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剛剛從溫府離去的崇州司天監(jiān)眾人。
不管萬謝再怎么抗拒,他的鼻子的確比獵犬還要靈敏。
循著雨疏提供的針線盒上留下的殘香,他與玉瓊然重新返回到案發(fā)現場。憑借敏銳的嗅覺,二人一路登高,最終追到了玉虛山嶺深處的一座小山頭。
萬謝低頭左右走動一圈:“氣味在這里斷了?!?/p>
“這里?”玉瓊然極目遠眺,此地并無人跡,唯有草木興盛。僅有的兩行腳印也是他們剛剛留下來的,因山勢險峻高絕,尋常人絕難攀爬至此處。
但是...“太安靜了,連鳥雀聲也沒有?!庇癍側画h(huán)顧四周,古木參天,枝干虬勁遮天蔽日,卻聽不見任何活物的動靜,這么大的一片范圍,畫皮鬼能將洛家小姐藏到哪去呢?
他抿唇思索,側身向萬謝問道:“能更精準地定位他們的位置嗎?”
萬謝搖頭:“到處都是腐臭的氣味,反而讓人難以分辨。”
如此看來,此處定是畫皮鬼的藏身之所沒錯了。
玉瓊然神色一凜,示意他們分頭搜尋,兩人當即化作兩道殘影,一人往東,一人往西疾馳而去。
他們身影消失的瞬間,樹冠間垂落的陽光倏忽暗了一剎。
樹頂忽地多了一只黑色的大鳥。只見它雙翼展開,光是翼展就有兩丈多長,漆黑的羽毛蓬松油潤,在光下隱隱泛著幽幽磷光。
大鳥微微拍動翅膀,飄落數根羽毛,忽地變成幾只圓滾滾的小鳥,無聲隨著微風盤旋而去,也消失在了茫茫山林之中。
玉瓊然腳踏林木的枝干向東奔行,邊跑邊不斷掃視下方景象,行至一處時,他腰間的七星龍淵劍忽然發(fā)出低低的嗡鳴。
寒鐵劍身上的龍形暗紋好像活了過來,兩條青龍順著劍鞘絲滑地游向劍柄并停留其上,兩只龍頭齊齊往東北方向看去。
這是玉家家傳的寶劍,高潔鎮(zhèn)妖,對妖邪氣息格外敏感。
他循著劍柄發(fā)燙的方向追至崖邊,碎石在靴下接連滾落深谷,空蕩蕩的懸崖上什么都沒有,疑惑間,‘砰——’的一聲巨響忽然從下方的巖壁中傳來。
居然藏在下面!
畫皮鬼向來晝伏夜出,所以他們剛剛也是往林間陰暗的地方去搜尋,沒想到它居然如此狡猾,故意將藏身地點放在向陽面的懸崖之下。
玉瓊然立時俯身,正瞥見兩道糾纏的影子往山底墜去。一道是碧綠色襦裙包裹著的纖細倩影,另一道正是那只青面獠牙的畫皮鬼。
不容多想,他信手點燃響箭,整個人如白虹貫日,縱身躍入深淵。
***
丹霞城,司天監(jiān),伏靈衛(wèi)所。
玉瓊然端坐于大堂正中的高臺桌案之后,低垂雙眸,手中執(zhí)筆,然而筆尖卻靜止不動。
為什么?
他在玉家從小所受的教誨早已銘刻于心:解救人質之際,當務之急乃是洞察形勢、確保對方安危為先,后續(xù)再安撫遇難者情緒...
可當他將洛姑娘從險境中救出時,當時本想出口安撫的話語,卻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那是一種思緒瞬間抽離的感覺,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特然降臨于身,讓他無喜無憂,心中唯有對這份突兀心緒帶來的驚訝與困惑。
“...大人。”
那個洛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玉瓊然直覺有些不對,又想不出結果。
“大人!”萬謝陡然提高音量,聲音如驚雷在他耳邊炸響,玉瓊然的思緒驟然中斷,渙散的目光瞬間凝聚起來。
難得看到勤于公務的小玉大人有這樣的分心失神的時候,站在書桌后,和萬謝一起等候匯報的婆利蘭和罔象不由互相對視了一眼。
“咳,你們回來了,查驗結果如何?”玉瓊然輕咳一聲,掩飾房間內短暫的尷尬,他隨手拿起一本空白折子,放在桌案上,沾墨準備記錄。
萬謝:“畫皮的尸首已經帶回,如今交由監(jiān)內的醫(yī)師及靈工師處置。只是它自高處墜落,身上肢體殘破不全,唯有體內的怨氣精魄堪堪可用,在提取后,已送至尋主簿處入庫封存了。”
玉瓊然點頭,下一刻又皺眉:“殘破不全?”
畫皮鬼雖名為鬼,然而他的體質卻更近似妖怪。與尋常鬼魂被消滅后化作煙霧消散不同,在它死后,反而會留下一副完整的軀殼。
畫皮鬼神通有限,只有剝皮、畫皮之術異于常人,戰(zhàn)斗時全憑超凡體魄近身搏斗,因此它的雙爪纖長而鋒利,向來是靈工師制作近戰(zhàn)武器的上佳材料。
萬謝點頭,明白玉瓊然的疑惑:“畫皮鬼雙臂、左腿皆失,創(chuàng)面平整,我們尋遍整個山頭也未曾發(fā)現。這樣的手法,定然是高手所為,且是用一把削鐵如泥的武器做下的?!?/p>
能像切豆腐一樣斬開畫皮鬼的身體,如此鋒利,就算是市面上罕見的精鐵刀兵也難以做到。
玉瓊然面色一凜。
不僅有這樣的武器,還取走了畫皮的雙臂...那個神秘人的意圖昭然若揭,他是想像靈工師那般,將其肢體制作成武器。
“現場可發(fā)現其他可疑人員行跡?”當時玉瓊然急于將昏迷的洛姑娘送回城中診治,善后與搜尋之事,皆交給了萬謝去做。
萬謝搖頭又點頭。山洞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顯然那里就是戰(zhàn)斗的發(fā)生地,但除了洛姑娘的味道以外,他聞不到其他任何的氣息。
但是...萬謝從袖子里掏出三根黑色的羽毛。
“咦?”婆利蘭微微挑眉,伸手將羽毛拈起,仔細端詳。
“這個...似乎是一種特殊精怪的羽毛...”她隱約覺得曾經在那本書里看過,卻一時間想不起來。
于是婆利蘭將羽毛收了起來:“我回頭向尋主簿請教一下,說不定這就是斬殺畫皮的那個人留下的。”
尋主簿是崇州司天監(jiān)中掌管妖籍檔冊與妖材倉庫物資的官吏,他和負責文書案牘、功勛核算及法器調撥的許判書一樣,是玉瓊然在日常公務上的左右手。
妖籍檔冊里詳細記載著世間多種精怪的特性,尋主簿長年累月浸淫其中,故而對此頗有研究。
玉瓊然垂落眼簾一瞬,目光又轉向婆利蘭與罔象二人:“泄密之人可已抓到?”
罔象上前一步,拱手稟道:“是碧霄觀靈素真人的弟子青云所為。我們已將其緝拿歸案,押入獄中。后續(xù)之事如何處置,只怕還需大人與靈素真人商議?!?/p>
婆利蘭有些郁悶地補充:“畫皮流亡至崇州后,混入了一戶富商家中,頂替了家中千金的身份。青云上門行醫(yī)時察覺到了蹊蹺,然而她卻仍選擇與對方勾結?!?/p>
“她負責在城中尋覓那些面容姣好的少女為畫皮鬼探路,而畫皮在挖心剝皮、頂替這些少女的身份后,就會將逝者家中的金銀交給她。”
碧霄觀是扎根丹霞城多年的女觀,觀中門風清正,尤擅長婦科醫(yī)術,因此是城中貴女的座上賓。
此外,碧霄觀在清毒去祟的法事上也造詣頗深,她們與崇州司天監(jiān)往來多年,彼此多有合作。
天生可修習靈術之人本就萬中挑一,哪怕在司天監(jiān)中,武力高強、能正面迎敵鬼怪之人亦是鳳毛麟角。因此他們常與民間異人合作,想來消息就是通過青云走漏出去的。
想到這里,婆利蘭更郁悶了,小玉大人和萬謝、雷鳴都是上個月才從京都調任過來的,對本地的關系網尚不熟悉。
唯有她出身本地世家,對同樣以女子之身行善的碧霄觀女冠素來十分敬佩,也來往頻繁,卻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一個敗類,自己竟毫無察覺...
她向來自傲,此時卻覺得十分丟臉。
玉瓊然面色平靜,并未多說什么:“既已結案,那就將留在溫府保護的雷鳴叫回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