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yè)聚會喝醉那晚，我睡了個人。五年后帶著兒子回國，鄰居竟是當(dāng)年的校草江嶼。
兒子抱著他大腿喊爸爸，他竟含笑應(yīng)下。我尷尬解釋：“孩子認(rèn)錯人了。
”他揉著兒子頭發(fā)：“沒關(guān)系，爸爸可以當(dāng)。
”直到兒子發(fā)燒說胡話：“爸爸手上有星星……”江嶼卷起袖口，
露出燙傷疤痕：“這顆星星，夠亮嗎？
”我盯著他脖子上的鹿角項(xiàng)鏈——那晚我模糊記得的“麋鹿少年”。
1客廳里堆著沒拆完的紙箱，空氣里飄浮著陌生又熟悉的塵埃味道。我蹲在地上，
跟一只頑固的箱子拉鏈較勁，后背已經(jīng)蒙了層薄汗。窗外蟬鳴震耳欲聾，
像極了五年前離開時的那個夏天，聒噪得讓人心煩?！皨寢?！”稚嫩的童音像顆小炮彈，
直沖陽臺。四歲的小樹，我的兒子，正踮著腳，努力把肉乎乎的小臉擠在陽臺欄桿的縫隙里，
黑葡萄似的眼睛亮得驚人，“你看！爸爸！”心臟猛地一抽，
像是被那只卡住的拉鏈狠狠夾了一下。我?guī)缀跏酋咱勚鴵涞疥柵_邊。樓下的小花園里，
一個男人正彎腰，似乎在看花。他只穿了件普通的白T恤，背影挺拔，肩線利落。
午后的陽光落在他微垂的脖頸上，勾勒出一道清晰的弧線。他聞聲直起身，轉(zhuǎn)了過來。
陽光刺得我瞇了下眼?？辞迥菑埬樀乃查g，時間轟然倒流，狠狠撞在我的胸口。江嶼。
高中時被所有女生偷偷仰望的校草，江嶼。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輪廓更加分明，
眉眼依舊干凈，只是添了幾分沉靜的意味。他微微仰頭，目光準(zhǔn)確地落在我臉上，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沒等我開口，小樹已經(jīng)像只撒歡的小狗，扭動著小身體，
興奮地沖樓下?lián)]手：“爸爸！爸爸！看我！我在這里！”轟——血液瞬間涌上頭頂，
臉頰燙得能煎蛋。我手忙腳亂地去捂他的嘴：“小樹！別亂叫！那不是爸爸！
”可小樹勁兒不小，像條滑溜的小魚，輕易掙脫了我的手，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聲音更響亮了，帶著不容置疑的親昵：“爸爸！爸爸！
”我的尷尬的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對著樓下那張依舊熟悉得讓人心悸的臉，
語無倫次地解釋：“對不起對不起！江嶼…呃…江先生？他，他認(rèn)錯人了！小孩子不懂事，
真的不好意思！”江嶼站在那片小小的、被陽光曬得有些發(fā)白的草地上，靜靜地仰望著。
陽光落在他眼里，像揉碎的金箔，微微晃動。他沒有立刻回應(yīng)我的慌亂，目光緩緩下移，
落在那個還扒著欄桿興奮地扭來扭去的小身影上。然后，他笑了。那笑容很淺，但很溫柔。
他往前走了兩步，停在陽臺正下方，仰頭望著小樹。他抬起手，不是對我，
而是對著那個把他錯認(rèn)為父親的小家伙，輕輕揮了揮?！班?。”他的聲音不高，
隔著幾層樓的距離，卻清晰地傳了上來，帶著一種奇特的溫和，“我在這里。
”小樹立刻發(fā)出一陣心滿意足的歡呼，小腦袋點(diǎn)得像小雞啄米。我的腦子徹底僵住了，
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世界是不是哪里不對？2江嶼的目光終于再次落回我臉上，
那點(diǎn)溫和的笑意似乎還沒完全褪去?！皼]關(guān)系。”他的聲音平靜得過分，“小朋友很可愛。
”他頓了頓，視線又飄向小樹，補(bǔ)充了一句，，“爸爸…也可以當(dāng)。
”“也可以當(dāng)”四個字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里循環(huán)播放了一下午。
我一邊機(jī)械地把衣服塞進(jìn)衣柜，一邊試圖用理智把那些不合時宜的，
帶著甜味氣泡的念頭死死壓住。怎么可能？那可是江嶼！
高中時連遞個情書都能引起女生內(nèi)部小型戰(zhàn)爭的江嶼！他大概只是…只是出于禮貌？
或者覺得小孩子有趣？對，一定是這樣。我用力關(guān)上衣柜門，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皨寢?！
”小樹抱著他的恐龍玩偶跑進(jìn)來，小臉上滿是期待，“爸爸什么時候來找我玩？”我蹲下身，
捏捏他的小臉蛋，試圖把道理揉進(jìn)他軟乎乎的意識里：“小樹，樓下那位叔叔不是爸爸。
爸爸在很遠(yuǎn)的地方工作，很忙很忙，知道嗎？不能亂叫別人爸爸，叔叔會困擾的。
”小樹眨巴著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
里面盛滿了貨真價實(shí)的困惑：“可是…他就是爸爸呀?！彼麥惤遥衩刭赓獾貕旱吐曇?，
小胖手?jǐn)n在我耳邊，“爸爸身上，有木頭的味道！好聞！”說完，他還用力吸了吸鼻子，
仿佛空氣中真的殘留著那種氣息。木頭味？我愣了一下。記憶深處，
某個模糊得只剩輪廓的片段似乎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沉入混沌。也許是巧合吧。
我揉揉他的頭，沒再深究。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完全超出了我試圖維持的秩序。
小樹對江嶼的“認(rèn)親”熱情，以一種火箭般的速度躥升。
他像一顆被江嶼磁場牢牢吸附的小行星，總能精準(zhǔn)地捕捉到江嶼在家的時刻?！皨寢?！
爸爸的車車回來啦！”只要樓下傳來引擎熄滅的聲音，無論小樹在玩什么，都會立刻放下，
噠噠噠跑到門口，小耳朵貼在門板上，聚精會神地聽著外面的動靜。然后，
他就會開始他的“每日任務(wù)”。溜門縫。他會小心翼翼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
把我們家厚重的防盜門推開一條窄窄的縫隙，只夠他探出半個小腦袋。他就那樣扒著門框，
也不出去，只是用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江嶼家的深色大門。有時，
江嶼恰好開門出來或回家。看到門縫里那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他會停下腳步?！班?。
”江嶼的聲音總是很溫和?！鞍职?！”小樹立刻綻放出大大的笑容，脆生生地喊。
江嶼從不糾正他，反而會走過來，在小樹面前蹲下，視線與他齊平。他會很自然地伸手，
揉揉小樹柔軟的頭發(fā)，問：“今天在家做什么了？”3“畫畫了！給爸爸畫了大恐龍！
”小樹獻(xiàn)寶似的。“真棒?！苯瓗Z夸獎道，語氣真誠。
他有時會變魔術(shù)般地從口袋里摸出一顆包裝漂亮的糖果，或者一小塊造型可愛的動物餅干，
放在小樹攤開的小手掌里。小樹就會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緊緊攥著糖果，
小臉興奮得通紅，扭過頭沖我炫耀：“媽媽你看！爸爸給我的！”我站在門內(nèi)，
看著門外那一大一小和諧得刺眼的畫面，尷尬得腳趾摳地。我只能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對江嶼點(diǎn)頭示意：“江先生，又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小樹，快謝謝叔叔！”“謝謝爸爸！
”小樹喊得無比順口，然后心滿意足地縮回腦袋，捧著糖，美滋滋地跑回客廳。幾次之后，
江嶼甚至開始主動“投喂”。有一次他提著一袋新鮮草莓上樓，看到扒著門縫的小樹，
很自然地遞過來一小盒洗干凈的：“給，嘗嘗甜不甜?！边€有一次，
他抱上來一個看起來就很貴的樂高玩具盒，放在我家門口，說是朋友送的，他用不上，
給小樹玩。我簡直手足無措，追出去想把東西還給他：“江先生，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
而且小樹總這樣打擾你……”江嶼已經(jīng)走到了他家門口，聞言轉(zhuǎn)過身。
樓道的光線落在他側(cè)臉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他看著我，眼神很平靜，
甚至帶著點(diǎn)安撫的意味：“不打擾。他很乖?！彼哪抗饴舆^那些禮物，
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放著也是浪費(fèi)。給他玩吧?！彼蜷_門，又停住，
補(bǔ)充了一句：“有事可以隨時找我。”門輕輕合上，留下我和門口那盒沉甸甸的草莓，
還有那個巨大的樂高盒子，以及心里一團(tuán)更加理不清的亂麻。漸漸地，
一種微妙的默契在兩家之間形成。小樹溜門縫的行為，變成了江嶼下班后的一種無聲信號。
有時江嶼會直接打開門，對探頭探腦的小樹招招手：“要不要進(jìn)來玩會兒？
”小樹就會像只快樂的小鳥，歡呼著飛撲過去。江嶼家成了他的第二樂園。
我曾硬著頭皮進(jìn)去接過一次孩子。推開門，一股淡淡的，好聞的松木香撲面而來。
不是香水味，更像是木料本身散發(fā)的被陽光曬暖后的自然氣息?？蛷d很大，卻并不顯得空曠。
占據(jù)了一整面墻的，是巨大的落地展示架，上面錯落有致地擺放著許多木雕作品。
展翅欲飛的鷹，憨態(tài)可掬的小熊，盤根錯節(jié)的老樹根……每一件都線條流暢，栩栩如生，
散發(fā)著沉靜的生命力。原來他是做這個的。4陽光透過大窗戶灑進(jìn)來，
照亮空氣中漂浮的細(xì)微木屑，像金色的塵埃。房間一角辟成了專門的工作區(qū)，
地上鋪著防塵布，散落著各種鑿刀、刻刀，還有大大小小的木塊。
小樹就坐在旁邊一張?zhí)匾鉁?zhǔn)備的小板凳上，
胖乎乎的小手里笨拙地抓著一塊軟木和一把小小的。沒有刃的安全刻刀，學(xué)著江嶼的樣子，
像模像樣地“雕刻”。江嶼坐在一旁的大木墩上，正低頭專注地打磨著一塊木頭，
側(cè)臉線條在光線下顯得異常柔和。他時不時停下來，看看小樹，低聲指點(diǎn)一兩句，
或者伸手幫他調(diào)整一下握刀的姿勢。那一刻的畫面，太安靜，也太溫暖了。金色的陽光，
飄浮的木屑，專注的男人，認(rèn)真模仿的孩子，
空氣里彌漫的木頭暖香……像一幅被定格的油畫，美好得近乎虛幻。
一種莫名的酸澀毫無預(yù)兆地沖上我的鼻尖，眼眶也跟著發(fā)熱。我慌忙低下頭，
掩飾住瞬間翻涌的情緒，匆匆說了句“小樹該回家吃飯了”，
幾乎是逃也似的把孩子帶了回來。平靜的日子像溪水一樣流淌，直到那個深夜被驟然打破。
窗外的雨下得又急又猛，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無數(shù)只急躁的手在拍打。
悶雷在厚重的云層里滾過，發(fā)出壓抑的轟鳴。小樹在睡夢中開始不安地扭動，
小眉頭緊緊皺著。我迷迷糊糊地探手去摸他的額頭，指尖傳來的滾燙溫度讓我瞬間驚醒，
睡意全無。“小樹？小樹？”我打開燈，把他抱起來。他的小臉紅得像煮熟的蝦，
呼吸又急又燙，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我懷里，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抖。
“媽媽…熱…好難受…”他小聲嘟囔著，聲音帶著哭腔，軟糯又可憐。我的心揪成一團(tuán)，
慌忙下床找體溫計和退燒藥。剛給他量上體溫，懷里滾燙的小身體忽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小樹猛地睜開眼，眼神卻渙散迷蒙，完全沒有焦點(diǎn)。他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小嘴張合著，
發(fā)出模糊不清、斷斷續(xù)續(xù)的囈語?！啊职帧职帧蔽冶е?，心焦如焚，
一邊輕聲哄著：“小樹乖，媽媽在，
媽媽在……”“……星星……”他含混不清地吐出兩個字，小手無意識地抬起，
在空中虛弱地抓撓著，仿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爸爸……手上有……星星……亮……”星星？手上有星星？我整個人僵住了。
混亂的思緒像是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劈開，一個模糊到幾乎被我遺忘的細(xì)節(jié)，
在驚雷的轟鳴中驟然清晰。五年前那個迷亂燥熱的夜晚，
那個被我壓在身下的完全看不清面容的少年。黑暗中，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
是他緊貼著我后背滾燙的手掌。掌心處，似乎……有一塊凹凸不平的疤痕？莫非？念頭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