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帶著濃重鐵銹和機油味道的空氣,像凝固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艾薇的胸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伴隨著喉嚨里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希爾達那散發(fā)著巖高蘭和馴鹿血濃烈腥氣的藥膏,如同燃燒的冰,在臉頰、手臂和后頸的傷口上持續(xù)地釋放著刺痛與冰涼,像無數細小的牙齒在啃噬著她的神經。
但更深的痛,來自靈魂深處。
莉亞記憶洪流的沖擊余波,如同在她意識里引爆了一顆精神炸彈。馬克那張被剝去深情偽裝的、冰冷的、貪婪的面孔,如同最恐怖的夢魘烙印,反復灼燒著她的視網膜。那被強行注入的“優(yōu)化劑”帶來的靈魂撕裂感和被徹底褻瀆的恐懼感,讓她胃部陣陣抽搐。她蜷縮在粗糙的獸皮上,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希爾達的山洞雖然簡陋,但避風處點著一個小小的、散發(fā)著微弱熱量的鯨脂油燈),而是因為深入骨髓的恨意和巨大的荒謬感。
背叛者…
艾琳的反抗…
莉亞的遭遇…
她自身的迭代體身份…
還有德里克那句如同詛咒的宣告:“你身體里流淌著的,是背叛者的血。”
希爾達佝僂的身影在洞內忙碌著,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與年齡不符的力量感。她從一個用海豹皮包裹的儲物處翻找著什么,對艾薇的崩潰視若無睹。冰藍色的眼睛如同兩口深井,映著跳動的油燈火光,深不見底。
風暴的呼嘯聲確實減弱了。洞外不再是那種要將整個世界撕裂的狂怒,變成了低沉、持續(xù)的嗚咽,像受傷巨獸的喘息。慘淡的天光從洞口透入,不再是純粹的黑暗,帶著一種冰冷的灰藍色調。
“該走了。” 希爾達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山洞里壓抑的沉默。她走到艾薇身邊,將幾樣東西放在她手邊的巖石上。
一件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厚重的、帶著濃重海腥味的深色海豹皮外套。針腳粗大,顯然是手工縫制。另一件是一雙同樣材質的、笨拙但看起來異常厚實的皮靴。還有一個小小的、用某種堅韌海草編織成的袋子,里面鼓鼓囊囊,散發(fā)出熏魚和某種油脂混合的濃烈氣味。
最后,是那張白色的鑰匙卡和那枚鉑金婚戒。鑰匙卡冰冷依舊,幽藍色的芯片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微光。戒指則安靜地躺在旁邊,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穿上?!?希爾達用下巴點了點衣服和靴子,語氣不容置疑?!帮L暴崖的寒風,能在一刻鐘內把沒穿好的海豹凍成冰坨?!?/p>
艾薇艱難地撐起身體,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全身的酸痛。她看著那散發(fā)著濃烈氣味的衣物,胃里又是一陣翻涌。但她沒有猶豫。求生的本能,以及希爾達那句“想活著走到‘燈塔’”的話,壓倒了所有不適。她咬著牙,忍著劇痛,笨拙地套上那件沉重得幾乎壓垮她的海豹皮外套,又費力地蹬上那雙冰冷的、不合腳的皮靴。粗糙的皮毛摩擦著傷口,帶來新的刺痛,但一種原始的、隔絕寒氣的溫暖感也隨之包裹了她。
她拿起那個海草袋子,系在腰間。沉甸甸的,里面似乎是食物。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鑰匙卡和戒指上。指尖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它們都抓在了手里。鑰匙卡是通往地獄的門票,戒指是恥辱的印記。但此刻,它們都成了她僅有的、與這個瘋狂世界連接的憑證。
她掙扎著站起來,雙腿依舊虛弱發(fā)軟,只能扶著冰冷的洞壁勉強支撐。希爾達站在洞口,背對著她,望著外面灰藍色的、風雪漸歇的世界??耧L吹動著她身上破舊的獸皮,獵獵作響,勾勒出她瘦削卻異常挺拔的輪廓。
“沿著冰裂谷向西走。” 希爾達沒有回頭,蒼老沙啞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模糊,卻清晰地鉆進艾薇的耳朵?!皠e回頭。別停下。風暴的眼睛閉上了,但它的爪子還在冰上撓。日落前,你要走到冰崖的盡頭。那里…就是‘燈塔’的入口?!?/p>
艾薇深吸一口氣,冰冷而渾濁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嗆咳。她扶著洞壁,一步一步挪向洞口。外面的風立刻像無數冰針般扎在她裸露的臉上。她瞇起眼,適應著洞外的光線。
眼前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的白色世界。
巨大的冰川如同灰色的、凝固的巨浪,從高聳入云、被冰雪覆蓋的黑色山崖(風暴崖)腳下延伸出來,鋪滿了整個視野,一直延伸到遠方霧氣籠罩的黑色海面。冰川表面并不平整,布滿了深邃的、如同大地傷疤般的裂谷(冰裂谷),裂縫邊緣凝結著藍色的冰棱,深不見底??耧L卷起冰面上的浮雪,形成一道道低矮的、呼嘯的白色煙塵(風吹雪),在冰原上游蕩,如同白色的幽靈。天空是沉郁的鉛灰色,低垂得仿佛要壓垮這片冰封的荒原。幾縷稀薄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綠色極光,在厚重的云層縫隙間無力地扭動。
寒冷。絕對的、吞噬一切的寒冷。即使穿著厚重的海豹皮,艾薇也感覺那寒意如同活物,正試圖鉆透皮毛,凍結她的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在眼前凝結成一團迅速消散的白霧。
希爾達所說的冰裂谷,就在山洞下方不遠處。那是一條寬闊深邃的峽谷,冰川在這里被巨大的力量撕裂開,兩側是高聳陡峭、覆蓋著藍色堅冰的崖壁。谷底相對平坦,堆積著積雪和巨大的冰礫,形成了一條天然但危機四伏的通道,蜿蜒著伸向西方鉛灰色的天際線。
艾薇最后看了一眼希爾達的背影。那個佝僂的身影站在洞口,像一尊與風暴崖融為一體的古老石像,冰藍色的眼睛似乎穿透風雪,凝視著某個看不見的遠方。她沒有道別,沒有祝福。
艾薇咬了咬牙,扶著粗糙冰冷的崖壁,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下方那條通往未知深淵的冰裂谷,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
***
行走在冰裂谷的底部,如同行走在巨獸冰冷的腸道里。兩側是高聳入云的、覆蓋著千年藍冰的崖壁,光滑如鏡,反射著鉛灰色的天光,投下冰冷沉重的陰影。風在峽谷中穿行,發(fā)出尖銳的、如同鬼哭般的呼嘯,卷起的雪粒抽打在臉上,像細小的沙礫。腳下的積雪深淺不一,有的地方堅硬如冰,有的地方松軟沒過膝蓋。巨大的冰礫如同沉默的墓碑,散落在谷底,需要費力地攀爬或繞行。
寒冷無孔不入。厚重的海豹皮隔絕了大部分寒風,但手腳依舊凍得麻木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碴。希爾達給的熏魚干和海豹油脂塊散發(fā)著濃烈的腥氣,但艾薇強迫自己咀嚼吞咽,補充著幾乎耗盡的體力。后頸的傷口在寒冷和顛簸中隱隱作痛,莉亞記憶的碎片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時不時翻涌上來,帶來馬克冰冷的凝視和被“優(yōu)化”時的劇痛,讓她步履踉蹌。
她緊握著那張白色的鑰匙卡,冰涼的觸感是唯一的指引。幽藍色的芯片隨著她的步伐在指縫間若隱若現,像一只不懷好意的眼睛。
背叛者的血…
希爾達的話在耳邊回響。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時間在這片冰封的荒原上失去了意義?;野档奶旃鉀]有任何變化,只有風聲和腳下積雪被踩踏的咯吱聲是永恒的伴奏。疲憊像鉛塊一樣拖拽著她的雙腿,意識在寒冷和傷痛中變得模糊。
就在她感覺體力即將耗盡,幾乎要癱倒在雪地里時,前方的冰裂谷似乎到了盡頭。
谷口豁然開朗。
一片更加廣闊的、相對平坦的冰原展現在眼前。冰原的盡頭,赫然聳立著一座令人窒息的巨大冰崖!冰崖如同大地向天空刺出的、由億萬年寒冰鑄就的巨劍,壁立千仞,直插鉛灰色的蒼穹!崖壁光滑陡峭,覆蓋著厚厚的、呈現出深邃藍色的冰層,反射著天光,散發(fā)著一種亙古的、非人間的森寒氣息。
而在那巨大冰崖的底部,緊貼著深藍色冰壁的地方,一個突兀的、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造物,如同鋼鐵的毒瘤般,嵌入了這片純凈的冰封世界!
那是一個巨大的、半球形的金屬穹頂!通體覆蓋著啞光的、深灰色的合金裝甲,邊緣與冰壁的接縫處凝結著厚厚的白色冰霜。穹頂下方,是嵌入冰崖深處的、更加龐大的、結構復雜的金屬建筑主體,只露出部分棱角分明的輪廓和幾排如同巨獸呼吸孔般的、覆蓋著金屬格柵的通風口。整個建筑沒有任何窗戶,只有幾盞功率強大的、散發(fā)著慘白色光芒的探照燈,如同冰冷的獨眼,從穹頂和建筑主體的不同角度投射出來,在茫茫冰原上掃過,照亮飛舞的雪塵,更襯得周圍的環(huán)境死寂而詭異。
沒有標識,沒有旗幟。只有絕對的冰冷、絕對的堅固、絕對的與世隔絕。
燈塔。
記憶伊甸園在赫馬島的深層冰下研究站。
艾琳核心情感模板——“原初之火”的囚籠。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比赫馬島的寒風更刺骨,瞬間攫住了艾薇的心臟。她停下了腳步,站在冰裂谷的出口,仰望著那座嵌在冰川里的鋼鐵墳墓。巨大的壓迫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鑰匙卡在掌心變得滾燙,又瞬間冰涼。
希爾達的話如同最后的鐘聲在腦中敲響:“走到它面前去…照亮它…或者…燒掉它…”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著喉嚨。攥緊了鑰匙卡和那枚冰冷的戒指。邁開灌了鉛的雙腿,朝著那座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鋼鐵穹頂,一步一步,踏上了冰原。
***
越是靠近,那鋼鐵建筑的巨大和冰冷帶來的壓迫感就越強。探照燈慘白的光束不時掃過艾薇蹣跚的身影,在她身后拖出長長的、扭曲的陰影,像追逐的鬼魅。冰原上沒有任何遮蔽,只有呼嘯的風和無邊無際的白色。艾薇感覺自己像一只走向巨獸口中的螻蟻。
終于,她站在了巨大金屬穹頂的下方。仰頭望去,那光滑的合金表面在探照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高聳得讓人眩暈。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細微的、持續(xù)的、低沉的嗡鳴聲,像是某種龐大機械在冰層深處永恒運轉的心跳。
穹頂的正下方,冰崖的根部,是一扇巨大的、與周圍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厚重的銀灰色金屬門。門上沒有任何把手或鎖孔,只有一塊光滑的、鑲嵌在門中央的黑色面板,面板中央有一個凹槽,形狀與她手中的鑰匙卡完全吻合。
艾薇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她顫抖著伸出手,將那張白色的鑰匙卡,小心翼翼地、對準凹槽插了進去。
“咔噠?!?/p>
一聲輕微的、帶著磁吸感的脆響。鑰匙卡被牢牢吸附住。隨即,鑰匙卡上那塊幽藍色的芯片驟然亮起!散發(fā)出強烈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藍光!
“嗡——!”
低沉的嗡鳴聲驟然增大!仿佛整座冰下基地被瞬間喚醒!艾薇腳下的冰面都傳來細微的震動!
黑色面板上瞬間亮起復雜的幽藍色紋路,如同血管般蔓延開來!一個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毫無感情地響起:
“身份識別:臨時通行密鑰 - S-19。權限:臨時訪客(受限)。生物特征掃描啟動。”
一道冰冷的藍色光束從面板上方射出,瞬間籠罩了艾薇全身!光束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她的臉、她的虹膜、她的全身輪廓!
艾薇僵立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S-19…第19號胚胎…她的身份代碼!德里克給的鑰匙卡,將她標記為“臨時訪客”,但基地系統(tǒng)瞬間就識別出了她最本質的身份——一個實驗體!
“生物特征確認。Subject-19。權限沖突…重新評估…” 電子音帶著一絲機械的遲疑。
艾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沖突?難道鑰匙卡也騙不過系統(tǒng)?她會被當成入侵者清除嗎?像艾琳那樣?
“權限沖突…最高指令覆蓋…臨時訪客權限激活。歡迎進入‘燈塔’研究站,Subject-19。請遵守內部條例?!?電子音最終做出了裁決。似乎有什么更高權限的指令覆蓋了系統(tǒng)對她實驗體身份的識別。
厚重的金屬門內部傳來復雜的機括轉動聲。緊接著,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股比外面更加冰冷、更加干燥、帶著濃重消毒水和電子元件過熱氣味的空氣,如同冰河般洶涌而出,瞬間包裹了艾薇!
縫隙內,是一條向下延伸的、寬闊的金屬通道。通道頂部是冰冷的白色燈帶,照亮了光滑如鏡的金屬墻壁和地面。通道深不見底,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非人的整潔和死寂。
燈塔…就在腳下。
艾薇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鉛灰色的、風雪呼嘯的冰原。希爾達的山洞早已消失在視線盡頭。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這條通往冰層深處、通往未知命運的道路。
她攥緊了拳頭,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鑰匙卡和戒指的棱角帶來尖銳的刺痛。莉亞的恨意,艾琳的反抗,德里克的瘋狂,希爾達的囑托…所有的一切,如同燃燒的燃料在她體內奔涌。
她不再猶豫。邁開腳步,踏入了那條冰冷的金屬通道。
厚重的金屬門在她身后無聲地、迅速地合攏,隔絕了外面最后一絲天光和風聲。
絕對的、被人工控制的死寂瞬間降臨。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里發(fā)出清晰而孤獨的回響,還有那無處不在的、低沉而壓抑的機器嗡鳴聲。
通道向下傾斜,坡度平緩但漫長。兩側光滑的金屬墻壁沒有任何裝飾或標識,只有冰冷的反光映照出她自己模糊而渺小的身影??諝飧稍锏米尯韲蛋l(fā)癢。艾薇沿著通道走了很久,感覺仿佛在走向地心深處。
終于,通道的盡頭出現了一扇同樣厚重的金屬門。門上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一個閃爍著綠色指示燈的掌紋識別面板。
艾薇停住腳步。鑰匙卡能打開外門,這內門呢?她試探著伸出手,掌心按在冰冷的識別面板上。
“嘀?!?/p>
綠燈閃爍。
“身份識別:臨時訪客 - S-19。權限:基礎通行。歡迎進入主控區(qū)?!?/p>
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門后的景象,讓艾薇瞬間屏住了呼吸。
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圓形大廳!穹頂高遠,覆蓋著蜂窩狀的吸音材料。大廳的中央,是一個深陷下去的、巨大的圓柱形空間,被透明的強化玻璃幕墻環(huán)繞著。玻璃幕墻內,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只有底部透出微弱而穩(wěn)定的幽藍色光芒,如同深海的瞳孔。
圍繞著這個中央圓柱空間,是數層環(huán)形的金屬平臺,由透明的玻璃棧道連接。平臺上布滿了閃爍著各色指示燈的控制臺、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大部分是暗的)、以及一些艾薇完全看不懂的、結構復雜的儀器設備。許多地方覆蓋著厚厚的防塵布,布滿了灰塵,顯然已經很久無人使用。整個空間雖然龐大,卻彌漫著一種廢棄的、冰冷的死寂感,只有中央那幽藍的光芒和低沉的機器嗡鳴,證明著這里并非完全死去。
這就是“燈塔”的核心?艾琳的“原初之火”就被囚禁在下面那片幽藍的深淵里?
艾薇小心翼翼地踏入大廳。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被放大,顯得格外突兀。她沿著最外層的環(huán)形平臺走著,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死寂。除了機器的低鳴,沒有任何活物的氣息。德里克所說的“遺產”的人呢?守衛(wèi)呢?
就在她走到一處相對空曠的平臺邊緣,靠近中央玻璃幕墻時,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旁邊一個巨大的、被防塵布半覆蓋著的控制臺。控制臺的屏幕是暗的,但光滑的黑色屏幕表面,如同鏡子般,清晰地映照出她身后的景象!
艾薇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屏幕的倒影中,在她身后大約十幾米外、一根粗大的金屬支撐柱的陰影里,赫然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那人影穿著一身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沾滿油污和冰屑的深色連體工作服,頭上戴著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無聲無息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個幽靈,一動不動,仿佛已經與陰影融為一體,只有一雙眼睛,在兜帽的陰影下,閃爍著兩點冰冷而銳利的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艾薇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她猛地轉身!
“誰?!” 她厲聲喝問,聲音在死寂的大廳里激起空洞的回響,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那個身影動了。
他緩緩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從容。靴子踩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發(fā)出清晰而緩慢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艾薇的心跳上。
他走到距離艾薇幾米遠的地方停下。大廳頂部的燈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他抬手,緩緩地掀開了兜帽。
一張布滿風霜、胡子拉碴、沾滿油污和凍傷痕跡的臉暴露在燈光下。皮膚粗糙黝黑,嘴唇干裂,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是灰藍色的。
如同風暴前夕冰冷的海面,深不見底,此刻正帶著一種極其復雜的、艾薇無法解讀的情緒,死死地鎖定在她驚恐萬狀的臉上。
震驚如同高壓電流瞬間擊穿了艾薇!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無法控制地向后踉蹌一步,撞在了冰冷的玻璃幕墻上!
“你…” 艾薇的聲音因為極致的震驚而扭曲變形,幾乎無法成調,“你…沒死?!”
德里克·坎貝爾。
這個在萬米高空、在失控燃燒的飛機里將她推出來、自己卻隨著鋼鐵殘骸墜入冰冷云海的男人,此刻如同從地獄爬回的惡鬼,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站在“燈塔”的核心大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