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存儲棒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艾薇的掌心。德里克·坎貝爾消失在暴雨中的身影，連同他灰藍色瞳孔里最后那抹深不見底的冰冷，如同烙印般刻在艾薇的視網(wǎng)膜上。安全屋的門隔絕了風雨，卻隔絕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手中這把“鑰匙”散發(fā)的不祥氣息。
她蜷縮在沙發(fā)角落，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窗外，雷聲在低吼，如同困獸的嗚咽，更襯得屋內(nèi)死寂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心跳，沉重而混亂，在空蕩的房間里敲打著絕望的鼓點。
艾琳。
姐姐艾琳模糊的笑臉在混亂的記憶碎片中沉浮，那么溫暖，卻又那么遙遠。十二歲那年，艾琳就像人間蒸發(fā)，只留下童年小屋空蕩蕩的床鋪和母親日復(fù)一日無聲的淚水。尋找？艾薇試過，在馬克的陰影籠罩之前，她像無頭蒼蠅一樣撞過無數(shù)次南墻，最終只收獲更深的絕望和懷疑——艾琳是否真的存在過？還是她童年創(chuàng)傷臆想出的一個幻影？
可現(xiàn)在，這顆從毒藥瓶底摳出的乳牙，這顆被德里克攥在掌心帶走的冰冷證據(jù)，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擊碎了所有懷疑，激起的卻是更洶涌、更黑暗的漩渦。艾琳真實存在。她的失蹤，絕非偶然。它與坎貝爾家族、與“記憶伊甸園”、甚至與莉亞和她艾薇糾纏的命運，死死地綁在了一起。
莉亞的記憶碎片不合時宜地翻涌起來。馬克低沉的聲音，帶著令人心醉的蠱惑：“你是唯一的，艾薇。是我從廢墟里親手挖掘的奇跡…” 那份被植入的、扭曲的歸屬感再次試圖淹沒她。艾薇猛地攥緊口袋里的毒藥瓶，尖銳的棱角刺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清醒。奇跡？不。她可能只是一個被精心挑選的容器，一個承接莉亞破碎靈魂的載體。而現(xiàn)在，艾琳的線索像一根尖銳的刺，扎破了這個虛假的幻象。
代價？德里克提到的代價是什么？她除了這具被莉亞記憶和馬克陰影雙重污染的身體，還有什么可以失去？她看著自己手腕上清晰的淤青指印，那是德里克留下的印記，冰冷而強大。那個男人，他的眼神…那瞬間捕捉到的掙扎和痛苦，是真實的嗎？還是另一個更高明的偽裝？坎貝爾家的男人…莉亞的警告如同警鐘在腦中長鳴。
但艾琳…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真實的血脈連接。是“艾薇·索恩”這個名字下，唯一未被污染過的根。
她攤開手掌。那枚漆黑的存儲棒，靜靜地躺在汗?jié)竦恼菩?，冰冷，沉重，像一枚來自地獄的邀請函。
沒有選擇。從來就沒有。
***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爬行。艾薇幾乎一夜未眠，每一次閉眼，都是德里克灰藍色的眼睛、馬克血墻上癲狂的名字、艾琳模糊的笑容在眼前交織閃現(xiàn)。她拒絕了羅杰斯例行的“保護性”探視，借口身體不適。她需要時間，也需要絕對的獨處。
當城市的霓虹在暮色中次第亮起，艾薇的心跳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越來越快，幾乎要掙脫胸腔的束縛。她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連帽衫和長褲，將長發(fā)塞進帽子?？诖?，那個空了一小半的毒藥瓶依舊冰冷堅硬，是她最后的“錨”。而那枚存儲棒，則被她緊緊攥在手心，金屬的棱角幾乎要嵌進肉里。
晚上八點五十分。她最后看了一眼安全屋那扇如同囚籠的小窗，深吸一口氣，拉低帽檐，悄無聲息地滑入夜色之中。
存儲棒里只有一個坐標和一個時間。地址指向城市邊緣一個早已廢棄的工業(yè)區(qū)。這里曾是機械轟鳴的王國，如今只剩下巨大廠房的沉默骨架，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猙獰扭曲的陰影。破碎的窗戶像空洞的眼眶，冷風穿過銹蝕的鋼鐵支架，發(fā)出如同鬼魂嗚咽般的尖嘯?？諝饫飶浡F銹、機油和腐敗垃圾混合的刺鼻氣味。
艾薇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發(fā)出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回響，在空曠死寂的廠區(qū)間顯得格外突兀。她按照坐標指引，繞過堆積如山的廢棄集裝箱，穿過如同鋼鐵巨獸腸道般幽深的通道，最終停在一扇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金屬卷簾門前。
門虛掩著，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縫隙里透出微弱的、慘綠色的應(yīng)急燈光，像通往地獄的入口。
就是這里。記憶伊甸園的后門。
艾薇站在門前，冰冷的夜風吹拂著她裸露的脖頸，激起一陣戰(zhàn)栗。莉亞的記憶碎片再次翻涌，帶著對未知的恐懼和對馬克的依賴本能。她用力掐了一下口袋里的毒藥瓶，尖銳的痛感驅(qū)散了幻覺。她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鐵銹和腐敗的空氣冰冷地灌入肺腑，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
她側(cè)身，從那道狹窄的縫隙中擠了進去。
門內(nèi)是一個巨大的、被遺棄的裝卸平臺。應(yīng)急燈慘綠的光芒勉強照亮了中央一小片區(qū)域，四周則是深不見底的黑暗。空氣比外面更加陰冷潮濕，帶著濃重的灰塵和金屬銹蝕的味道。
德里克·坎貝爾就站在那片慘綠光暈的邊緣。
他換了一身黑色的戰(zhàn)術(shù)服，勾勒出精悍的身形，與周圍廢棄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他似乎等了很久，又好像剛剛才到。聽到艾薇的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灰藍色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兩點冰冷的寒星，瞬間鎖定了她。
“很準時。” 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像冰冷的金屬互相摩擦?！翱磥恚銓Π盏南ⅰ銐蛑匾??！?他的目光掃過艾薇緊繃的身體和警惕的眼神，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弧度。
艾薇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努力壓下喉嚨口的干澀?！皷|西呢？” 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艾琳的影像？還有你說的那個名字？”
德里克沒有立刻回答。他向前走了兩步，踏入慘綠的光暈中心，高大的身影給艾薇帶來無形的壓迫感。他攤開一只手掌，掌心空空如也。
“別急，艾薇·索恩?！?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節(jié)奏的從容，“鑰匙已經(jīng)在你手里。但打開門之前，我們需要一點…額外的準備?！?他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緩緩移向艾薇的后頸，那個植入記憶芯片的微小凸起處。
一股寒意瞬間從艾薇的腳底竄上頭頂！“什么準備？” 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手緊緊捂住了后頸。
“一點小小的保障措施?！?德里克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按_保我們的談話…不會被‘無關(guān)的耳朵’聽到。” 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戰(zhàn)術(shù)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小巧的、冰冷的金屬注射器。針頭在慘綠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微的寒光。注射器里裝著一種淡藍色的、微微粘稠的液體，像某種怪異的生物血漿。
艾薇的瞳孔驟然收縮！“不！” 她失聲尖叫，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馬克手術(shù)臺上的冰冷觸感、莉亞記憶中那些關(guān)于“神經(jīng)抑制劑”的恐怖文件碎片瞬間涌入腦海！她想轉(zhuǎn)身逃跑，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由不得你?！?德里克的聲音瞬間冷硬如鐵。他的動作快如鬼魅！艾薇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肩膀，將她狠狠按在了旁邊冰冷粗糙的水泥柱上！后背撞擊的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
“放開我！你這瘋子！” 她拼命掙扎，指甲胡亂地抓向德里克的臉！恐懼讓她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德里克輕易地格擋開她的攻擊，一只鐵鉗般的手死死扣住她揮舞的雙腕，將它們粗暴地反剪在身后！艾薇被徹底禁錮在水泥柱和他堅硬的身體之間，動彈不得！冰冷的戰(zhàn)術(shù)服面料緊貼著她的臉頰，那股冷杉硝煙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濃烈得讓她窒息。
“安靜點！” 德里克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廓響起，帶著一絲被激怒的戾氣?！斑@只是個神經(jīng)信號屏蔽器！暫時讓你的小寵物安靜一會兒！” 他指的是她后頸的芯片！
艾薇的掙扎徒勞無功，力量在絕對的壓制下迅速流失。她絕望地偏過頭，眼角余光瞥見德里克舉起了那只握著注射器的手！冰冷的針尖，在慘綠的光線下，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地刺向她的后頸！
“不——！” 凄厲的尖叫在空曠的平臺上回蕩，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冰冷的針尖刺破皮膚，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隨即，一股冰寒徹骨的液體被強行推入了她的后頸深處！那感覺，像一條冰線瞬間鉆入骨髓，沿著神經(jīng)脈絡(luò)急速蔓延！
艾薇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所有的掙扎和尖叫戛然而止！一股強烈的麻痹感瞬間從注射點擴散開來，席卷了四肢百骸！大腦仿佛被投入了冰水之中，思維瞬間變得遲滯、模糊。莉亞那些洶涌的記憶碎片，那些對馬克的愛恨情仇，那些屬于“莉亞”的強烈情感和感官體驗，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按下了靜音鍵！瞬間變得遙遠、模糊、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洞感和剝離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的意識！
我是誰？
艾薇？還是…一個空殼？
她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軟軟地向下滑去。德里克適時地松開了鉗制，任由她癱坐在冰冷骯臟的水泥地上，背靠著粗糙的柱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神渙散，充滿了茫然和恐懼。后頸的注射點傳來一陣陣冰冷的脹痛。
德里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同欣賞一件剛剛被拆卸掉危險部件的精密儀器。他收起空了的注射器，灰藍色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波瀾。
“感覺如何？” 他冷冷地問，“是不是…清凈多了？” 他蹲下身，視線與癱軟的艾薇平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算計，更像是一種純粹的、研究標本般的審視。
艾薇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喉嚨像是被凍住了。她只能驚恐地看著他，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屬于“艾薇”的恐懼和屬于“莉亞”的憤怒，都變得那么遙遠和不真實。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冰冷的、被剝離的空虛感。
“很好?！?德里克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yīng)。他從戰(zhàn)術(shù)服另一個口袋中，取出了一個比存儲棒稍大一些、同樣通體漆黑的金屬裝置。它的一端有一個微小的接口。他動作熟練地將艾薇手中那枚存儲棒拔了出來，插入了這個裝置的接口中。
裝置上亮起一排細小的藍色指示燈。
“現(xiàn)在，讓我們看看…你姐姐艾琳·索恩，到底去了哪里。” 德里克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死寂的平臺中回蕩。他拿著那個裝置，站起身，目光投向平臺深處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區(qū)域。
艾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臟在冰冷的麻痹感中，依舊沉重地撞擊著胸腔。
德里克按下了裝置上的一個按鈕。
“嗡——”
一陣低沉的、如同引擎啟動般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從平臺深處那片絕對的黑暗中響起！
緊接著，黑暗中，兩點猩紅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沉睡巨獸睜開了眼睛！那紅光冰冷、殘酷，不帶絲毫溫度，直直地投射在癱坐在地的艾薇身上！
嗡鳴聲越來越大，伴隨著某種沉重的機械運轉(zhuǎn)聲！平臺的地面似乎都開始微微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那兩點猩紅的光芒緩緩移動，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個龐大的、模糊的輪廓，從黑暗中一步步踏出，踏入慘綠應(yīng)急燈微弱的光暈邊緣！
艾薇的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急劇收縮！
那是一個…人形的機械造物？還是某種披著金屬外衣的怪物？它超過兩米高，通體覆蓋著啞光的黑色合金裝甲，線條猙獰而充滿力量感。關(guān)節(jié)處閃爍著幽藍的能量光芒。它的頭部沒有五官，只有那兩點不斷掃描移動的猩紅電子眼，散發(fā)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壓迫感。它的手臂末端，不是手掌，而是閃爍著寒光的、如同手術(shù)刀般鋒利的金屬爪刃！
“守衛(wèi)者‘獵犬’，” 德里克的聲音平靜地介紹，仿佛在介紹一件普通的工具，“負責清理…不請自來的老鼠?！?他灰藍色的眼睛瞥了一眼癱軟在地的艾薇，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安贿^今天，它負責開門?！?/p>
那個被稱為“獵犬”的機械守衛(wèi)，猩紅的電子眼掃過德里克，似乎確認了他的身份。它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沉默地轉(zhuǎn)過身，面向平臺深處一面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布滿銹跡和涂鴉的水泥墻壁。
它抬起一只鋒利的金屬爪臂，爪尖彈開，露出一個微小的、發(fā)出藍色光束的探頭。藍光在粗糙的水泥墻面上快速掃描。
幾秒鐘后。
“咔噠…咔噠咔噠…”
一陣復(fù)雜而沉重的機括轉(zhuǎn)動聲從墻壁內(nèi)部傳來！緊接著，那塊看似堅固的水泥墻面，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nèi)滑開，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幽暗入口！入口內(nèi)，透出更加冰冷的、帶著消毒水和金屬味道的白色燈光！
一股更加強烈的寒意，混合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氣息，從入口內(nèi)撲面而來！
記憶伊甸園的后門…打開了。
德里克回頭，看向依舊癱坐在地、眼神渙散的艾薇。他伸出手，不是攙扶，而是一種不容抗拒的示意。
“起來，艾薇·索恩。” 他的聲音帶著命令的口吻，“艾琳的秘密，就在下面。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這座墳?zāi)沟淖钌钐?。?/p>
艾薇的身體還在麻痹感中微微顫抖，大腦一片混沌。那入口內(nèi)透出的白光，冰冷得不帶一絲生氣，像通往太平間的通道?？謶秩缤瑢嵸|(zhì)的冰水，浸泡著她的四肢百骸。
但艾琳的名字，像黑暗中唯一微弱卻固執(zhí)的火星。
她艱難地、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撐起身體。手臂軟得像面條，嘗試了幾次才勉強扶著冰冷的水泥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腿依舊麻木無力，仿佛不屬于自己。她抬起頭，看向德里克，看向那個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入口，眼神空洞，卻又燃燒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孤注一擲的火焰。
她邁出了第一步。腳步虛浮，踉蹌著，像蹣跚學(xué)步的嬰兒。但她終究是朝著那個入口，邁了進去。
德里克跟在她身后，如同一個沉默的、冰冷的牧羊人，驅(qū)趕著迷途的羔羊走向祭壇。那個龐大的機械守衛(wèi)“獵犬”，猩紅的電子眼鎖定著艾薇的背影，無聲地守在入口旁，如同地獄之門的看門惡犬。
通道向下延伸，坡度陡峭。冰冷的白光來自鑲嵌在金屬墻壁頂部的燈帶，照亮了腳下同樣冰冷的金屬網(wǎng)格地板?？諝饫锵舅奈兜罎獾么瘫?，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于福爾馬林和電子元件過熱的焦糊味。死寂。只有他們兩人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在狹窄的通道里空洞地回響。
艾薇扶著冰冷的金屬墻壁，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后頸的麻痹感在緩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針扎般的刺痛和更深的眩暈。莉亞的記憶碎片似乎被那淡藍色的藥劑強行凍結(jié)在意識深處，但那巨大的空洞感并未消失，反而因為“艾薇”本身的虛弱而更加清晰。她是誰？她為什么在這里？為了一個可能早已化為枯骨的姐姐？
絕望如同藤蔓纏繞心臟。
通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泛著冷冽金屬光澤的銀灰色氣密門。門上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一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掌紋識別器和虹膜掃描儀。
德里克越過艾薇，走到門前。他熟練地將手掌按在識別器上，同時湊近虹膜掃描儀。藍光掃過他的手掌和眼睛。
“滴…身份確認。D級權(quán)限。德里克·坎貝爾?！?/p>
一個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響起。
厚重的氣密門無聲地向兩側(cè)滑開。更加明亮、更加冰冷的白光傾瀉而出，照亮了門后的景象。
艾薇的呼吸瞬間停滯。
門后是一個巨大的、如同地下神殿般的空間。穹頂高遠，覆蓋著蜂窩狀的吸音材料?？臻g被劃分成不同的區(qū)域，由透明的強化玻璃隔斷開來。許多區(qū)域一片狼藉，布滿爆炸和火燒的痕跡，碎裂的玻璃、扭曲的金屬框架、燒焦的線纜散落一地，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慘烈的戰(zhàn)斗。
但真正讓艾薇血液凍結(jié)的，是那些相對完好的區(qū)域里，矗立著的巨大設(shè)備。
那是一個個…圓柱形的培養(yǎng)艙。
透明的艙體，浸泡在散發(fā)著幽藍色光芒的、粘稠的營養(yǎng)液中。每一個培養(yǎng)艙里，都靜靜地懸浮著一個…人形。
不，更準確地說，是胚胎。
大小不一，發(fā)育程度各異。有的只是一個小小的、蜷縮著的、包裹在羊膜囊中的肉團。有的則已初具人形，能模糊地看到蜷縮的四肢和頭部的輪廓。它們都閉著眼睛，仿佛在沉睡，身上連接著密密麻麻的管線，如同怪異的臍帶，延伸至培養(yǎng)艙底部的復(fù)雜儀器中。
這些胚胎浸泡在淡藍色的營養(yǎng)液里，在艙體內(nèi)部柔和的光線下，散發(fā)著一種詭異而脆弱的生命微光。它們像一件件被精心培育、等待啟用的…物品。整個空間冰冷、死寂，只有儀器運行發(fā)出的極低嗡鳴，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昆蟲在振翅。
這里…是培育生命的工廠？還是制造怪物的巢穴？
艾薇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胃里翻江倒海。她踉蹌一步，扶住門框才沒有摔倒。莉亞的記憶碎片被屏蔽后，屬于艾薇自身的、純粹的恐懼和厭惡占據(jù)了上風。
“歡迎來到‘記憶伊甸園’真正的核心——‘起源之室’。” 德里克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空間里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詠嘆調(diào)般的諷刺。“或者，你可以叫它…坎貝爾家族的人偶工坊?！?/p>
他邁步走了進去，靴子踩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發(fā)出清晰的回響。艾薇強迫自己跟上，目光卻無法從那些浸泡在藍色液體中的胚胎上移開。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和憤怒，混雜著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了她。
德里克徑直走向空間中央一個相對完好的控制臺?？刂婆_的大屏幕布滿裂紋，但一部分還在閃爍。他快速操作著布滿灰塵的鍵盤和觸控板。
“你要的答案，在這里?！?他頭也不回地說，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
艾薇艱難地走到控制臺旁，目光落在屏幕上。屏幕上跳動著復(fù)雜的生物數(shù)據(jù)流和基因序列圖譜，她看不懂。德里克點開了一個加密文件夾，輸入了一長串復(fù)雜的密碼。
文件夾打開。里面是大量的影像記錄、實驗日志和…個人檔案。
德里克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然后點開了一份標注著最高加密等級的檔案。檔案封面彈出一個全息投影窗口。
窗口中，首先出現(xiàn)的是一張女孩的證件照。
艾薇的瞳孔驟然放大！心臟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照片上的女孩大約七八歲，扎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羊角辮，臉上帶著靦腆又有點小倔強的笑容。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帶著一種熟悉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靈動。
艾薇！
那是童年的艾薇·索恩！是她自己！
照片下方，清晰地標注著檔案編號和名稱：
> **檔案編號：Subject-19**
> **項目名稱：胚胎情感優(yōu)化計劃 - 迭代體**
> **原始胚胎來源：[最高加密]**
> **觀察員：D.C.**
艾薇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轟鳴聲在顱內(nèi)炸響！她猛地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屏幕上那個小小的自己，又看看旁邊培養(yǎng)艙里那些沉睡的胚胎…一個恐怖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她的心臟！
不！不可能！
就在這時，德里克的手指再次滑動。檔案翻到了下一頁。
一張新的全息影像彈出。
這一次，是一個更小、更模糊的影像。似乎是從某個監(jiān)控錄像中截取的片段。影像質(zhì)量很差，布滿雪花點。
影像中，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兩三歲、穿著白色小裙子的小女孩。她正蹲在一個簡陋的玩具沙坑里，專注地堆著沙子城堡。陽光灑在她柔軟的金棕色頭發(fā)上，泛著溫暖的光澤。她的側(cè)臉線條，依稀可見。
艾薇如遭雷擊！渾身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那個小女孩…那側(cè)臉的輪廓…那專注的神態(tài)…
是艾琳！
是她的姐姐艾琳！童年記憶里那個模糊卻溫暖的影子，此刻無比清晰地出現(xiàn)在眼前！雖然影像模糊，但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如同電流般瞬間擊穿了艾薇！
影像下方，一行小字標注著：
> **原始胚胎記錄：第19號情感優(yōu)化胚胎 - 初始母體**
> **狀態(tài)：觀察終止。項目代號：[紅字]“燈塔”**
> **備注：原始體基因序列已用于迭代體（Subject-19）培育。原始體處理方式：[最高加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艾薇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最深的寒冰凍住。她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那個小小的艾琳，又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旁邊檔案里那個童年的自己（Subject-19），再看向周圍那些浸泡在藍色營養(yǎng)液中、如同商品般陳列的胚胎…
一切都串聯(lián)起來了。
艾琳…她不是失蹤了。
她是“第19號情感優(yōu)化胚胎”。她是…最初的“母體”！
而她艾薇…她這個所謂的“妹妹”…她（Subject-19）…是用艾琳的基因序列…培育出來的…“迭代體”？！
她們不是姐妹。
她們是…原件和復(fù)制品？！實驗品和…替代品？！
巨大的荒謬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絕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艾薇徹底吞沒！她所有的認知，關(guān)于自己，關(guān)于艾琳，關(guān)于她的整個存在…在這一刻，被徹底打敗、碾碎！
“不…這不可能…” 一聲破碎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從艾薇顫抖的唇間溢出。她眼前發(fā)黑，身體搖晃著向后倒去。
德里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下滑的身體。他的手依舊冰冷，但艾薇已經(jīng)感覺不到。她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控制臺的屏幕上，釘在那個小小的、玩沙子的艾琳的影像上。
“看來，” 德里克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你找到你的姐姐了，艾薇?；蛘哒f…你的‘源頭’。”
他灰藍色的眼睛俯視著她慘白如紙、寫滿崩潰的臉，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補充道：
“歡迎回家，第19號胚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