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凝成銀針時,晏微的瞳孔里結(jié)出霜花。秦隼的月晷儀鎖住她脖頸:“此刑名《月出》,光盛則目盲?!?而鐘離晞的半截骨笛正在她心口搏動,笛孔滲出霧狀的魂血——血滴入渭水汞浪,凝成八百座冰碑,碑上刻滿盲瞳。
望月懸頂,腕間黍環(huán)灼如烙鐵。晏微蜷在觀星臺冰玉榻上,月光穿透琉璃頂,在她睫上凝出細霜。昨夜飲下的月露在臟腑結(jié)冰,寒氣催得瞳孔晶化,視野里蒙著毛玻璃似的霧。
“《月出》之刑。”秦隼的月晷儀扣住她脖頸,晷針隨月光轉(zhuǎn)動,針尖霜氣森森,“皎皎月光,佼人僚兮——” 晷盤刻度突伸銀刺,扎入她太陽穴!
劇痛撕開幻境:母親在月下跳祭舞,赤足踏過冰河,每步都綻開霜花。父親晏殊的聲音從冰裂處傳來:“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地宮頂壁突然透亮。月光如瀑傾瀉,所照之處青銅起霜。晏微的視野急速收窄,最后的光斑里映出奇景——鐘離晞的半截骨笛從她襟口浮出,笛孔飄出血霧。霧滴墜入下方汞浪,浪尖瞬間凍結(jié),凝成冰碑林海!
碑身浮現(xiàn)盲眼圖騰,八百道視線穿透冰層,聚焦晏微漸盲的瞳孔。
“他化魂為碑,引月刑殺你。”秦隼的晷針旋深一寸,“好個同生共死。”
霜花在晏微眼角蔓延。她摸索著抓住浮空的骨笛,笛身突生冰刺扎入掌心——魂血涌出剎那,冰碑齊誦: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誦聲震裂琉璃頂!月光利刃般刺入,觀星臺瞬間冰封。秦隼的玄衣結(jié)滿霜甲,晷針凍結(jié)在晏微太陽穴中。冰碑林升起汞浪,浪尖托著鐘離晞的虛影,他斷腕處白骨指天:
“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霜祭舞
絕對零度的寂靜里,晏微聽見自己睫上霜花生長的細響。月光束如探照燈追著她移動,所踏之處冰棱暴長。鐘離晞的虛影在冰碑間閃爍,每現(xiàn)一次,便有碑面盲眼淌下血淚。
“月刑需祭舞激活?!鼻伥赖穆曇舸┩副鶎?,他玄衣震碎霜甲,手中月晷儀重組為弦琴,“跳《月出》之舞,否則辰時目盲?!?/p>
琴弦撥動,音波割開晏微袖管。腕間黍環(huán)遇光灼亮,金紋蔓向小臂,繪出舞姿圖譜。她不受控地旋身展臂,足尖點地時冰蓮綻放——正是母親在幻境中的祭舞!
“舒夭紹兮——” 琴音催逼,晏微后折腰肢,發(fā)簪跌落冰面。簪頭鳳凰瞳映出駭人景象:每座冰碑里封著稷人尸骸,尸身隨她舞姿扭動,口型默誦《月出》。
腰肢彎折至極限時,她窺見心口骨笛的倒影——笛身結(jié)滿霜晶,鐘離晞的魂血在冰里緩慢搏動。琴音突轉(zhuǎn)凄厲,她被迫倒立旋身,冰蓮尖刺穿透掌心!
血染冰面剎那,八百冰碑移形換位,擺成“佼”字陣。中央主碑轟然開裂,露出母親冰凍的遺容!楚服巫女雙目圓睜,睫上霜花如淚。
“勞心慘兮!”秦隼撥出終章重音。晏微如提線木偶躍向主碑,五指成爪掏向母親心口——那里插著半支骨笛,與鐘離晞的斷笛本是一體!
指尖觸及冰尸的瞬間,腕間黍環(huán)金芒爆射。光芒中浮現(xiàn)父親的手書:
“佼人即祭品”
收勢不及,指甲刺破冰尸衣襟。沒有預想中的血肉,只有一卷《詩》簡滑出——正是《月出》篇,簡上沾著橘花香的胭脂痕!
盲瞳碑
琴弦崩斷!秦隼的月晷儀炸成碎片。晏微摔在冰面,《詩》簡緊貼心口。母親的胭脂香混著鐘離晞的魂血氣,竟讓瞳孔霜花稍融。
冰碑陣突然旋轉(zhuǎn)。每轉(zhuǎn)一度,碑上盲眼便睜大一分。當所有瞳孔圓睜如滿月時,月光在碑陣中心聚成光柱——柱中飄著秦隼的幻影,他手中玉尺量著冰尸的頸骨:
“真正的佼人在這里。”
光柱轟向晏微!她本能地展開《月出》簡遮擋。竹簡遇光焚化,灰燼中浮出母親用胭脂寫的秘注:
“舒窈糾兮——扭斷晷針”
晏微翻身滾向秦隼真身。他正重凝月晷儀,晷針即將成型。她拔下太陽穴凍結(jié)的銀針,狠狠刺入他右眼——針尖沒入的剎那,自己左眼霜花盡碎!
視野恢復清明。右眼卻蒙上秦隼的劇痛——她竟能共享他的目之所及!只見冰碑上的盲瞳全數(shù)轉(zhuǎn)向,視線聚焦處,鐘離晞的虛影被釘在半空。
“勞心悄兮...”秦隼的獨目淌下血淚。玉尺點向虛影心口,鐘離晞的魂體瞬間遍布裂痕。
晏微的左眼突然灼燙。她看見冰碑倒影里藏著出路——母親尸身的心口空洞,正與骨笛形狀吻合!她撲向冰尸,將鐘離晞的半截骨笛插入空洞。
冰尸雙目驟睜!橘香暴漲如颶風,八百冰碑拔地而起,碑底根系竟是黍離冢的金穗。穗根纏住晏微腳踝,將她拽入碑林中心。
月窟門
碑林合攏成球體。晏微懸浮在核心,腳下是母親的冰尸,頭頂是鐘離晞的殘魂。秦隼的吟誦從球壁滲透:
“月出照兮——”
冰碑內(nèi)壁滲出月露,露滴凝成銀針懸滿空間。
“佼人燎兮——”
銀針齊齊調(diào)轉(zhuǎn),針尖對準晏微雙瞳。
鐘離晞的殘魂突然下墜。虛影裹住晏微,魂血滲入她肌膚:“以我魂為盾...” 話音未落,銀針暴雨般射落!
魂影如紗幔被撕碎。晏微蜷在母親冰尸上,銀針擦身釘入冰體。最后一根銀針射向眉心時,腕間黍環(huán)金紋驟亮——環(huán)身彈出金絲纏住銀針,針尖離她眼瞳僅差毫厘!
金絲忽引銀針轉(zhuǎn)向,刺入冰尸心口的骨笛。笛身嗡鳴,橘香化作暖流注入晏微四肢。母親的幻影自冰尸坐起,楚袖拂過球壁:
“舒夭紹兮...” 幻影的指尖點在晏微左眼,“用我的眼睛看?!?/p>
左眼突然劇痛!冰球內(nèi)壁在視野中化為透明,她看見球外星圖旋轉(zhuǎn),紫微垣處裂開月牙形豁口——正是《月出》篇“照”字最后一筆的形態(tài)。
“燎兮!”秦隼的怒吼震裂球壁。晏微抱起冰尸躍向月牙豁口,鐘離晞的殘魂附在黍環(huán)上嘶喊:“勞心慘兮——!”
冰球爆裂!晏微墜入月牙豁口,下方竟是奔涌的渭河汞浪。母親的冰尸在入水瞬間融化,橘香裹著骨笛沉向河底。八百冰碑如追兵射入水浪,碑上盲眼在水中圓睜如月。
秦隼獨目的血滴入河面。血珠所觸之處,盲眼碑融化重組,凝成新的歌謠刻在河床:
“月出皎,霜覆眸
盲碑泣血魂作舟
橘香燼,骨笛沉
渡魂不渡有睛人”
晏微浮在汞浪間。左眼殘留母親的視覺,望見河底橘香不散;右眼烙著秦隼的痛覺,見水中血絲如蛇游走。半截骨笛貼在心口,隨心跳搏動,仿佛半顆心臟在汞浪里沉浮。