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8日,高考成績公布當天。溫時雨站在教學樓三樓的走廊拐角,透過窗戶望著高二(8)班教室里正在上課的陳默。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剛查到的成績:語文121,數(shù)學103,英語132,理綜160,總分516。這個分數(shù)比她預估的低了將近20分,距離江嵐大學英文系往年的錄取線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教室里,陳默正在板書一個復雜的英語句式,粉筆在黑板上劃出優(yōu)雅的弧線。他講解時微微側頭的樣子,襯衫領口露出的一小截鎖骨,還有袖口挽起時手臂上隱約可見的青筋——這一切都讓溫時雨胸口發(fā)疼。
"這么優(yōu)秀的他,怎么可能屬于這么差勁的我?"溫時雨猛地咬住下唇,她明顯感覺到自己和他的差距。
下課鈴響起,溫時雨慌忙躲進女廁所。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睛紅腫,臉色蒼白,嘴角因為緊繃而微微下垂。她擰開水龍頭,把冰涼的水拍在臉上,卻沖不散心頭那股灼熱的痛楚。
"時雨?"蘇以寧的聲音從隔間外傳來,"你在這兒?。∥业教幷夷?。成績查了嗎?"
溫時雨沉默地點點頭,把手機遞給閨蜜。蘇以寧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凝固了:"這......不可能啊?會不會系統(tǒng)出錯了?"
"我復查了三遍。"溫時雨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就是這個分數(shù)。也許…這就是命!"
蘇以寧一把抱住她:"沒關系,你還有自主招生和......"
"以寧,"溫時雨打斷她,"我爸媽昨天來電話了。他們讓我報澄江大學。"她頓了頓,"他們...在那邊租好了房子。"
"澄江?那么遠?"蘇以寧瞪大眼睛,"那陳老師......"
溫時雨猛地搖頭,眼淚終于決堤:"別說了。我和他...本來就不可能。"她抹了把臉,"我爸媽下午就來接我。"
"這么快?"
"我爸請了三天假,專門來處理我搬家的事。"溫時雨苦笑,"他們怕我一個人在這里會胡思亂想。"
蘇以寧張了張嘴,最終只是緊緊握住溫時雨的手:"至少...至少和陳老師道個別吧?"
溫時雨看著鏡中狼狽的自己,搖了搖頭:"我這個樣子...我…我不想讓他看到我。"更何況,她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說:一個連江嵐大學邊都沒摸到的失敗者,有什么資格站在他面前?
---
溫時雨的父母比她說的來得還要快。中午放學時,父親就站在他租住的小區(qū)樓下抽煙,看到女兒時迅速掐滅了煙頭。
"小雨。"父親的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行李收拾好了嗎?"
溫時雨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還差一點。"
"沒事,爸爸幫你。"父親拍了拍她的肩,這個動作讓溫時雨鼻子一酸。從小到大,父親很少表現(xiàn)出這樣的溫柔。
溫時雨帶著父親回到出租屋內(nèi),依依不舍的收拾完所有物品,便坐上父親的小電摩離開了市區(qū),回到了她的老家——江嵐省臨淵市的霧桐縣。
"小雨回來了,媽媽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母親在廚房里喊道,聲音刻意輕快,"吃完飯好好休息一天,后天我們就出發(fā)去澄江市。"
餐桌上,父母刻意避開高考話題,聊著澄江的新家和大學周邊的便利設施。溫時雨機械地往嘴里送飯,味同嚼蠟。
"小雨,"父親放下筷子,"澄江大學的醫(yī)學專業(yè)不錯,就業(yè)前景也好。你的分數(shù)剛好夠得上......再說,你之前不是打電話給我們說過,你和蘇以寧以后想要當醫(yī)生嘛!"
"嗯,就報醫(yī)學吧。"溫時雨打斷父親,聲音平靜得不像自己,"我查過了,挺好的。"
父母交換了一個欣慰的眼神,卻不知道女兒心里正翻江倒海。去了澄江市,就意味著她和他不在一個城市,她的世界里可能與他不會再有交集。
飯后,溫時雨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她坐在床邊,目光落在那本紅色封皮的《艾略特詩選》上。她輕輕撫摸著皮質封面,翻開扉頁,那張燙金書簽還在原位。"給最特別的學生——愿你的才華如四月的花朵般綻放。C.M." 這幾個字她早已能倒背如流。
一滴淚水落在作者簽名處,溫時雨慌忙用袖子擦拭,生怕弄壞了這珍貴的禮物。
她突然想到,應該為自己那不確定的將來爭取一次,哪怕是失敗。于是,她從抽屜深處取出一沓信紙,選了一張最平整的鋪在桌面,提筆又放下,反復三次才終于寫下第一個字:
「陳老師:」
筆尖在紙面上停留太久,暈開一小片墨跡。溫時雨換了一張紙,這次寫得快了些:
「當您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jīng)離開了臨淵市。很抱歉沒有當面道別,現(xiàn)在的我...實在沒有勇氣見您?!?/p>
她的筆跡開始顫抖:
「高考成績出來了,比預期差很多。我想…這也許就是命運吧。我隨爸媽去他們工作的城市了…」
一滴淚水落在"命運"二字上,溫時雨沒有擦拭,任由字跡模糊:
「這三年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尤其是和您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從您一次次幫助我,送我禮物開始...我的心就已經(jīng)陷進去了,我想…我是喜歡你的,無法自拔的那種?!?/p>
寫到這里,溫時雨停下來,把臉埋進雙手深呼吸。她從未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跡,即使是寫給永遠不會回應的紙頁。
「但我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根本沒辦法站在如此耀眼的你身邊,也沒有資格向您承諾什么。但我想請求您一件事——如果四年后我能變得足夠優(yōu)秀,請允許我回來找您。當然,如果在這四年里,您遇到了喜歡的人,我也會真心祝福您?!?/p>
最后一段她寫得極慢,每一筆都像在雕刻:
「謝謝您教會我欣賞詩歌的美,也謝謝您讓我明白什么是心動的感覺。無論未來如何,您永遠是我生命中最特別的人?!?/p>
落款時,她猶豫了一下,最終只寫下:「愛您的學生 溫時雨」
信封好,溫時雨在信封上寫下陳默的全名,然后輕輕吻了一下封口處。這個幼稚的舉動讓她自己都有些驚訝。
一天后,她就要和父母啟程去澄江市了。
"小雨,該出發(fā)了!"父親在門外喊道。
溫時雨深吸一口氣,迅速把寫好的信件塞進包里,拎起背包走出房門,沒有回頭。
---
陳默是第二天上午收到信的。當時他正在辦公室整理下學期的教材,蘇以寧氣喘吁吁地沖進來,把一個米白色信封拍在他桌上。
"溫時雨給您的。"她說完就要走。
陳默叫住她:"她現(xiàn)在......"
"她和父母去澄江了。"蘇以寧的聲音帶著埋怨,"她本來想親自交給您的,但..."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陳默一眼,又斬釘截鐵的說:"她不敢!"
等蘇以寧離開,陳默鎖上辦公室門,才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展開時,他注意到有幾處水漬暈開的痕跡,還有幾個字的筆跡明顯被反復描深過。
讀第一遍時,陳默的手指開始微微發(fā)抖;讀第二遍時,他的目光在"我的心已經(jīng)陷進去了,我是喜歡你,無法自拔的那種"這句話上停留了足足一分鐘;讀到第三遍,他突然低笑出聲,眼角卻有淚光閃動。
這三年來所有的克制、隱忍、自我譴責,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她也是喜歡他的。不是學生對老師的仰慕,而是一個女孩對一個男人的心動。
陳默把信按在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將寫信人的氣息留在肺里。然后他仔細地將信重新折好,放進辦公室的保險柜里,那里還收藏著她高中三年來的每一份考試卷,還有他們畢業(yè)前拍的那張唯一大合照。他知道,從今天開始,等待將成為他生活的主旋律。于是拿出那支刻有“WSY”的鋼筆,在合照背面寫下“OK”兩個字母,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陳默翻開桌上的日歷,在2019年6月20日那個日期上畫了一個重重的紅圈。四年,他愿意等。不是作為老師等待學生,而是作為一個男人等待他心愛的女孩長大成人。
窗外,初夏的陽光正好,照在陳默微微揚起的嘴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