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紅光,如同兩束凝固的探照燈光柱,死死釘在畢明宇和李鈦白的身上。那巨大的、由扭曲電路板和破損指示燈構成的機械眼球懸浮在高聳的金屬管道天穹下,散發(fā)著非人的、純粹的“注視”感。沒有情緒,只有冰冷的鎖定。
“倒計時……開始……”
那死板的電子合成音余韻未消,畢明宇的心臟已經(jīng)沉到了冰點。阻止數(shù)據(jù)污染蔓延?凈化或者被同化?這些冰冷的詞語組合在一起,在這片死寂的鋼鐵墳場里,散發(fā)著比精神病院護士更令人不安的未知恐怖。
“大李!跟我來!找掩體!”畢明宇壓低聲音嘶吼,顧不上小腿傷口傳來的陣陣撕裂般的抽痛,一把拽住身邊李鈦白冰冷僵硬的胳膊,拖著他朝街道旁一堵由巨大廢棄集裝箱堆疊而成的“墻壁”后面沖去!
李鈦白被他拽得一個趔趄,腳步踉蹌,如同提線木偶。他那雙空洞的眼睛,倒映著頭頂那巨大的機械眼球冰冷的紅光,瞳孔深處卻沒有任何聚焦,仿佛那令人心悸的注視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投影。他的嘴唇無聲地翕動,破碎的音節(jié)在喉嚨里滾動:“……數(shù)據(jù)……污染……棒棒糖……曉南……”
畢明宇心中警鈴大作。數(shù)據(jù)污染?這鬼地方最可怕的東西可能就是無形的!他強行將李鈦白按倒在冰冷、布滿鐵銹的集裝箱后面。集裝箱堆疊的縫隙提供了暫時的遮蔽,隔絕了那兩道刺目的紅色光柱。
“聽著!大李!”畢明宇背靠著冰冷的金屬箱壁,劇烈喘息著,汗水混著沙土從額角滑落,刺痛了眼睛。他死死盯著李鈦白那張灰敗、空洞的臉,聲音壓到最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現(xiàn)在開始,你只做三件事:第一,跟緊我!一步不能落下!第二,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只要不是我讓你動,你就給我像石頭一樣趴著!第三,憋?。〔粶拾l(fā)出任何聲音!明白嗎?點頭!”
李鈦白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視線落在畢明宇因急切而扭曲的臉上。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如同死水深處投入了一顆幾乎看不見的石子。他極其僵硬地、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好!”畢明宇稍稍松了口氣,哪怕這回應微弱得可憐,至少證明那點“錨定”還在。他顧不上李鈦白混亂的精神世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探出半個頭,警惕地觀察著外面死寂的鋼鐵墳場。
滴答……滴答……
遠處水滴落在金屬上的聲音,在這片被巨大機械眼球“注視”下的死寂中,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突然!
滋啦——!
一陣更強烈、更刺耳的電流噪音,如同無數(shù)把鋼鋸在神經(jīng)上拉扯,猛地從廢墟深處爆發(fā)出來!緊接著,在距離他們藏身的集裝箱堆大約二十米外,一片相對空曠的金屬廣場上,空氣毫無征兆地劇烈扭曲起來!
仿佛空間本身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光線被撕扯、折射,形成一片高速旋轉、色彩斑斕的詭異漩渦!漩渦的中心,無數(shù)由0和1組成的、散發(fā)著幽藍色微光的冰冷數(shù)據(jù)流,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群,從虛空中憑空涌現(xiàn),瘋狂地扭動、交織、重組!
嗡——!
伴隨著一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低頻嗡鳴,那扭曲的光影和數(shù)據(jù)流猛地向中心坍縮!一個“東西”被強行“打印”了出來!
那是一只……“狗”。
或者說,曾經(jīng)是狗的形狀。它的主體由無數(shù)扭曲、斷裂的金屬管和銹跡斑斑的齒輪構成,關節(jié)處暴露著閃爍著電火花的粗劣電路。原本應該是頭部的位置,被一個布滿裂痕、不斷旋轉的監(jiān)控攝像頭取代,那冰冷的玻璃鏡頭毫無生氣地掃視著四周。它的“四肢”是四條由尖銳金屬碎片焊接而成的、如同螳螂鐮刀般的利爪,每一次移動都在堅硬的金屬地面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噪音。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整個“身體”表面,覆蓋著一層不斷流動、閃爍的幽藍色數(shù)據(jù)光膜,無數(shù)0和1的符號在那光膜上瘋狂地明滅、流淌,如同活體的電路板!
數(shù)據(jù)污染實體!
那東西被“打印”出來的瞬間,它那旋轉的攝像頭“頭”猛地一頓,冰冷的鏡頭精準地鎖定了畢明宇他們藏身的方向!沒有任何遲疑,它那由金屬碎片構成的利爪猛地蹬地,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如同一道扭曲的藍色閃電,帶著非人的速度和惡意,朝著集裝箱堆猛撲過來!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操!”畢明宇瞳孔驟縮,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這東西的速度遠超他的預估!他猛地縮回頭,同時一把將旁邊還茫然看著那怪物的李鈦白狠狠按倒在地!
幾乎就在兩人身體貼緊冰冷地面的瞬間!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整個集裝箱堆劇烈地搖晃起來!無數(shù)鐵銹和灰塵簌簌落下!那只數(shù)據(jù)污染狗如同攻城錘般,用它那由金屬管和齒輪構成的堅硬軀體,狠狠撞在了集裝箱堆的外壁上!尖銳的金屬利爪瘋狂地撕扯著厚重的集裝箱鐵皮,發(fā)出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刮擦聲!滋啦作響的電火花在它身體表面跳躍!
畢明宇死死捂住李鈦白的嘴,自己的呼吸也屏到了極限。他能感覺到那怪物就在一墻之隔瘋狂地破壞,每一次撞擊都讓身下的地面震動。冰冷的金屬腥氣和數(shù)據(jù)流特有的臭氧味混合在一起,鉆入鼻腔。
“數(shù)據(jù)污染……實體化……攻擊性……速度極快……力量巨大……”畢明宇的大腦在恐懼中瘋狂運轉,試圖分析出這怪物的弱點。電路?攝像頭?那層流動的數(shù)據(jù)光膜?
就在這時!
“嗚……嗚……”被畢明宇捂住嘴的李鈦白,喉嚨里突然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他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極度的混亂和掙扎!他那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集裝箱內(nèi)壁——那里除了斑駁的鐵銹,空無一物——但在他眼中,仿佛正上演著另一場恐怖的戲??!
“曉南……別……別過去……沙子……流沙……”他斷斷續(xù)續(xù)地、用氣音嘶喊著,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哀求,“棒棒糖……給你……別走……”他的雙手無意識地抬起,在空中徒勞地抓撓著,仿佛要抓住某個正在消失的幻影。
該死!精神分裂又發(fā)作了!畢明宇心中警鈴狂響!李鈦白的嗚咽和動作雖然輕微,但在如此近的距離,外面那怪物……
仿佛印證了他的擔憂!
集裝箱外那瘋狂的撕扯聲和撞擊聲,驟然停頓了!
一片死寂。
只有李鈦白壓抑的嗚咽和徒勞的抓撓聲,在狹窄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畢明宇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限!冷汗瞬間浸透后背!他能感覺到,外面那只冰冷的“眼睛”,那旋轉的攝像頭,正隔著厚重的鐵皮,“聽”著里面的動靜!
“別出聲!大李!求你了!別出聲!”畢明宇幾乎是用意念在嘶吼,手臂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死死壓制著李鈦白掙扎的身體。
然而,晚了。
滋啦——!
一聲尖銳到刺破耳膜的電流爆鳴在外面炸響!
緊接著!
轟!咔啦啦——!
集裝箱那厚重的鐵皮壁,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從內(nèi)部撕裂!一只由無數(shù)尖銳金屬碎片構成的、閃爍著幽藍數(shù)據(jù)流光的恐怖利爪,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冰冷的金屬碎片混合著刺鼻的臭氧味撲面而來!
那旋轉的攝像頭“狗頭”,閃爍著猩紅的指示燈,從豁口處猛地探了進來!冰冷的鏡頭如同毒蛇的獨眼,瞬間鎖定了蜷縮在地、正對著空氣徒勞抓撓的李鈦白!
“吼——!”一聲非生物的、如同金屬摩擦和電流噪音混合的尖銳嘶吼從怪物的“嘴”部(一個不斷開合的齒輪結構)爆發(fā)出來!它猛地發(fā)力,整個扭曲的金屬軀體就要從那撕裂的豁口硬擠進來!
生死一線!
畢明宇的腎上腺素在瞬間飆升到頂點!恐懼被一股更原始、更狂暴的求生欲徹底碾碎!他幾乎是在那攝像頭探入的同一剎那,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般猛地彈起!不是后退,而是迎著那撕裂的豁口撲了上去!
“滾開!”他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右手緊握的、那把銹跡斑斑的瑞士軍刀,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那怪物探進來的、閃爍著幽藍數(shù)據(jù)流光的旋轉攝像頭,狠狠捅了過去!
噗嗤!
刀刃刺入某種硬質塑料和玻璃混合物的觸感傳來!緊接著是刺耳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嗷——!”那數(shù)據(jù)污染狗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更加瘋狂的電子嘶鳴!被刺中的攝像頭猛地爆開一團刺眼的電火花!猩紅的指示燈瘋狂閃爍!幽藍色的數(shù)據(jù)光膜劇烈地波動、扭曲,如同信號不良的屏幕!
有效!它的“感官”是弱點!
畢明宇一擊得手,沒有絲毫猶豫,甚至來不及拔出卡在碎裂攝像頭里的軍刀!他借著前撲的勢頭,身體猛地向側面一滾!
幾乎就在他滾開的瞬間!
唰!
一道冰冷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金屬利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擦著他的后背狠狠劃過!他破爛的衣服瞬間被撕開一道大口子,背上傳來火辣辣的劇痛!
那怪物因為“頭部”受創(chuàng)而陷入了短暫的狂暴和混亂,瘋狂地揮舞著四只金屬利爪,無差別地攻擊著周圍的一切!集裝箱的鐵皮被撕扯得更加破爛,火星四濺!
機會!
畢明宇強忍著背上的劇痛和腿傷的牽扯,連滾帶爬地撲到還在對著空氣抓撓嗚咽的李鈦白身邊,用盡全身力氣將他從地上拖起來!
“走!”他嘶吼著,拖著李鈦白,不再管那集裝箱堆,朝著與那狂暴怪物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沖入旁邊一條由倒塌建筑殘骸形成的、狹窄的金屬巷道!
身后,是那數(shù)據(jù)污染狗瘋狂破壞的巨響和刺耳的電子嘶鳴,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來!
巷道狹窄、扭曲,堆滿了各種銹蝕的金屬垃圾和斷裂的混凝土塊。畢明宇拖著精神恍惚的李鈦白,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亡命奔逃。小腿的傷口每一次用力都傳來鉆心的劇痛,背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灼燒著,汗水流進去,帶來一陣陣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和血腥味,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
李鈦白被他拖拽著,腳步踉蹌,好幾次差點摔倒。他那雙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不斷掠過的、在昏暗中扭曲變形的金屬陰影,嘴唇無聲地翕動。那些陰影在他混亂的視界里,時而幻化成馮曉南哭泣的臉,時而變成無面護士光滑的頭顱,時而又化作流沙漩渦中杭白絕望伸出的手……現(xiàn)實與幻覺的界限被徹底攪碎,像一鍋沸騰的毒粥。
“棒棒糖……在……流沙里……”他喃喃著,聲音破碎,“曉南……救我……”
畢明宇充耳不聞。他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甩掉后面那個瘋子!活下去!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在迷宮般的巷道里尋找著出路和可能的藏身點。頭頂,那巨大的機械眼球冰冷的紅光偶爾會掃過巷道的入口,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突然,前方巷道出現(xiàn)了一個向右的急轉彎。就在他們即將沖過轉彎處的瞬間!
滋啦——!
又是一陣令人心悸的電流噪音!
前方的空氣再次劇烈扭曲!幽藍色的數(shù)據(jù)流如同沸騰的開水般涌現(xiàn)、交織!
“媽的!又來!”畢明宇瞳孔驟縮,硬生生剎住腳步!他幾乎能感覺到那即將成型的污染實體散發(fā)出的冰冷惡意!他猛地將李鈦白往旁邊一個凹陷的、堆滿破爛金屬零件的角落里一推,自己則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屏住呼吸,心臟狂跳!
扭曲的光影和數(shù)據(jù)流迅速坍縮、凝聚!
這一次,出現(xiàn)在巷道轉彎口的,不再是一只狗。而是一個……人形輪廓!
它同樣由扭曲的金屬管、斷裂的電纜和破碎的電路板構成,勉強維持著人形。它的“頭部”是一個巨大的、布滿雪花點的老式顯像管電視機屏幕,屏幕上沒有任何圖像,只有一片不斷閃爍、扭曲的灰白噪點,發(fā)出沙沙的噪音。它的“手臂”是兩條末端連接著巨大、銹跡斑斑管鉗的機械臂。它那覆蓋著流動數(shù)據(jù)光膜的身體,在昏暗中散發(fā)著不祥的幽光。
電視頭人形!它那布滿噪點的屏幕“臉”,緩緩地、毫無規(guī)律地轉動著,似乎在掃描著狹窄的巷道。
畢明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他瞥了一眼角落里蜷縮著的李鈦白。少年似乎被那電視頭人形沙沙的噪音吸引了,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盯著那個方向,嘴唇無聲地動著,像是在和那噪音對話。
就在這時!
砰!嘩啦啦——!
后面那只被刺瞎了“眼睛”的數(shù)據(jù)污染狗,循著聲音和氣味,狂暴地撞開了巷道里堆疊的金屬垃圾,帶著刺耳的嘶鳴和四濺的火星,出現(xiàn)在了畢明宇他們的后方!它那碎裂的攝像頭處依舊閃爍著電火花,剩下的“感官”讓它更加狂躁,四只金屬利爪瘋狂地刨抓著地面和墻壁,朝著他們的方向猛沖過來!
腹背受敵!絕境!
畢明宇的腦子一片空白,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鐵幕當頭罩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那剛剛凝聚成型的電視頭人形,似乎被后方數(shù)據(jù)污染狗狂暴的動靜吸引了!它那布滿雪花噪點的屏幕猛地轉向了后方,屏幕上的噪點閃爍得更加劇烈,沙沙的噪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驚擾的、冰冷的“憤怒”!
滋啦——!
一道刺目的、不穩(wěn)定的藍色電弧,猛地從電視頭人形的一條機械臂末端的管鉗上爆發(fā)出來,如同一條扭曲的電蛇,狠狠地劈向后方猛沖過來的數(shù)據(jù)污染狗!
轟!
電弧精準地命中了數(shù)據(jù)污染狗那覆蓋著數(shù)據(jù)光膜的身體!劇烈的爆炸伴隨著刺眼的閃光和濃烈的臭氧味!那數(shù)據(jù)污染狗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電子悲鳴,整個金屬軀體被炸得向后翻滾,身上多處零件碎裂,幽藍的數(shù)據(jù)光膜劇烈波動,變得極其黯淡!
內(nèi)訌?!
畢明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這是唯一的生機!
“大李!快!這邊!”他猛地從藏身處躍出,一把抓住還在茫然看著爆炸方向的李鈦白,趁著電視頭人形的注意力完全被后方受傷的數(shù)據(jù)污染狗吸引,用盡全身力氣,拖著李鈦白,從電視頭人形的身側那狹窄的空隙中,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冰冷的金屬軀體和流動的數(shù)據(jù)光膜擦身而過,帶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靜電麻癢感。畢明宇甚至能聞到那電視屏幕散發(fā)出的、陳舊的電子元件味道。
他們沖過了轉彎口!身后,電視頭人形那沙沙的噪音已經(jīng)轉化為一種尖銳的、充滿攻擊性的電子嘯叫,和那只受傷的數(shù)據(jù)污染狗瘋狂撕打在一起,金屬碰撞聲、電流爆鳴聲、電子嘶吼聲在狹窄的巷道里瘋狂回蕩,如同兩個來自地獄的機械惡鬼在自相殘殺!
畢明宇不敢停留,拖著李鈦白,在昏暗曲折的巷道里亡命狂奔,直到那恐怖的打斗聲被遠遠甩在身后,再也聽不見。
“呼……呼……”畢明宇終于支撐不住,背靠著一堵冰冷的、布滿管道閥門的金屬墻壁滑坐下來,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的灼痛。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破爛的衣服,黏在背部和腿部的傷口上,帶來一陣陣鉆心的刺痛。他低頭檢查了一下小腿的繃帶,已經(jīng)被血和污漬浸透,但藥膏似乎還在起作用,劇痛感在極限的奔跑后反而有些麻木。
李鈦白被他拽得跌坐在一旁,身體軟軟地靠著墻壁,眼神依舊空洞地望著前方昏暗的虛空。剛才那驚心動魄的逃亡,那近在咫尺的金屬怪物和爆炸的電弧,似乎沒有在他混亂的意識里留下任何波瀾。他只是更加安靜了,安靜得像個精致的瓷娃娃,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嘴唇無聲地開合,似乎在咀嚼著某個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苦澀的詞語。
畢明宇看著他這副樣子,一股巨大的疲憊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身體的傷痛、精神的緊繃、對未知的恐懼,還有拖著一個隨時可能崩潰甚至引來殺身之禍的同伴的沉重壓力……像一座座無形的大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十二場……這才第二場……開局就差點被撕碎……后面……還有十場……難度遞增……
絕望的念頭如同毒藤,再次纏繞上他的心臟。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令人窒息的負面情緒。不行!不能放棄!至少……李鈦白剛才在集裝箱里,在被捂住嘴的情況下,沒有再失控尖叫。那點微弱的“求生”信號還在!哪怕只是本能的服從!
他掙扎著坐直身體,從懷里摸出最后半瓶水,自己狠狠灌了一口,清涼的水流稍微沖淡了喉嚨的干渴和心中的焦灼。然后,他把水瓶湊到李鈦白干裂的唇邊。
“喝水。”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命令的口吻。
李鈦白空洞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在水瓶上,然后極其緩慢地張開嘴,小口地、機械地吞咽著。水流順著他灰敗的下巴滑落。
畢明宇看著他喝水的樣子,心中稍安。他快速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這條巷道似乎深入了廢墟的核心,兩旁是更加巨大、更加復雜的廢棄機械結構,如同鋼鐵巨獸的內(nèi)臟。頭頂不再是敞開的管道天穹,而是由厚重的、布滿冷凝水珠的金屬頂板覆蓋,只有一些破損的通風管道口透進些許微弱的光線??諝庵心枪设F銹、機油和血腥的混合氣味更加濃重,還多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臭氧和腐爛水果混合的、更加刺鼻的怪味。
數(shù)據(jù)污染的味道?畢明宇警惕地嗅了嗅。剛才那兩個怪物打斗的地方,這種味道更濃。他想起那個冰冷的電子音提示:“阻止……數(shù)據(jù)污染……蔓延……”
污染源在哪?核心數(shù)據(jù)樞紐?怎么阻止?凈化?拿什么凈化?
無數(shù)的疑問盤旋在腦海,卻找不到任何答案。他只能憑借本能,在這片巨大的鋼鐵墳場里摸索,避開那些可能被數(shù)據(jù)污染“打印”出怪物的區(qū)域。
短暫的喘息后,畢明宇再次拉起李鈦白,小心翼翼地沿著巷道繼續(xù)深入。這一次,他走得更慢,更警惕,每一步都踩在堅實的金屬地面上,盡量避免觸碰任何可疑的物體或發(fā)出聲響。李鈦白順從地跟著,腳步依舊有些虛浮,但至少能自己走了。
巷道蜿蜒曲折,如同巨獸的腸道。兩側巨大的廢棄機械沉默地矗立著,銹蝕的表面布滿了各種意義不明的儀表盤、閥門和粗大的管線。一些管線斷裂了,滴落著粘稠的、散發(fā)著怪味的黑色油污。越往里走,空氣中那股刺鼻的怪味就越發(fā)濃烈,混雜著一種低沉的、如同無數(shù)臺老式服務器同時運轉的嗡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匯聚成一種令人心煩意亂的背景噪音。
畢明宇的心漸漸提了起來。這聲音……這氣味……都預示著他們正在接近某個核心區(qū)域。
轉過一個彎角,前方的景象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如同地下廣場般的空間出現(xiàn)在眼前??臻g的中央,是一座由無數(shù)巨大、漆黑的服務器機柜堆疊而成的、如同金字塔般的巨大結構!機柜的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但指示燈卻詭異地閃爍著密密麻麻、毫無規(guī)律的幽藍、暗紅光芒,如同無數(shù)只詭異的眼睛!粗大的、纏繞著各種線纜的管道如同巨蟒,從四面八方連接著這座“金字塔”,一直延伸到空間的穹頂和四周的黑暗之中??諝庵袕浡鴿饬业搅钊俗鲊I的臭氧和電子元件過熱的焦糊味,那股低沉的服務器嗡鳴聲在這里達到了頂峰,震得人耳膜發(fā)麻!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這座巨大的服務器金字塔周圍,地面上、墻壁上、甚至一些廢棄的機械殘骸上,覆蓋著一層如同苔蘚般、不斷蠕動、閃爍著幽藍色數(shù)據(jù)流光的粘稠物質!它們像擁有生命般緩慢地擴張、蔓延,所過之處,冰冷的金屬仿佛被“腐蝕”,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病態(tài)的暗紫色光澤。一些被這“數(shù)據(jù)苔蘚”覆蓋的金屬零件,甚至開始緩慢地扭曲、變形,仿佛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重新“編碼”!
數(shù)據(jù)污染!具象化的蔓延!
而在這片被污染侵蝕的核心區(qū)域,畢明宇敏銳地捕捉到了更多不尋常的動靜。
在那些蠕動的幽藍“苔蘚”邊緣,在巨大的服務器機柜投下的陰影里,在連接服務器的粗大管道上……一道道冰冷的、閃爍著數(shù)據(jù)流光的輪廓在緩緩移動!
不止一個!
有之前見過的、形態(tài)各異的數(shù)據(jù)污染實體:缺了腿用履帶移動的金屬蜘蛛、身體由無數(shù)旋轉風扇葉片構成的“旋風”、長著巨大鉆頭的金屬蠕蟲……甚至還有一些更加龐大、更加扭曲、完全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由純粹的數(shù)據(jù)流和金屬垃圾強行拼湊在一起的怪物!它們?nèi)缤匦l(wèi)巢穴的兵蟻,在這座巨大的服務器金字塔周圍緩慢地游弋、徘徊,冰冷的“感官”掃視著周圍的一切。它們的數(shù)量,遠比畢明宇想象的要多得多!
畢明宇的心沉到了谷底。這根本就是一個怪物巢穴!別說凈化核心,就是靠近,都無異于自殺!
他拉著李鈦白,小心翼翼地縮回到巷道轉彎處的陰影里,背靠著冰冷的金屬墻壁,劇烈地喘息著,試圖平復狂跳的心臟和混亂的思緒。怎么辦?硬闖是死路一條。退回去?外面還有游蕩的怪物和那個巨大的監(jiān)視眼球……時間在流逝,倒計時結束會怎樣?
就在他陷入絕望的僵局時。
一直安靜得像個人偶的李鈦白,身體突然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他那雙空洞的眼睛,茫然地越過畢明宇的肩膀,望向了那片被幽藍數(shù)據(jù)苔蘚覆蓋的、不斷扭曲蠕動的核心區(qū)域。在他混亂的視界里,那片蠕動的幽藍光芒,那片閃爍的指示燈海洋,那低沉嗡鳴的噪音……仿佛發(fā)生了某種奇異的扭曲和重組。
他看到的不是服務器和怪物。
他看到的是……教室。
巨大的服務器金字塔變成了教室后面堆積如山的廢棄課桌椅。那些閃爍的指示燈,變成了窗外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的、跳躍的光斑。那低沉嗡鳴的服務器噪音,變成了午后教室里同學們壓低嗓音的竊竊私語和老師模糊的講課聲。而那蠕動的、覆蓋一切的幽藍數(shù)據(jù)苔蘚……在他眼中,卻變成了……無數(shù)根散落在地上的、色彩斑斕的棒棒糖!草莓的、橙子的、葡萄的……鋪滿了地面!
而在那片“棒棒糖”海洋的中央,在那“廢棄課桌椅”堆成的“小山”頂端,他看到了馮曉南。
她穿著潔白的連衣裙(現(xiàn)實中馮曉南從不穿裙子),站在“山頂”,背對著他,長發(fā)在并不存在的微風中輕輕飄動。陽光(那些閃爍的指示燈)為她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金邊。她微微側過頭,似乎想要回頭看他,但又帶著一絲猶豫和羞澀。
“曉南……”李鈦白失神地喃喃,聲音輕得如同嘆息,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種近乎狂熱的、扭曲的光芒!那光芒驅散了部分空洞,卻填充了更加危險的混亂和偏執(zhí)!“棒棒糖……好多棒棒糖……給你……都給你……”他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了一步,掙脫了畢明宇抓著他手臂的手!
“大李!別動!”畢明宇瞬間驚覺,心臟幾乎停跳!他猛地回身,一把抓向李鈦白!
但李鈦白仿佛被那個幻覺中的馮曉南徹底蠱惑了!他無視了畢明宇的警告,無視了前方那片致命的污染區(qū)域和游弋的恐怖怪物,眼中只有那個站在“棒棒糖”山巔的、虛幻的背影!
“曉南!等我!”他用一種嘶啞的、帶著哭腔和狂熱的聲音喊了出來,聲音在寂靜的巷道里顯得格外刺耳!他猛地發(fā)力,朝著那片蠕動的幽藍數(shù)據(jù)苔蘚和游弋的怪物群,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
“不——!”畢明宇魂飛魄散,嘶吼著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