的老婆!」
少年人的誓言,裹挾著汗水和啤酒花的味道,熾熱得仿佛能灼穿歲月。
如今,公司上市了。
用命換來的人,卻把承諾當(dāng)成了廢紙。
沈錚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醫(yī)院。
有時帶一束花,有時提一盅據(jù)說是林家私廚燉的湯。
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試圖找話題。
公司的新項(xiàng)目,董事會的變動,甚至天氣。
疏離又刻意。
像在完成一項(xiàng)必須完成的任務(wù)。
直到那天。
護(hù)士例行查房,隨口問我:「陳小姐,您手術(shù)前需要簽署的授權(quán)委托書和風(fēng)險告知書,家屬簽好了嗎?」
沈錚正在削蘋果的手猛地一頓,水果刀差點(diǎn)劃破手指。
他抬頭,震驚地看向我:「手術(shù)?什么手術(shù)?」
護(hù)士意識到失言,噤聲退了出去。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陳靜,」沈錚的聲音繃得很緊,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音,「你到底生了什么?。俊?/p>
我靠在床頭,看著窗外一只掙扎著飛過灰霾天的鳥。
「沒什么,一個小腫瘤。」
「位置不太好,」我補(bǔ)充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需要開顱切掉。」
啪嗒。
削了一半的蘋果掉在地上,滾到墻角。
沈錚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比床單還要白。
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銳響。
「開顱?!」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幾步?jīng)_到床邊,俯身攥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生疼,「你他媽管這叫小毛?。?!陳靜!病理報告呢?給我看!」
他的眼睛赤紅,里面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恐慌和痛楚。
這痛楚來得太遲,也太虛假。
我掙開他的手,從枕頭下抽出那份被揉皺又撫平的報告,遞給他。
「膠質(zhì)母細(xì)胞瘤,IV級?!刮仪逦啬畛瞿菐讉€字。
沈錚像被燙到一樣接過報告。
他的手指抖得厲害,紙張?jiān)谒种袊W嘩作響。
目光死死釘在惡性高侵襲性預(yù)后極差那幾個加粗的黑字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踉蹌一步,重重靠在了冰冷的墻壁上。
報告紙從他脫力的手中飄落,像一片宣告死亡的訃告。
他抬手捂住了臉,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