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驚魂冰冷的雨點噼啪敲打著車窗,像無數(shù)只急躁的手指在催促歸人。
車燈切開沉甸甸的夜幕,光束里翻卷的雨絲被映得慘白,前方的路在雨水沖刷下,
扭曲成一條濕漉漉、望不到盡頭的黑色帶子。車?yán)锱瘹忾_得足,
玻璃上很快凝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將車窗外那個混沌的世界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車載音響流淌出低低的鋼琴聲,試圖安撫這雨夜行車帶來的緊繃神經(jīng)。
我瞥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女兒小雨。她蜷在寬大的兒童座椅里,
懷里緊緊摟著她那只舊得絨毛都磨平了的小熊玩偶,眼皮正沉沉地往下耷拉,
顯然被這單調(diào)的雨聲和引擎催眠了。她的小腦袋隨著車身的輕微顛簸一點一點的,
像個可愛的不倒翁。突然,沒有任何預(yù)兆,小雨猛地坐直了身體。她的小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那雙原本睡意朦朧的大眼睛,此刻睜得滾圓,直勾勾地穿透前排座椅之間的空隙,
死死盯住了后排的黑暗角落。她的呼吸明顯變得急促起來,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
“媽媽……”她的聲音細(xì)細(xì)的,帶著一種剛睡醒的懵懂,卻又透著一絲清晰的異樣?!班??
寶貝怎么了?做噩夢了?”我盡量放柔聲音,騰出右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腿,
視線快速掃過后視鏡。鏡子里只能看到后排座椅靠背深色的輪廓,
以及車窗外飛速掠過的、被雨水浸泡得模糊不清的路邊樹影。
“不是噩夢……”小雨用力搖頭,額前的碎發(fā)跟著晃動。她的小手抬起來,
帶著一種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肯定,直直指向車后座那個幽暗的空間,
聲音帶著細(xì)微的顫抖,“車上有個奶奶?!蔽业男拿偷赝乱粔嫞?/p>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一股冰涼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后頸,頭皮陣陣發(fā)麻。
、暴雨、荒僻的公路、一個孩子突如其來的、指向空無之處的恐懼……這些元素組合在一起,
足以讓任何成年人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靶∮?,別瞎說!”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半度,
帶著一絲連自己都能察覺到的嚴(yán)厲和掩飾不住的緊張,“后面什么都沒有!你看錯了,
肯定是車窗上的影子晃花了眼?!蔽覐?qiáng)迫自己把視線從后視鏡上移開,
死死盯著前方被雨刷器瘋狂刮擦又立刻被雨水覆蓋的前擋風(fēng)玻璃。
那雨刷單調(diào)的“唰——唰——”聲,此刻聽來竟帶著一種催命的節(jié)奏?!拔覜]有瞎說!
”小雨急了,小臉漲得通紅,聲音也尖利起來,“就在那里!
她穿著……穿著那種有補(bǔ)丁的舊衣服,頭發(fā)白白的,挽著個揪揪……”她努力描述著,
小手還固執(zhí)地指著后方,“你看嘛媽媽!你看后面!她還在看我呢!
”她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小小的身體在座椅里不安地扭動??謶窒癖涞奶俾?,
瞬間纏滿了我的四肢百骸。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猛踩了一腳剎車!
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發(fā)出一聲短促刺耳的尖叫,車子猛地一頓。
巨大的慣性把我和小雨的身體狠狠向前甩去,又被安全帶死死勒住。胸口被勒得生疼,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皨寢?!”小雨嚇得尖叫起來?!皼]事!沒事!
不怕!”我喘著粗氣,語無倫次地安慰她,同時也是在安慰自己那顆快要跳出喉嚨的心。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服,緊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不能慌!絕對不能慌!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哆嗦著伸向中控臺,近乎是砸地按下了音樂播放鍵。
剛才那低柔的鋼琴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音量陡然拔高的、節(jié)奏強(qiáng)勁的流行音樂,
震耳欲聾的鼓點和電子音效瞬間填滿了整個車廂狹小的空間?!奥牳瑁⌒∮?,聽歌!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試圖用這巨大的聲響驅(qū)散車內(nèi)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同時,
我的眼睛,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再也無法控制地、帶著一種近乎自虐般的沖動,
猛地瞟向了車內(nèi)后視鏡——鏡子里,后排座位深陷在光影交織的昏暗里。后排車窗上,
倒映著車外飛速流動的、被雨水?dāng)囁榈臉溆昂团紶柭舆^的、不知名光源的慘淡光斑。
在那片混亂晃動的光影之中,在那本該空無一人的后座位置上,模模糊糊地,
竟然映出了三張臉的輪廓!我自己的臉,因為驚恐而扭曲變形;小雨蒼白的小臉,
寫滿無助;而在我們模糊的倒影之后,在那片混沌的光影深處,似乎還有另一張臉的輪廓!
那是一張蒼老的、模糊不清的臉,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布滿水汽的毛玻璃,
只能隱約分辨出花白的頭發(fā)和深陷的眼窩輪廓!“啊——!
”一聲短促的尖叫卡在我的喉嚨里,硬生生被我憋了回去,變成一陣劇烈的嗆咳。
冷汗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蟲蟻,瞬間爬滿了我的額頭和脊背。我猛地轉(zhuǎn)回頭,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幾乎要撕裂我的肋骨。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
驚恐萬狀地掃向空蕩蕩的后排座椅——深色的真皮座椅在車內(nèi)頂燈微弱的光線下,
泛著冷硬的光澤。沒有!什么都沒有!座椅上空空如也,
只有女兒早上掉落的一本彩色圖畫書,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是幻覺?是光影的惡作???
還是……那東西只有孩子……或者鏡子才能映出來?
“媽媽……”小雨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像只受驚的小貓,
“奶奶……奶奶在拍窗……她拍得好急……”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了!拍窗?
!我猛地扭頭看向車窗外——雨水瘋狂地沖刷著玻璃,除了水流和模糊的光影,
什么都看不清。但就在我扭頭的瞬間,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駕駛座側(cè)后方的車窗外,
有一團(tuán)比夜色更深的、模糊的陰影,緊貼著玻璃!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處的冰冷瞬間攫住了我!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幾乎停止了跳動!恐懼像巨大的冰錐,刺穿了我所有的理智!2 鬼影隨行“坐穩(wěn)了!
”我發(fā)出一聲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吼,腎上腺素在血管里瘋狂奔涌,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右腳狠狠踩下油門,雙手死死抓住方向盤,幾乎要將它捏碎!
沉重的車身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咆哮,猛地向前竄去!輪胎卷起渾濁的水花,像一頭受驚的野獸,
在暴雨和黑暗中不顧一切地向前狂奔!車燈刺破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引擎的嘶吼蓋過了窗外肆虐的暴雨聲,
卻蓋不住我胸腔里那顆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臟。后視鏡里,
那團(tuán)緊貼車窗的、比夜色更濃重的陰影似乎被瞬間甩開,消失在無盡的雨幕中。
但一種更深的、如影隨形的冰冷,卻牢牢地釘在了我的后頸上。
那是一種被無形之物鎖定的感覺,無論車輪如何瘋狂地碾過濕滑的路面,都甩脫不掉。
“媽媽……奶奶還在……”小雨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細(xì)弱蚊蚋,
卻像冰錐一樣刺穿震耳的音樂,直直扎進(jìn)我的耳朵,
“她在車外面……跟著我們跑……”“別回頭!”我的吼聲在密閉的車廂里炸開,
帶著破音的尖銳,“閉上眼睛!抱緊熊熊!什么都別看!”汗水已經(jīng)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胡亂地用袖子擦了一把,指甲深深掐進(jìn)方向盤包裹的真皮里,留下幾道清晰的月牙形凹痕。
腳下的油門不敢有絲毫松懈,車子在空曠的雨夜里以近乎失控的速度向前猛沖,每一次轉(zhuǎn)彎,
車身都帶著令人心驚的側(cè)滑,輪胎發(fā)出瀕臨極限的尖叫。雨刷器徒勞地左右狂擺,
刮開雨幕的瞬間,視野也只是短暫地清晰一瞬,隨即又被更密集的雨水覆蓋。
就在這明滅不定的視線里,前方道路左側(cè),
一個模糊的、被雨水沖刷得幾乎看不清的交通指示牌一閃而過,上面似乎畫著個扭曲的箭頭,
指向右邊一條更狹窄、更幽暗的岔路。岔路口旁邊,
隱約立著一塊顏色剝蝕、字跡難辨的石碑。是這里嗎?爺爺故事里那個該死的老岔口?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我混亂的大腦。二十年前那個同樣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
爺爺背著沉重的糧袋,就是在這里徹底迷失了方向,
走向了那座吞噬光明的破廟……時間猛地倒流,剝離掉鋼鐵與橡膠的氣味,
濃重嗆人的塵土味混雜著莊稼成熟的干燥氣息,霸道地涌入鼻腔。
那是一個同樣令人不安的黃昏,天邊堆積著鐵銹色的厚重云層,
沉甸甸地壓著遠(yuǎn)處起伏的、剛收割完顯得光禿禿的田壟。風(fēng)帶著涼意,
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爺爺陳滿倉,那時還是個精壯得像頭牛犢的小伙子,
二十出頭,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他肩上壓著一只鼓鼓囊囊的粗布糧袋,
里面裝著剛打下來、還帶著陽光余溫的麥粒。他正趕著去幾十里外的姐姐家送糧。
姐姐家去年遭了雹災(zāi),日子過得緊巴,這一袋糧食,是全家勒緊褲腰帶省下的活命糧。
腳下的土路坑洼不平,塵土飛揚。這條路他走了好幾次,本該熟稔于心。
可不知是那天風(fēng)沙迷眼擾亂了方向感,還是心頭記掛姐姐家嗷嗷待哺的幾個孩子分了神,
走著走著,眼前竟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個三岔路口。三股土路像三條僵死的灰蛇,
毫無生氣地躺在黃昏的光線里,各自伸向未知的、被暮色籠罩的遠(yuǎn)方。爺爺猛地剎住腳步,
肩上的糧袋也跟著一沉。他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奇怪,
這路口……以前有嗎?記憶里通往姐姐家的路,分明是條直道??!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
混著塵土,在臉上沖出幾道泥痕。一種陌生的、令人心慌的迷失感,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這個一向認(rèn)路極準(zhǔn)的年輕莊稼漢。就在這時,
從最左邊那條岔路的陰影里,慢吞吞地挪出來一個人影。
那人肩上扛著一把磨得锃亮的舊鐮刀,刀頭在昏黃的光線下閃著冷硬的光。他低著頭,
腳步拖沓,像是在地里干了一整天重活,累得散了架。爺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緊走幾步迎上去,喘著粗氣問:“這位大哥,勞駕問個路!去王家洼子,該走哪邊?
”那人緩緩抬起頭。爺爺臉上的急切瞬間凝固了,緊接著,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那人的臉……像是蒙著一層永遠(yuǎn)洗不凈的灰土,
五官模糊不清,眼神更是空洞得嚇人,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看的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塊路邊的石頭。他干裂的嘴唇嚅動了幾下,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王家洼子?
你……走反了?!彼┯驳靥鹗直?,那動作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滯澀感,
指向爺爺來時的方向,“得……回頭。走右邊那條……繞個大彎子,
怕是有……三十里開外了?!薄叭??!”爺爺?shù)男拿偷匾怀?,像墜了塊大石頭。
肩上那袋糧食的分量仿佛瞬間又重了幾分。
他下意識地順著那人枯瘦手指的方向望去——右邊那條岔路更窄,更荒涼,一眼望去,
只有灰黃的土路蜿蜒著,消失在遠(yuǎn)處一片更加濃重的、仿佛墨汁潑灑而成的暮色里。
風(fēng)卷起地上的枯草,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那人不再言語,扛著鐮刀,
又拖著他那沉重的步伐,慢吞吞地拐進(jìn)了中間那條岔路,佝僂的背影很快被暮色吞沒?;仡^?
意味著多走大半天冤枉路,肩上這袋糧食壓得肩膀生疼,腳底板也早已磨出了水泡。
可若繼續(xù)往前……爺爺望著右邊那條死寂的、仿佛直通地獄的岔路,心里直打鼓。
天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下來,鐵銹色的云層徹底吞噬了最后一絲天光,
濃重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姐姐家?guī)讉€孩子饑餓的小臉在腦海里晃動?!澳锏?!
”爺爺一咬牙,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是剛才趕路太急,嘴唇干裂咬破了),
“三十里就三十里!兩條腿的還怕走不過去?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他把肩上的糧袋用力往上顛了顛,勒緊了捆繩,硬著頭皮,
邁開大步踏上了右邊那條荒僻的岔路。每一步都踏起一團(tuán)塵土,
腳步聲在死寂的曠野里顯得格外孤獨而沉重。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徹底包裹了大地。
爺爺在崎嶇的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肩膀被糧袋的麻繩勒得鉆心地疼,
腳底板的水泡早就磨破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饑餓像一只貪婪的爪子,
在胃里反復(fù)抓撓。喉嚨干得冒煙,連吞咽口水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汗水浸透了他那件打著補(bǔ)丁的粗布褂子,又被夜風(fēng)吹得冰涼,貼在身上,激起一陣陣寒顫。
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抽空了力氣的破風(fēng)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肺部艱難地拉扯著。
雙腿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每一次抬起都耗盡了意志。意識開始模糊,
眼前的黑暗似乎旋轉(zhuǎn)起來,耳朵里嗡嗡作響。完了……他絕望地想,
怕是要交代在這荒郊野嶺了……姐姐……孩子們……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深淵的剎那,
前方,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邊緣,極其突兀地,跳動起一點微弱的光!不是幻覺!
那光極其微弱,昏黃,搖曳不定,像是隨時會被這無邊的黑暗一口吞噬。但它真實地存在著!
如同溺水者眼中最后一根稻草!爺爺渾身一激靈,一股強(qiáng)烈的求生欲猛地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瞬間驅(qū)散了沉重的疲憊和昏沉!他猛地挺直了幾乎佝僂到地的腰板,
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點微光,干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像是在祈禱。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的極限,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朝著那點希望之光撲了過去!近了!
更近了!那光點逐漸放大,勾勒出一座低矮房屋的模糊輪廓。有門,有窗!
窗戶里似乎還有人影在晃動!“有人!有人家!”爺爺激動得差點喊出聲,
干啞的喉嚨卻只發(fā)出“嗬嗬”的氣音。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那屋子跟前。
這是一座孤零零建在路邊樹林旁的小屋,土坯墻,茅草頂,看起來有些年頭,
但窗戶里透出的昏黃燈光,在此時此地,無異于天堂的圣光。
他迫不及待地推開那扇虛掩著的、吱呀作響的破木門,帶著一身寒氣闖了進(jìn)去?!斑稊_了!
過路的,實在……”爺爺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感激的話說到一半,
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后半句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
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這哪里是什么溫暖的人家!
借著屋內(nèi)唯一的光源——供案上一根白蠟燭發(fā)出的慘白光線,爺爺看清了屋內(nèi)的景象。
蛛網(wǎng)像破敗的經(jīng)幡,在房梁和墻角無聲垂掛。四壁是斑駁脫落的泥皮,露出里面枯黃的秸稈。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塵土、霉?fàn)€木頭和陳年香燭的怪味。屋子正中,
立著一尊積滿灰塵、色彩剝落得幾乎看不清面目的泥塑神像,塌陷的鼻子,空洞的眼神,
在慘白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詭異陰森。供案上空空蕩蕩,只有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
碗底殘留著些黑乎乎、早已干硬的東西,大概是早已被遺忘的供品。
更讓他心膽俱裂的是——沒有人!剛才在窗外看到的晃動的人影,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間破廟里,只有他一個人粗重的喘息聲,和那根白蠟燭燃燒時發(fā)出的細(xì)微“噼啪”聲。
那燭光……爺爺?shù)囊暰€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唯一的火苗上。那光……白得瘆人!
像死人的骨頭,像墳頭的磷火,幽幽地燃燒著,不僅沒有帶來絲毫暖意,
反而將整個空間的陰冷和死寂放大了無數(shù)倍。它跳動著,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那影子隨著火苗的晃動而搖曳,仿佛隨時會活過來,撲向他。“寧睡荒墳,
不宿破廟……”一句不知何時聽來的、早已被遺忘在記憶角落的古老俚語,
此刻帶著冰冷的寒意,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爺爺?shù)哪X海。一股更深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瞬間攫住了他,比剛才在荒野中的絕望更甚百倍!
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轉(zhuǎn)身逃離這個邪門的地方,但身體卻背叛了他的意志。
極度的疲憊和寒冷像兩座大山,轟然壓垮了他最后的力氣。雙腿一軟,他再也支撐不住,
靠著冰冷刺骨的土墻,像一灘爛泥般滑坐在地上。3 生死時速“歇……歇會兒,
就歇一小會兒……”他喃喃自語,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
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刺骨的恐懼中拉扯、沉浮。那慘白的燭光在視野里晃動、模糊……最終,
黑暗吞噬了一切。死寂。絕對的死寂。爺爺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久。
一種極其細(xì)微的、仿佛無數(shù)蟲蟻在枯葉上爬行的“悉悉索索”聲,頑固地鉆進(jìn)他的耳朵,
將他從深沉的昏睡邊緣硬生生拽了回來。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
是絕對的黑暗。那根白蠟燭不知何時熄滅了,最后一點慘白的光源徹底消失。
破廟內(nèi)部像一個巨大的、密不透風(fēng)的墨盒,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沉重得讓人窒息。那“悉悉索索”的聲音還在持續(xù),而且……似乎更清晰了。
像是有很多雙腳,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挪動。爺爺?shù)男呐K驟然縮緊,
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沖頭頂!他猛地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塊石頭,
只有眼珠在黑暗中驚恐地轉(zhuǎn)動。漸漸地,他的眼睛開始適應(yīng)這極致的黑暗。
借著從破敗窗欞縫隙里透進(jìn)來的、極其微弱的、不知是月光還是星光的慘淡微芒,
他看到了——供案前方,影影綽綽地,站著好些“人”!它們無聲無息地聚集在那里,
密密麻麻,幾乎填滿了供案前那片不大的空地。沒有交談,沒有動作,
就那么僵硬地、低垂著頭站著,像一群等待檢閱的、沉默的士兵。更讓他頭皮炸裂的是,
從破廟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方向,
還有模糊的“人影”在不停地、一個接一個地、悄無聲息地走進(jìn)來,
加入到那片死寂的“人群”之中!它們……它們是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
爺爺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極度的恐懼讓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牙齒磕碰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強(qiáng)迫自己不要發(fā)出任何聲音。不能動!不能出聲!它們……似乎還沒發(fā)現(xiàn)墻角的他!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恐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那些“人”只是站著,
像一尊尊沒有生命的泥塑。爺爺蜷縮在冰冷的墻角,像一只掉進(jìn)蛇窟的老鼠,
每一秒都是煎熬。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緊貼在皮膚上,冰冷黏膩。不知過了多久,
或許是精神緊繃到了極限,或許是身體被寒意凍得麻木,
爺爺緊繃的神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松懈。一個控制不住的、沉重的喘息,
不受控制地從他喉嚨里溢了出來。聲音不大,但在那死水般的寂靜里,
卻無異于投入了一塊巨石!剎那間,破廟內(nèi)所有的“人”,
齊刷刷地、以一種絕對非人的、極其僵硬而迅猛的方式,猛地轉(zhuǎn)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