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鄴城城郊十里竹林里,有農(nóng)戶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
陸知盈趕到的時候,尉時野已經(jīng)帶著大理寺的人先行一步,初步查驗了尸體。
“死者為男性,約六十五歲左右,后腦有被重器傷過的痕跡,死因初步判斷為窒息而亡。”
陸知盈蹲下來,略略看著確實如匯報所言,而她的目光聚集在死者手背上淺淺的傷痕,以及空氣里淡淡的腐朽氣味。
“查清死者身份了嗎,死者生前應(yīng)該有飲酒,且與一名女子發(fā)生過沖突。”
“查清楚了!”從不遠處跑來一個同僚,“死者叫王琦,是附近村落的富戶,他家就在前面?!?/p>
一行人跟著帶路的來到一處宅邸,雖然并不多華麗,但在這窮野之地,已然是富庶人家。
陸知盈剛走進去,就看見一個小女孩在哭,面前還蹲著個稍微年長的男孩正溫柔地拂去女孩的淚。
“王琦發(fā)妻早些年去世,他獨身一人大發(fā)善心,常常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這就是他收養(yǎng)的。”
陸知盈半蹲下來,從懷里掏出手帕,擦干女孩臉上的淚痕,溫柔地問,
“是因為王爺爺?shù)氖略趥膯??爺爺平日里對你們很好是嗎??/p>
女孩像是被嚇到了,躲在男孩后面。男孩擋住她,平淡地說,“是的,爺爺平時對我們很好?!?/p>
而事實絕非如此簡單。
尉時野也注意到了,他隨著陸知盈的目光看下去,就能看到穿著姣好的兩個孩子的手背粗糙,還有深深淺淺的傷痕,指縫里還有泥土。
尉時野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緊緊握住那男孩的手,從他指甲里輕撥出那土,
“這土和剛剛竹林那邊埋尸的土似是一樣的,只要查驗一下就可知,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男孩明顯慌了神,卻仍舊咬緊牙關(guān),“我早上去摘菜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尉時野一個眼色,手下的人立刻控制住了男孩,他拽過那哭啼不止的小女孩,“張嘴?!?/p>
陸知盈不動聲色地推開他,輕輕拍著那女孩的背,“尉大人,今日留宿,明日再斷案吧。”
尉時野看向溫柔哄著孩子的陸知盈,恍惚看到兩年前的陸知盈,她總是這樣溫柔地對待他,溫暖的燭火下,靜靜為他研墨。
他一時有些失神,沉默地點點頭。
夜里,陸知盈主動來找了他,他滿懷欣喜地隨著她到后院里。
“我今日托章茗去調(diào)查了王琦之前收養(yǎng)的孩子去哪了,那些孩子本就是孤兒,沒有登記在冊,而王琦收養(yǎng)后也并沒有為他們?nèi)霊?。?/p>
“你想說什么?”
“其實你我都知道那兩個孩子是兇手,只是,你今日只想著斷案,可曾想過兩個孩子為何要殺死收養(yǎng)他們的人?”
陸知盈面色莊重,透露著一股深深的哀傷,
“王琦根本就是個惡鬼,他虐待那些孩子,甚至對女孩下手,我今日去偷聽那兩個孩子說話,是王琦要侵犯女孩,女孩反咬他被他踹開,男孩為了救女孩,用衣服從背后捂死了他?!?/p>
她轉(zhuǎn)身看向尉時野,語氣輕柔,眼神卻銳利,“尉大人,我們當官的本就是為了保護平民百姓而存在的。”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直接敲碎了尉時野一直以來高高建起的塔樓。
他的眼里從來只有斷案,他已經(jīng)忘記自己的初心很久了。
月光傾灑,他望著陸知盈,一時不知說什么,回過神來,只有他一人獨站在后院。
其實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分神,滿腦子都是冷靜驗尸的陸知盈,溫柔哄人的陸知盈。
次日,大理寺宣布此案證據(jù)不足,暫時定位難斷案。
一時間,尉時野官聲大變,原來的從無敗案,如今似是有了污點。
街頭巷尾的小報里高高宣揚:
“大理寺少卿尉大人首次斷案不順,竟是敗給前妻陸仙姑!”
而在客棧聽到消息的聞簫簫氣得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不敢相信,尉時野竟然為了陸知盈追到鄴城來,甚至因此無法斷案?
她絕不能容忍。
當日,聞簫簫就動用父親的關(guān)系,在鄴城最大的酒樓設(shè)下晚宴,請鄴城各部官員一同赴宴。
陸知盈本不想去,奈何整個刑部都興致勃勃,她也不好駁了大家的面子。
晚宴開始,聞簫簫坐在尉時野身側(cè),挨得很近。
旁人都看出了些親昵,尉時野也只是沉默地喝著酒。
“時野和簫簫你們好事何時???到時請我去喝杯喜酒。”聞家故交的其中一位長輩故意問道。
尉時野沒有應(yīng)答,一時議論紛紛。
“人家尉大人才剛和離,怕是舊情未斷?”
“我怎么聽說,兩年前是陸知盈醉酒爬上尉大人的床,事后又動用家中關(guān)系逼迫尉家娶親的呢?”
這話被剛進門的陸知盈聽到,章茗想沖上去反駁卻被她攔住。
陸知盈面無表情地路過眾人,走到那始作俑者面前。
“這位小姐可知誣蔑朝廷命官的罪刑?”
一旁的章茗機靈地補充道,“輕則杖二十,重則流放也不是沒可能……”
那小姐嬌生慣養(yǎng)的,哪里見過這場景,可是下不了臺,依舊嘴硬地叫囂。
“即便有所出入,敢問尉時野心中有你嗎?”
陸知盈渾身一怔,半晌,她對著投向所有目光的眾人,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擲地有聲。
“我與尉大人早已和離,從此路歸路,橋歸橋,還希望各位同僚多為民效力,不要再傳謠。”
說完,她轉(zhuǎn)身徑直離開,如一陣風。
尉時野怒摔杯而出,聞簫簫緊隨其后。
他本在疑慮究竟是誰知道他的這些隱秘之事,看到跟在身后的聞簫簫,心中了然了一切。
尉時野聲音冷得嚇人,“是你做的?!?/p>
他語氣篤定,將聞簫簫準備好的說辭統(tǒng)統(tǒng)咽了回去。
聞簫簫心虛地解釋,“我只是說了事情的真相……”
“真相?”他冷笑,“真相就是我兩年前醉酒錯認了人,為了彌補她才去向陸家提親,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錯!”
聞簫簫沉默地呆站在原地,突然痛苦出聲。
“尉時野,你心悅她,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只是徑直離開了酒樓,看著鄴城的夜色,忽然想起那日陸知盈告訴他何為當官時的模樣。
沉著又自信。
她再也不會是那個一直等他歸家的陸知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