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
冰冷、粘稠、帶著刺骨甜腥的水銀,如同張開巨口的九淵冥河,瞬間吞噬了晏微下墜的身體。巨大的沖擊力讓粘稠的汞漿如同活物般向兩側(cè)排開,又迅速回涌、合攏,將她徹底包裹、淹沒。
不是先前夾層中淤積的淺沼,而是真正的、深不見底的水銀池!劇毒的液體帶著千鈞重壓,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瘋狂地灌入她的口鼻耳竅,試圖鉆進(jìn)每一個毛孔。肺腑間殘存的空氣被瞬間榨干,取而代之的是灼燒般的劇痛和濃得化不開的金屬腥甜。眼前是無邊無際、令人絕望的銀亮黑暗,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脊椎深處,那九個被秦隼強(qiáng)行“釘入”的鶴形烙印,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tài)搏動、燃燒!每一次搏動都像有九根燒紅的鶴喙銀針在脊髓深處瘋狂攪動、穿刺!那痛楚超越了肉體的極限,直抵靈魂,將下方殉葬坑中萬千工匠通過星釘傳來的、疊加了無數(shù)倍的痛苦、恐懼、絕望,如同洶涌的巖漿,蠻橫地灌注入她的神經(jīng)!八百啞童無聲的哀嚎,此刻變成了千萬生靈瀕死的凄厲尖嘯,在她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瘋狂回蕩!
“呃……嗬……” 水銀的窒息與靈魂的撕裂雙重絞殺下,晏微連慘叫都無法發(fā)出,只能在粘稠的汞漿中徒勞地抽搐、蜷縮。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都會徹底熄滅。半塊橘紋玉珩緊貼心口,那點(diǎn)微弱的暖意被無邊的冰冷徹底淹沒,幾乎感覺不到。腕間的黍環(huán)沉寂如死物,金芒早已散盡。
完了嗎?葬身這水銀煉獄,成為秦隼血祭熒惑的又一抹微不足道的亡魂?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淵之際——
“噗通!”
又是一聲沉悶的入水巨響,就在她身側(cè)不遠(yuǎn)處!粘稠的汞漿被劇烈攪動,形成一股強(qiáng)大的暗流。
緊接著,一只冰冷卻異常有力的手,如同破開水面的鐵錨,猛地穿透了沉重的汞漿屏障,死死抓住了晏微的手臂!那力量是如此之大,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幾乎要將她的臂骨捏碎!
鐘離晞!
他竟然也跟著跳了下來!
晏微模糊的意識被這突如其來的抓握猛地拉回了一絲清明。她勉強(qiáng)睜開被汞液灼痛的眼睛,透過粘稠晃動的銀色液體,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張臉。鐘離晞的臉色比浸泡在汞池中多年的青銅還要慘青,嘴唇是深紫近黑,那雙曾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血絲,瞳孔因劇痛和汞毒而劇烈收縮、放大,呈現(xiàn)出瀕死的渙散。但他抓著她手臂的手指,卻如同燒紅的鐵鉗,沒有絲毫松動!
他肩頭那處被“蝕金菌”和“牽絲菌”共同覆蓋的傷口,此刻在劇毒水銀的浸泡下,正發(fā)生著詭異而恐怖的變化?;野咨摹盁苫缶苯z在汞液中瘋狂滋長、發(fā)光,幽藍(lán)的光芒在銀亮的汞漿中暈染開一片片妖異的色塊;而透明的“牽絲菌”分泌的膠質(zhì)膜,則在水銀的腐蝕下變得渾濁、溶解,暴露出下面被菌絲更深侵蝕、呈現(xiàn)出詭異灰敗和半溶解狀態(tài)的血肉!
他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全憑一股非人的意志在支撐!
“抓…抓?。 ?鐘離晞的聲音被汞液徹底扭曲,只剩下一串模糊破碎的氣泡。他另一只手在水中艱難地劃動,試圖尋找支撐或向上的力量,但四周只有無邊無際、沉重粘稠的死亡之水。
晏微的心臟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痛又冷。求生的本能,混雜著對眼前這個男人以命相搏的復(fù)雜情緒,如同最后一點(diǎn)火星,在她瀕臨崩潰的意識中點(diǎn)燃。
不能死在這里!絕不能死在秦隼的血祭場上!
她的目光穿透晃動的汞漿,死死盯住鐘離晞肩頭那片瘋狂滋長發(fā)光的“熒惑菌”!一個瘋狂到極致、賭上一切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絕望的迷霧!
她猛地反手,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死死回扣住鐘離晞抓著她手臂的手腕!同時,她的另一只手,如同最靈巧的毒蛇,閃電般探向自己腰間那個被汞液浸泡、卻因特殊鞣制處理而尚未完全損壞的菌囊!
指尖刺破堅韌的魚鰾膠囊壁!她不顧一切地,將囊中所剩無幾的、所有種類的菌種孢子——灰白的“熒惑菌”、透明的“牽絲菌”、甚至還有一小撮她秘密培育、能在極端環(huán)境激發(fā)其他菌種活性的“引潮菌”——統(tǒng)統(tǒng)抓了出來!混合著粘稠的汞液和她掌心被繩索勒破滲出的鮮血,揉捏成一團(tuán)散發(fā)著詭異氣息的粘稠漿糊!
接著,在鐘離晞驚駭欲絕、完全無法理解的注視下,晏微將這團(tuán)混合了菌種、鮮血和劇毒汞漿的“漿糊”,狠狠地、用盡全力地,按在了他肩頭那片瘋狂發(fā)光的“熒惑菌”叢中!
“滋——!”
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滾油潑在冰面上的奇異聲響,在粘稠的汞液中微弱地擴(kuò)散開來!
接觸的瞬間,那片原本只是穩(wěn)定散發(fā)幽藍(lán)光芒的“熒惑菌”叢,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魔能,驟然爆發(fā)出刺目欲盲的強(qiáng)光!灰白色的菌絲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增殖、膨脹、扭曲!它們貪婪地吮吸著混合了特殊鮮血和引潮菌的“漿糊”,菌絲變得粗壯、虬結(jié),如同活化的銀色藤蔓,順著鐘離晞的肩膀、脖頸,甚至向他的手臂和胸膛蔓延!幽藍(lán)的光芒瞬間變得熾烈、狂暴,如同在地獄深處點(diǎn)燃了一顆小型的藍(lán)色太陽!
這強(qiáng)光,這瘋狂生長的菌絲,不僅照亮了兩人周圍粘稠的汞漿,更帶來了一股……詭異的熱量!被菌絲覆蓋的區(qū)域,水銀仿佛被“煮沸”了!劇烈地翻滾、汽化!
汞的沸點(diǎn)很低!大量的水銀蒸汽,被這詭異菌叢爆發(fā)的光和熱瞬間激發(fā)、蒸騰而起!
晏微要的就是這個!
她猛地拉扯著鐘離晞,兩人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奮力掙扎著,將頭部向上頂去!目標(biāo),正是那片被狂暴菌光加熱、劇烈翻滾汽化的汞漿區(qū)域!
“噗——!”
兩人的頭顱終于沖破了劇烈翻滾的汞漿表面,再次接觸到了稀薄卻珍貴的空氣!
“嗬…嗬嗬……” 如同離水的魚,晏微和鐘離晞同時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嗆咳和貪婪的喘息。冰冷的空氣夾雜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水銀蒸汽和菌絲散發(fā)出的奇異微腥,涌入灼痛不堪的肺腑,帶來一種近乎凌遲的痛苦,卻也帶來了生的氣息。
但他們的處境并未好轉(zhuǎn)。巨大的水銀池如同沸騰的銀鍋,表面劇烈翻滾著,散發(fā)出濃得化不開、帶著劇毒甜香的汞蒸汽。這些蒸汽受到上方混亂氣流的牽引,正絲絲縷縷、匯聚成片地向上方升騰。而他們,就置身于這劇毒蒸汽噴涌的中心!
“上面…秦隼…” 鐘離晞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肺部的灼痛和肩頭被狂暴菌絲瘋狂侵蝕的劇痛,他的意識在劇毒和劇痛的夾擊下已處于崩潰邊緣,只能死死抓住晏微的手臂,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
晏微劇烈地喘息著,視線被濃重的汞蒸汽和狂暴菌絲散發(fā)的幽藍(lán)光芒所模糊。她聽到了!聽到了上方殉葬坑邊緣傳來的、更加混亂驚恐的聲浪!
“妖光!水銀池里冒妖光了!”
“河神!是河神發(fā)怒了!”
“熒惑星…熒惑星掉進(jìn)池子里了!”
“逃!快逃啊!”
秦隼精心維持的血祭秩序,被這池底驟然爆發(fā)的、超乎常理的幽藍(lán)強(qiáng)光和沖天而起的劇毒汞霧徹底打亂了!恐懼如同瘟疫般在工匠和監(jiān)工中蔓延!原本被星釘痛苦壓制跪伏的人群,在求生本能的驅(qū)使下,開始不顧一切地掙扎、推搡、試圖逃離這片如同地獄入口般的殉葬坑邊緣!
混亂,就是機(jī)會!
晏微眼中燃燒著瘋狂的光芒。這還不夠!混亂只是開始,她要的是徹底攪亂秦隼的局,逼他停手!逼他無法完成這場以萬千生命為祭品的血祭!
“鐘離晞!” 晏微猛地?fù)u晃身邊意識模糊的男人,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看上面!汞霧!看那些升騰的汞霧!”
鐘離晞艱難地抬起頭,渙散的目光透過濃重的、散發(fā)著幽藍(lán)光暈的劇毒霧氣,看向上方。翻滾的汞蒸汽受到地宮復(fù)雜氣流的影響,正形成一團(tuán)團(tuán)大小不一、緩慢變幻的霧團(tuán)。
“想象…想象河神!” 晏微的聲音如同囈語,又如同命令,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針扎進(jìn)鐘離晞混亂的意識,“用你的魂血…用星釘…去‘看’!去‘想’!把魂血…注入那些霧!讓它們…活過來!” 她猛地將他的手按向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那里,緊貼著半塊橘紋玉珩,脊椎深處,九枚無形的鶴喙銀針正隨著下方萬千星釘?shù)耐纯喽偪窆舱瘢?/p>
鐘離晞渾身劇震!晏微的話如同魔咒,又像是開啟某種禁忌之門的鑰匙!他脊椎深處,那枚吸收了他魂血、此刻正因秦隼的血祭大陣而灼痛搏動的星釘烙印,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引動!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帶著楚地巫覡古老傳承的奇異力量,混合著魂血中不屈的意志和與海東青溝通的靈性本能,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嗬啊——!” 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雙眼瞬間被一片混沌的血色覆蓋!那不是眼睛在流血,而是魂血的力量被強(qiáng)行激發(fā)、外溢!
他不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那被激發(fā)的、近乎燃燒的魂血“感知”力,死死鎖定了上方一團(tuán)正在緩慢旋轉(zhuǎn)、體積最大的濃稠汞霧!
“河…伯…” 一個破碎的、源自古老楚地信仰的神祇名諱,從他齒縫間艱難擠出。
就在他意念鎖定的瞬間!
晏微也動了!她強(qiáng)忍著脊髓被撕裂的劇痛,將殘存的精神力如同利箭般投射出去!目標(biāo),正是鐘離晞魂血鎖定的那團(tuán)汞霧!她的精神力并非引導(dǎo),而是“催化”!催化她之前噴吐在汞蒸汽中、此刻正依附在霧團(tuán)水珠上的“熒惑菌”孢子!
“嗡——!”
一股無形的漣漪,以那團(tuán)巨大的汞霧為中心,猛地擴(kuò)散開來!
緊接著,讓整個殉葬坑陷入死寂、讓高臺上的秦隼也驟然色變的恐怖異象,悍然降臨!
那團(tuán)巨大的、翻滾的、散發(fā)著幽藍(lán)光暈的汞霧,仿佛被注入了某種無形的、浩瀚的意志!它不再是無意識的蒸汽,而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了劇烈的形變!
幽藍(lán)的光芒在霧團(tuán)內(nèi)部瘋狂流轉(zhuǎn)、凝聚!光芒勾勒出巨大的、模糊的輪廓——那是盤繞的蛇軀!是虬結(jié)的獸爪!是飛揚(yáng)的、如同水草般的長須!是……一雙由純粹幽藍(lán)光芒構(gòu)成的、巨大、冰冷、漠然、如同俯視螻蟻般的眼睛!在霧團(tuán)的核心,光芒最熾烈處,隱隱形成了一張模糊、威嚴(yán)、仿佛由流動水銀構(gòu)成的巨口!
一個龐大、猙獰、散發(fā)著洪荒氣息與無盡威壓的“河神”虛影,在濃重的劇毒汞霧中,由幽藍(lán)的菌光與魂血意志共同構(gòu)筑,顯化于現(xiàn)實(shí)!
“吼——!?。 ?/p>
一聲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所有目睹者靈魂深處炸響的、混合了水銀流動的粘膩、巨獸低吼的沉悶、以及無數(shù)亡魂哀嚎的恐怖咆哮,席卷了整個空間!
這“靈魂咆哮”帶來的沖擊,比任何現(xiàn)實(shí)的聲音更加致命!下方殉葬坑中,無數(shù)正被星釘折磨、痛苦掙扎的工匠,動作猛地一僵,隨即爆發(fā)出更加凄厲、更加絕望的哭嚎!他們的精神本就處于崩潰邊緣,這直接作用于靈魂的“神祇之吼”,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心智稍弱者,當(dāng)場雙眼翻白,口吐白沫,昏死過去!更多的人則陷入了徹底的癲狂,如同無頭蒼蠅般哭喊著四處亂撞,徹底沖垮了監(jiān)工們本就搖搖欲墜的壓制陣線!
“河神顯靈了!”
“河神怒了!天罰!這是真正的天罰!”
“逃命啊——!”
“饒命!河神饒命啊!”
混亂,瞬間升級為徹底的暴亂!求生欲壓倒了星釘?shù)耐纯嗪捅O(jiān)工的鞭子!工匠們?nèi)缤瑳Q堤的洪水,哭嚎著、推搡著、踐踏著,不顧一切地沖向殉葬坑那陡峭的斜坡,試圖逃離這降臨了“河神”的死亡之地!監(jiān)工們被洶涌的人潮沖得東倒西歪,青銅戈戟在混亂中失去了目標(biāo),皮鞭的抽打如同隔靴搔癢,根本無法阻止這絕望的洪流!
高臺之上。
秦隼手中那根深深插入巖石、引導(dǎo)著萬千星釘痛苦血祭的漆黑圭表,頂端那顆“熒惑”寶石的光芒,在“河神”顯形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干擾,劇烈地閃爍、明滅不定!圭表本身也發(fā)出了低沉的嗡鳴,微微震顫起來!
秦隼那張一直保持著占卜者超然冷漠的面具,終于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
他猛地抬頭,玄黑官袍在混亂的氣流中獵獵作響。那雙倒映著星辰烈焰與生靈哀嚎的眼眸,此刻死死盯住了水銀池上空那尊由劇毒汞霧和幽藍(lán)菌光構(gòu)成的、龐大而猙獰的“河神”虛影!那目光中,有震驚,有審視,有占卜術(shù)被外力強(qiáng)行干擾的慍怒,但更深沉的……是一種面對超出掌控的“神跡”時,源自太卜令本能深處、對“天意”本身的深深忌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
他苦心營造、以萬千工匠痛苦為祭品、意圖徹底煉化晏微這“災(zāi)星”并穩(wěn)固自身權(quán)威的“熒惑血祭”大陣,被這突如其來的、無法用星圖推演的“河神顯靈”,徹底攪亂了節(jié)奏,撼動了根基!
“哼!裝神弄鬼!” 秦隼的冷哼如同寒冰碎裂,帶著強(qiáng)行壓抑的怒意。他緊握圭表的雙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口中無聲的咒文吟誦速度驟然加快!試圖強(qiáng)行穩(wěn)住圭表,重新掌控下方因“河神”咆哮而徹底失控的星釘網(wǎng)絡(luò)和混亂局面!
然而,就在他全力施為,試圖壓下這“邪祟”干擾的瞬間——
“嘩啦!”
水銀池劇烈翻騰的中心,晏微和鐘離晞所在的位置,再次爆發(fā)出變故!
鐘離晞肩頭那片被晏微強(qiáng)行催化、已然狂暴化的菌叢,幽藍(lán)的光芒驟然攀升到極致,如同回光返照!緊接著,菌絲仿佛耗盡了所有生命力,光芒瞬間熄滅、崩解!大量被菌絲短暫束縛、加熱的水銀蒸汽失去了壓制,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噴發(fā)!
一股比之前粗壯數(shù)倍、溫度更高的濃稠汞蒸汽柱,混合著崩解的菌絲碎片,如同一條發(fā)狂的銀龍,自池底沖天而起!不偏不倚,正正撞在那尊由鐘離晞魂血和晏微精神力共同維系的“河神”虛影之上!
“噗——!”
仿佛滾燙的刀切過凝固的油脂!
那龐大猙獰、散發(fā)著無盡威壓的“河神”虛影,被這股狂暴的蒸汽柱從“腹部”狠狠貫穿、撕裂!由汞霧和菌光構(gòu)成的“身軀”瞬間被沖散、攪亂!巨大的“頭顱”和“盤繞的蛇軀”失去了支撐,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如同被戳破的泡影,轟然潰散、崩塌!
無數(shù)破碎的、帶著幽藍(lán)光暈的汞霧碎片,如同漫天墜落的、燃燒著妖火的流星雨,朝著下方陷入徹底暴亂的殉葬坑,鋪天蓋地地籠罩下去!
“啊——!”
“火!妖火燒下來了!”
“河神碎了!河神發(fā)怒要降下滅世之火??!”
恐慌瞬間達(dá)到了頂點(diǎn)!崩潰的人群徹底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驅(qū)使下的瘋狂踐踏!
高臺之上,秦隼的臉色在“河神”被蒸汽柱貫穿撕裂的瞬間,變得異常難看。那不僅僅是被打斷施法的慍怒,更有一絲計劃被徹底攪亂、局勢完全失控的陰沉。他手中圭表的嗡鳴停止了,頂端的“熒惑”寶石光芒也黯淡下來,顯然血祭大陣已被這接二連三的“意外”強(qiáng)行中斷。
他冰冷的目光穿透潰散的汞霧碎片和混亂的人潮,再次精準(zhǔn)地鎖定了水銀池中那兩個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身影——晏微正死死拖著因魂血精神力過度消耗、菌毒反噬加劇而徹底陷入昏迷的鐘離晞,在劇烈翻騰的汞漿中艱難地漂浮著,試圖向池邊一處相對平緩的石岸掙扎。
“祈雨!” 秦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和強(qiáng)行扭轉(zhuǎn)局面的決斷,瞬間壓過了下方的混亂喧囂!他猛地拔出了插入高臺的漆黑圭表,高高舉起,指向地宮那晦暗不明的穹頂!“熒惑亂象,妖霧惑心!唯以至誠祈天,甘霖滌蕩,方可肅清妖氛,安撫亡靈!凡我大秦臣工,即刻隨本令——祈雨!”
隨著他一聲令下,早已等候在高臺四角、身穿玄色祭袍的數(shù)十名太卜屬官和巫祝,同時敲響了手中沉重的青銅鐃鈸!
“鏜——!鏜——!鏜——!”
沉悶而肅殺的金屬撞擊聲,帶著奇異的韻律,瞬間在地宮巨大的空間中回蕩開來,強(qiáng)行壓制著下方的混亂聲浪!
秦隼本人則閉上雙眼,雙手緊握圭表豎于胸前,口中急速吟誦起古老而晦澀的祈雨祭文。他的身形在混亂的氣流中顯得異常穩(wěn)定,玄黑的官袍無風(fēng)自動,一股無形的、帶著肅殺與凈滅意味的場域,以他為中心緩緩擴(kuò)散開來。
這突如其來的“祈雨”命令,表面上是安撫亡靈、肅清妖氛,實(shí)則是秦隼在血祭被打斷、局勢失控后,立刻轉(zhuǎn)換的、更為冷酷的殺招!他要借“祈雨”之名,行“活埋”之實(shí)!
果然,隨著祈雨儀式的啟動,殉葬坑四周高處,無數(shù)早已準(zhǔn)備好的黑衣衛(wèi)和監(jiān)工,開始將巨大的、裝滿泥土和碎石的特制皮囊、木籠,朝著坑底那陷入徹底混亂、如同無頭蒼蠅般的人群,狠狠推下!
“奉太卜令諭!祈雨封土,鎮(zhèn)鎖妖源!所有人等,原地跪伏,不得妄動!違令者——?dú)o赦!”
冷酷的命令伴隨著沉重的土石滾落聲響起!大塊的泥土、碎石如同黑色的冰雹,劈頭蓋臉地砸向坑底的人群!慘叫聲、哭嚎聲、骨骼碎裂聲瞬間被土石淹沒!這哪里是祈雨?分明是要借著混亂,將這殉葬坑連同里面成千上萬的工匠,以及……水銀池中那兩個“災(zāi)星”,一同活埋封死!
晏微拖著昏迷的鐘離晞,剛剛掙扎著觸碰到水銀池邊緣一處相對平緩、浸沒在淺層汞漿中的石岸,還未來得及喘息,就看到上方如同黑色瀑布般傾瀉而下的泥土和碎石!冰冷的絕望瞬間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臟!
秦隼!好狠毒的手段!血祭不成,便直接活埋!用這萬千工匠的尸骨,作為掩蓋他陰謀和失敗的墓土!
“呃……” 晏微喉頭一甜,一口混合著汞液和鮮血的污物涌了上來。身體和精神都已到了極限,脊椎深處的九枚銀針如同燒紅的烙鐵,下方被活埋者的絕望如同潮水般沖擊著她搖搖欲墜的意識。拖著鐘離晞,她根本無力躲避這滅頂之災(zāi)。
難道……終究還是逃不過……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泥土碎石即將將他們徹底掩埋的瞬間——
“咻——!”
一道快如閃電的烏光,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如同撕裂夜幕的黑色流星,自殉葬坑上方某個混亂的陰影角落,激射而至!
目標(biāo),并非傾瀉的土石,也非高臺上的秦隼,而是——秦隼手中那根高舉的、引導(dǎo)著祈雨儀式的漆黑圭表!
時機(jī)!角度!刁鉆!狠辣!精準(zhǔn)到令人窒息!
“鐺——!?。 ?/p>
一聲震耳欲聾、足以撕裂耳膜的金鐵爆鳴轟然炸響!
那烏光正正擊中了圭表頂端那顆流轉(zhuǎn)著黯淡紅光的“熒惑”寶石!
寶石應(yīng)聲而碎!化作一蓬暗紅色的晶塵!
巨大的沖擊力讓秦隼渾身劇震,緊握圭表的雙手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染紅了烏黑的圭表!他口中急速吟誦的祭文被硬生生打斷,身形一個踉蹌,險些從高臺邊緣跌落!那剛剛擴(kuò)散開來的肅殺祈雨場域,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潰散!
是影梟!他一直沒有離開!在最致命的關(guān)頭,發(fā)出了這扭轉(zhuǎn)乾坤的一擊!目標(biāo)明確——?dú)У羟伥朗┓ǖ暮诵拿浇椋?/p>
“晞哥!這邊!” 影梟沙啞急促的呼喊聲,穿透了土石滾落的轟鳴和人群的慘叫,清晰地傳入晏微耳中!
晏微猛地抬頭,只見在殉葬坑對面、一處相對隱蔽、尚未被大量土石覆蓋的狹窄石縫邊緣,影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現(xiàn)!一條末端帶著精鋼?dān)椬︺^的烏光繩索,如同毒蛇出洞,再次精準(zhǔn)地垂落下來,距離她和鐘離晞所在的石岸,僅有三步之遙!
生的出口,在秦隼的殺局被強(qiáng)行打斷的瞬間,再次閃現(xiàn)!
“走!” 晏微眼中爆發(fā)出最后一絲瘋狂的光芒,不知從哪里榨取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將昏迷的鐘離晞推向繩索垂落的方向,同時自己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撲去!
她的指尖,終于再次觸碰到了那冰冷粗糙、卻代表著生路的繩索!
上方,影梟爆發(fā)出低沉的嘶吼,雙臂肌肉虬結(jié),用盡全身力氣拉動繩索!
泥土和碎石如同黑色的洪流,轟然砸落在他們剛才停留的石岸上,濺起大片銀亮的汞漿!
晏微和鐘離晞的身體,在繩索的牽引下,險之又險地擦著傾瀉而下的死亡之幕,如同兩只掙脫了蛛網(wǎng)的飛蛾,朝著那狹窄卻代表著生的石縫,急速升去!
下方,是被土石半掩、無數(shù)生命在絕望中消逝的殉葬坑。
高臺上,是手持?jǐn)嗔压绫?、虎口染血、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夕、死死盯著他們逃離方向的秦隼。
而他們,帶著滿身的劇毒、傷痛和未解的仇恨,掙脫了血祭與活埋的雙重殺局,再次遁入了驪山地宮那更深、更暗的迷宮之中。
水銀困局暫破,博弈,卻遠(yuǎn)未結(jié)束。地宮的陰影深處,秦隼那雙冰冷眼眸中跳動的怒火與算計,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ΓA(yù)示著更加兇險的風(fēng)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