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混合著冷汗,帶來刺骨的寒意。我站在空曠的天臺上,懷抱著那個已經(jīng)失去紅光、變得死寂沉沉的包裹,耳邊仿佛還回蕩著林小雨劫后余生那迷茫的啜泣,以及老周那冰冷刻骨的警告。
“她說的那對狗男女,必有一人替她承受死劫!七日之內(nèi)!”
我低頭,快遞單上張浩(林小雨男友)、李薇薇(林小雨閨蜜)這兩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我的視線。那個小小的血色沙漏標記,沙粒正無聲地滑落,清晰地標注著:
【死劫轉(zhuǎn)移倒計時:6天23小時55分……】
救一人,殺一人。不,是殺一人或另一人。這算什么續(xù)命?這分明是命運的轉(zhuǎn)嫁!是陰間冰冷的算術(shù)!
一種強烈的惡心感和無力感涌上心頭。我成了什么?一個遞送死亡通知書的郵差?
“喂!你!站那兒干嘛呢!”一個警惕的男聲伴隨著手電筒的光柱刺破雨幕,掃了過來。是聽到動靜的公寓保安。
我悚然一驚,瞬間從冰冷的思緒中抽離。我不能被活人發(fā)現(xiàn)!老周的警告猶在耳邊——不能向活人透露真相!
我猛地轉(zhuǎn)身,抱著包裹沖向天臺入口。在保安的手電光即將鎖定我之前,我閃身沒入黑暗的樓梯間。
“站??!”保安的喊聲和腳步聲在身后響起。
我不敢停留,抱著包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向下狂奔。冰冷的雨水順著樓梯間的縫隙滴落,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激起巨大的回響,如同我此刻狂跳的心臟。
沖到樓下,那輛深綠色的三輪車依舊無聲地停在原地,車頭的幽綠燈籠在雨幕中散發(fā)著詭異的光芒,將周圍濕漉漉的地面映照得一片慘綠。我迅速拉開車門,幾乎是把自己和包裹一起摔了進去。
“砰!”車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風雨和保安的呼喊。
三輪車無聲地啟動,滑入濃霧彌漫的街道。車廂內(nèi)異常安靜,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和雨水敲打車頂?shù)泥枧韭?。我癱坐在冰冷的金屬座椅上,懷里的包裹像一個沉重的罪證。
我疲憊地閉上眼,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閃過張浩和李薇薇的臉。林小雨手機屏保上那個陽光帥氣的男孩,以及她朋友圈里那個笑容甜美的閨蜜。他們背叛了林小雨,是人渣,是混蛋。但他們該死嗎?由我慕南枝,親手遞出的“死亡通知”來間接決定他們的生死?
“呵……”一聲沙啞的冷笑突兀地在死寂的車廂內(nèi)響起。
我猛地睜眼,渾身汗毛倒豎!車廂里明明只有我一個人!
“誰?!”
“菜鳥女孩,感覺如何?”那個熟悉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是老周!“第一單就送了個‘紅單’,還差點觸發(fā)強制配送,最后關(guān)頭還讓收件人自己簽了……嘖嘖,新手保護期都沒你這么能折騰。”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老周在看著我!一直看著!
“那代價……是真的嗎?”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絲我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張浩或者李薇薇,真的會死?因為……因為我送了這個包裹?”
“不然呢?”老周的聲音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漠然,“‘紅單’續(xù)命,必有代價。天道平衡,欠債還命,天經(jīng)地義。你只是個送貨的,管那么多干嘛?記住你的身份,快遞員慕南枝,不是判官。”
“可這……這不公平!”我忍不住低吼,一拳砸在冰冷的車廂壁上,“他們背叛了林小雨是該死!但不該是這樣的方式!不該是由我……”
“公平?”老周嗤笑一聲,打斷了我,那笑聲如同砂紙摩擦骨頭,“‘驛路通’只講規(guī)則,不講公平。簽收生效,代價啟動,這就是規(guī)矩。至于那對男女誰該死,誰該活?那是他們自己的因果報應(yīng),與你何干?你唯一該想的,是怎么活著完成你的KPI,別像倉庫里的那些‘材料’一樣。”
我沉默了,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寒意包裹了我。老周說得如此冷酷,卻又如此真實。在這個詭異的陰間快遞公司里,我渺小如螻蟻,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又有什么資格去質(zhì)疑規(guī)則?
“那……我能做什么?”我頹然地問。
“做你該做的事?!崩现艿穆曇艉翢o波瀾,“按時上下班,完成派件任務(wù),別惹麻煩。至于那個倒計時……”他的聲音頓了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別碰!那不是你的業(yè)務(wù)范圍。任何試圖干擾既定因果的行為,都會被‘清道夫’盯上。相信我,你不會想見到他們的?!?/p>
清道夫?又一個充滿不祥氣息的名字。
“好了,菜鳥女孩,你的第一次‘走陰路’結(jié)束了?;卣纠飯蟮?,準備接收你的第二單?!崩现艿穆曇魸u漸淡去,“記住我的話:只送件,別多事。好奇心,是會害死鬼的。”
車廂內(nèi)恢復(fù)了死寂,只有雨聲依舊。我靠在冰冷的車廂上,感覺身心俱疲。我看著懷里那個普通的包裹,只覺得它重如千鈞。
三輪車無聲地駛回那條灰霧彌漫的街道,最終停在了那個熟悉的、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驛路通物流中轉(zhuǎn)站”門口。
推開沉重的鐵門,倉庫里那股混合著灰塵、陳舊紙張和鐵銹檀香的味道撲面而來。貨架上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包裹在昏暗燈光下依舊散發(fā)著令人不安的氣息。女鬼前臺阿蘿正飄在半空,津津有味地看著一部老式雪花電視,屏幕上正播放著無聲的京劇畫面,她的手指還在屏幕上戳戳點點,似乎在刷短視頻。
“喲,新人回來啦?”阿蘿頭也不抬,聲音帶著點戲謔,“第一單就淋成落湯雞,真慘吶。老周在站長室等你呢,臉色……嘖嘖,跟他的臉一樣難看?!?/p>
我沒心思理會阿蘿的調(diào)侃,抱著包裹,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角落那個掛著“站長室”牌子的鐵皮小屋。
敲了敲門。
“進來?!崩现苌硢〉穆曇魝鞒?。
推門進去。房間狹小、雜亂,充斥著更濃郁的煙草和腐朽味道。一張破舊的辦公桌后,老周正用他那唯一完好的手,笨拙地擺弄著一個老式算盤,腐爛的半邊臉在昏黃的臺燈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桌面上,堆著厚厚的、同樣散發(fā)著暗沉氣息的快遞單。
“包裹放下?!崩现茴^也不抬。
我將那個屬于林小雨的包裹輕輕放在桌角。包裹落地時,無聲無息,仿佛卸下了一個重擔,卻又在心頭壓上了另一座山。
“第二單?!崩现軓淖郎弦欢褑螕?jù)里精準地抽出一張,遞了過來。
我伸手接過。又是一張暗沉冰涼的快遞單。
收件人:旺財(劃掉) 大黃
地址:清河市老城區(qū)廢品回收站旁橋洞
派送時限:即刻(狀態(tài):彌留)
包裹類型:白(遺愿)
一只狗?收件人是只狗?而且……遺愿包裹(白色)?
“這是……給狗送包裹?”我愕然。
“有什么問題嗎?”老周那只渾濁的獨眼終于抬起來,冷冷地掃了我一眼,“眾生平等,在‘驛路通’眼里,亡魂不分貴賤,不論人畜。它的時間不多了,即刻出發(fā)?!?/p>
我看著快遞單上那個被劃掉又寫上的名字“大黃”,以及“彌留”的狀態(tài),再想到“遺愿”,心頭莫名地微微一顫。相比于剛剛那單“紅單”的血腥代價,這單似乎顯得……溫情一些?但也僅僅是“似乎”。
“還愣著干什么?”老周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等著我請你吃飯?”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復(fù)雜的思緒,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等等。”老周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頓住腳步。
“那個‘紅單’的后續(xù)……”老周的聲音低沉下來,那只腐爛眼球里的光顯得更加幽深,“記住我的話,別碰!離那對男女遠點。當你沒送過那一單。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那冰冷的威脅意味,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
我默默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當我抱著新的白色包裹,再次走向那輛深綠色的三輪車時,我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腦海中的“地圖”——那個屬于張浩和李薇薇的血色沙漏倒計時依舊在無聲流逝:
【死劫轉(zhuǎn)移倒計時:6天23小時30分……】
我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三輪車無聲地滑入灰霧,朝著老城區(qū)廢品回收站的方向駛?cè)ァ?/p>
然而,就在三輪車剛剛駛離“驛路通”倉庫所在的那條詭異街道,匯入一條相對“正?!钡奈缫钩鞘械缆罚m然依舊冷清無人)時——
吱嘎——!?。?/p>
一聲刺耳的急剎車聲伴隨著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叫,猛地從側(cè)前方傳來!
一輛失控的黑色轎車如同脫韁的野馬,在濕滑的路面上瘋狂打轉(zhuǎn),車燈亂晃,直直地朝著我所在的綠色三輪車撞了過來!
“臥槽!”我瞳孔驟縮,下意識地猛打方向(雖然我不知道這車怎么操控)!
深綠色的三輪車以一種違反物理常識的靈活和速度,硬生生擦著失控轎車的車頭漂移了出去!
轟??!
黑色轎車最終狠狠地撞在了路邊的一根路燈桿上,車頭瞬間變形,引擎蓋扭曲著翹起,冒出白煙。安全氣囊彈出。
我的三輪車在十幾米外穩(wěn)穩(wěn)停住。我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看向那輛撞毀的轎車。
車窗碎裂。駕駛座上,一個滿臉是血、眼神驚恐渙散的年輕男人,正掙扎著想解開安全帶。那張臉……雖然被血污模糊,但我瞬間就認了出來!
是張浩!林小雨那個出軌的男友!
一股寒意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這么快?倒計時才開始不到半小時!
這……這就是死劫的開始嗎?巧合?還是……
就在我震驚之際,我懷中的那個白色包裹(大黃的遺愿包裹)突然微微一震!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強烈悲傷和依戀的情緒波動,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我!
與此同時,我眼前的景象發(fā)生了奇異的變化:
我“看”到張浩撞毀的車內(nèi),彌漫開一股淡淡的、普通人看不見的黑氣。那黑氣如同活物,帶著不祥的氣息,正絲絲縷縷地從張浩驚恐的臉上、受傷的身體里滲透出來,盤旋凝聚!
而在那團正在凝聚的黑氣深處,我清晰地“看”到了一張一閃而過的、充滿怨毒和快意的女人面孔——李薇薇!
不是意外!這根本不是意外!
一股冰冷的、充滿惡意的意念,透過那團黑氣,如同毒蛇般瞬間刺向我的大腦:
“他該死!他背叛小雨!他活該!下一個……就是她!誰也逃不掉!哈哈哈!”
這意念瘋狂而扭曲,充滿了毀滅欲!
我悶哼一聲,感覺頭痛欲裂。懷中的白色包裹震動得更加劇烈,傳遞來的悲傷情緒與那股惡念激烈沖突,仿佛在提醒我,也似乎在保護我。
張浩掙扎著推開了變形的車門,踉蹌著爬了出來,癱坐在冰冷的雨水中,似乎傷勢不算致命。他茫然地看著四周,眼神充滿了恐懼和后怕。
而我則死死盯著那團只有我能“看見”的、盤旋在張浩頭頂、凝聚著李薇薇怨毒意念的黑氣!那黑氣越來越濃,隱隱形成了一只模糊的、指向某個方向的黑色手指!
那個方向……正是林小雨所在的“悅家”公寓的方向!
死劫并未結(jié)束!它轉(zhuǎn)移了目標!它鎖定了李薇薇!而且,這死劫中,夾雜著人為的、瘋狂的怨念!
老周冰冷的警告還在耳邊:“別碰!”
但眼前這超乎想象的詭異景象和那瘋狂的怨念,卻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的心。
我該怎么辦?
是視而不見,抱著給流浪狗的遺愿包裹離開?
還是……
我低頭,看著懷中那散發(fā)著微弱悲傷白光的包裹,又抬頭看向張浩頭頂那團指向李薇薇的、充滿惡意的黑氣,眼神劇烈地掙扎起來。
三輪車的引擎(或者說類似引擎的驅(qū)動源)發(fā)出低沉的嗡鳴,似乎在催促我離開。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